二十一 寒假犹如一股清新的花香迎面扑来,这是我第一次度过在校期间没有作业 的假期。 在假期里我本来准备把八季的《老友记》看完,然后再把米兰的旧作重读一 遍。变化总比计划快,刚一放假我妈就催我去家政找工作,“大学生还哪有你 这样在家混的,我们单位同事家孩子都一个假期挣个千八的,开学后连生活费都 自己解决了。看你刚上大学先让你放松放松,这一学期也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你 得心里有点数了,看看能教点啥赶紧趁机挣点,我七岁时候就上工厂领活了…… 你已经是成人了,心里常打算着点儿!” 为了不让她说闲话我寒假第二天就背着书包前往“报达家政”。一路上我就 思考着成人与小孩的问题。其实要按年龄算,我早就算是大人了。上高二时我们 学校有个成人仪式,校宣委组织了一个多达300 人的车队环道里区跑了整整一圈。 我就骑着崭新的车子,后座位上插一面“哈尔滨市第Y 中学成人仪式”的大旗风 风火火一路狂飙地赶在队伍的最前面,当时心里感慨万千,敢情我摸爬滚打活了 18年都不算是个人,既然今天脱胎换骨变成“人”了,那以后就尽量干点“人” 事,背着成人的包袱责任就大喽。回去后我拍着唐朝的大脑袋意味深长地说: “小鬼,从今天起我就是大人了,以后什么事都要听我的知道吗?”唐朝天真地 看着我,跟个孩子似的使劲点头,不停地说:“嗯,嗯,知道了。”……到如今 已经物是人非,我做事还像以前那样没有大脑,唐朝清澈的小眼儿也随着岁月的 流逝越发呆滞了。 家政中心的信息员身边围坐了一帮大学生,看样都是找活的,都在那竖着耳 朵目不转睛地听着信息员发布信息,时不时地拦截住某条信息然后打电话和家长 沟通,结局是有人喜笑颜开地交了中介费欢天喜地地走了;有的人开始还装的细 声细气儿的,不一会就露出丑恶嘴脸一顿疯狂大骂最后“砰”一声将话筒砸向话 机。当然后者居多——我此时感到了大学生就业难的压力。“哎呦现在的家长 一个个都挑剔得很耶,找工作就像找气受一样的,要不是报了四级班我才不会留 在这里,连年都没的过!”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外地学生不停地抱怨,我怎么看她 都感觉她有种浙江妹的神情。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都是生活所迫,要是小白 或习文,她们家里是决不会逼她们出来挣钱的。这些找家教的家长挺好玩,最 尖刻的要求是“会说纯正的普通话”,今天我的竞争对手全都操着全国各地的口 音来这大杂烩,南腔北调的,谁要是请他们回家教孩子估计顺便第二外语也有着 落了。我这可不是带着地域歧视的眼光看人,当今全中国“纯正的普通话”确实 应该尽快普及。有一次我去学校旁边的一个网吧包宿(通宵)碰见一个林大的学 生,他一宿只在那看网页其他的什么都不干,像我这样好信儿的分子耐不住好奇, 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聊天呀?这可是一宿,不趁机跟兄弟姐妹们联络联络感 情?”他像唱歌似地唧哩呱啦跟我大讲一通我愣是一个字儿没听明白,后来我说 哥们你要普通话讲不好咱俩来段英语怎么样?还真别说,这一讲英语我俩的交流 真就如鱼得水般自如了很多。他说他comefrom安徽countryside 的一个小小village (我估摸着也是个穷乡僻壤,要不然普通话也不会这么糟烂),家乡树多土好, 他现在上大学一年级念林学。我问他为什么不聊天,他竟说自己不会打字。我帮 他摁出“全拼”,示意他打拼音,拼音谁不会呀?小学一年级就学了嘛!他就不 会,他说他发音不正,打出来音找不着字,特别费事,时间长了就没耐心打了。 现在在哈尔滨呆了半年多普通话已经有很大长进了。我当时就有种悲哀之情,现 在大学生毕业已经普遍过英语六级了,可堂堂正正的祖国语言到底能达到几级没 法说,可能这也跟咱中国要大量引进外资有直接关系,或许是今后外国公司在咱 们这安营扎寨大批涌现,国语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吧。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两 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在一起偏偏说鸟语总感觉不太得劲儿(舒服),不过这不是 我一个人有感就能解决得了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 鉴于这种语言上的优势,很快我就在电话里和一位姓郝的阿姨达成协议,晚 上六点去试讲。初一英语。 我自豪地交了中介费后屁颠儿屁颠儿地走了。吃过晚饭后我爸说什么都要 亲自送我去那个小孩家,他说怕我被坏人骗了我说像你们这么管我什么时候才 能独立!见人就说你家孩子没大人跟着不行,这不全是你们自愿的吗,谁让你们 跟着了?你们以后什么都别管,也被总往学校打电话,好像我是个废物似的! 我说这些都没把我爸镇住,他执意要骑着那辆“永久”的二八亲自送我过去。我 们争论了半天,最后决定坐公交车前往。我一想冰天雪地里骑个破自行车还带个 人就心寒,这也是从我们两人的安全角度出发的。到了那小孩家楼下我给郝阿 姨打了个电话,她让我马上上楼,然后打开了电子门。我拎着包就跑进门,后来 我爸又叫住我,让我把手机给他,“把她家号打上,时间长了我就问问。” “哎呀你烦不烦呀,像你这样这么多毛病谁愿意要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家301 是吧,要不接电话我就上去。” 我没好气儿地给他打出郝阿姨家电话号忿忿地上楼去了。 门一开我就觉着郝阿姨眼熟,仔细一想原来是xxx 电视台的主持人‘小云姐 姐’,几乎天天晚上能在电视上见着她。我说阿姨您好,我就是宋昭。然后主动 向她出示了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和家政中心的证明。一见我来了她热情地招呼我 快进屋,我还以为自己进了宫殿了呢:跟我们教室差不多大的客厅上方挂着一盏 莲花形的灯,照射出柔和的黄光洒向每一个角落,门口处墙上挂了一面落地镜, 里面是一圈儿包着蕾丝椅套的沙发,沙发正中有一红木方桌,上面放着电视遥控、 开心果、瓜子、可乐易拉罐、一个大塑料杯装着半杯橙汁、还有一本《时尚》杂 志,总之是乱七八糟的,这要是在我家我妈可忍受不了。沙发对面靠墙是一大背 头,里面上演着模特时装秀……她走过去“啪”一声把电视闭了,很自然地伸出 手示意我坐沙发上,然后回头向一间里屋喊:“瑶瑶出来呀,老师到了。” 这时从屋里窜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高高的,瘦得像个麻干,穿一身水粉色 的睡衣;头顶扎一马尾辨高得跟《一休》里面那个“新佑为门”似的;大大的眼 睛,睫毛很长;直直的鼻梁,像妮可儿一样娇小的鼻子;下面一张樱桃小嘴。她 双手背在身后瞪着眼睛打量了我一下,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透着灵气。“你喜 欢四驱车吗?”这一问把我造一愣。她妈妈赶紧说:“不是让你换上学生服 吗怎么穿这身儿就跑出来了?算了,快叫老师好!”小孩恭恭敬敬给我行了一 个礼,说老师您好,我叫林瑶,以后您就叫我瑶瑶吧。这小姑娘不仅长得可爱, 还十分懂礼貌,说完话又倒了杯橙汁递给我。“我和爱人都在电视台工作,她 爸爸在上海还有产业,平时我们实在是没时间陪孩子玩,家里就爷爷奶奶照顾她。 但是我们对孩子的教育十分重视,瑶瑶现在11岁,学习成绩非常好;业余时间爱 看书画画,今年还在青年宫一个少年绘画大赛中得了一等奖;她从四岁开始弹钢 琴,现在已经达到了八级水平;她还喜欢唱歌、跳舞、滑冰……很多方面都取得 过优秀的成绩……”我知道她这是在给我吹嘘,有钱人都这样,到处夸自己家孩 子多么多么的棒,好像教育出一个成功的孩子就是他们最大的荣耀。我妈我爸则 不然,他们是我见过的最谦虚的父母,不仅谦,而且虚得要命。私下里成天讽刺 我光长岁数不长能耐,外人面前总得给我留点面子吧,决不,那个恨铁不成钢地 抱怨,咬牙切齿的,好像生了我是他们今生最大的悔恨似的,处处贬低我,就连 我考上大学他们都跟别人解释说:“纯属意外,这孩子就是幸,其实啥都不行!” ……穷人和富人的差距太多了。 瑶瑶的妈妈接着说:“其实每年寒假暑假我们都抽空领孩子去外地旅旅游, 好让她有更多的机会了解外面。今年这不是要提前赶春节晚会,成天忙的连见孩 子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和你约好了我现在还在演播室呢,我请假出来的。 让她出去跟外边的小孩玩我实在不放心,说实话她长这么大我还没让她单独出去 过,她也从来没什么小朋友可跟着玩的……”我心想小瑶瑶可真可怜,想当年像 她这么大时候在我家那块我可是风光无限,呼风唤雨的胡同小霸王,成天领着我 们院那群破烂小孩们到处挑战其它院的各大门派,也曾称王称霸所向无敌呀!现 实中竟然存在这样生活得像个小公主却没有小伙伴的孩子,真让我惊异。这时 候电话铃响了,我一哆嗦,我爸怎么这么麻烦~ 刚说多一会儿呀他就来电话? 郝阿姨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顿时失去了笑容,“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今天瑶瑶 的老师来见面你都不回来,你有那么忙吗?半个小时都抽不出来?……算了一会 儿我自己打车去!行了就这样了!”说完就把电话撂下了。然后又冲我甜甜地一 笑:“真不好意思宋老师,瑶瑶的爸爸今天实在太忙赶不回来,你见谅啊。” 我有种受宠若惊的不安,找个打工的她就这么认真,那以后在对她孩子的教育中 出现了问题我岂不是……还没等我找到适合的词汇来形容自己将来命运,她又 开说了,“我们瑶瑶现在上小学五年级,看样这个假期就得在家呆一个多月了, 她爷爷奶奶不爱出门,她就得在家闷着,想想也怪可怜的,所以我和她爸商量着 找个人陪陪她,孩子小不愿跟老人说话,你上这来教教她初中的课程,顺便和她 沟通沟通,真麻烦你了。咱教课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陪陪她。”我一听这话心 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要说跟小孩玩我可是能手,从小就领导千军万马的小孩闯 江胡,一个个都老崇拜我了。小到胡同里那帮小屁孩,大到猩猩他们那样的大老 板,哪一个都对我服服帖帖的,根本就没有我征服不了的小孩!她让我再进里 屋和瑶瑶单独沟通一下。小孩儿进了屋就使劲把门锁上了,然后嬉皮笑脸的朝我 走过来,那一脸坏笑让我想到了狗子,眯缝个小眼抿着小嘴,跟个大淫贼似的。 “老师,我妈说你是学医的?”“嗯,中医。”“太好了!”她顿时心花 怒放,“老师快教我点功夫吧!” “那可有点困难,要想学功夫你得先看看基础,还得学医古文。”“不用 那么麻烦,你就告诉我怎么点穴吧,那么一点就能让人定住不动,或者笑穴也行, 让她笑个没完没了……” 我看看她,然后拍着她脑瓜顶意味深长地说,“孩子,要是你老师我会这些, 也许你根本不会认识我了。”她理解地点点头。然后她给我介绍了几款最新 四驱车的型号和性能,我俩又谈了一些歌曲、电视剧,……诸如此类我比较感兴 趣和擅长的问题。后来爸爸打来电话,郝阿姨亲自领我下楼,我看见昏黄的路灯 下爸爸孤独地站在厚厚的雪地里,脸冻得青紫,嘴里哈着气,频繁地搓着双手, 见我走出楼门他立即绽放出慈祥的笑容,举起手向我挥舞起来。郝阿姨也走过 去,向爸爸嘘寒问暖一番,跟爸爸说明了她家的一些情况,两人彼此问候了一下 我和爸爸就回家了。一路上爸爸说我找到了好人家,刚刚他打电话时郝阿姨执 意要他上楼去喝杯热茶,“您看小宋老师没提起您,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在外面等 着?明天开始小宋老师每天下午一点到三点来上课吧,周末休两天,一天三十块 钱。”爸爸说现在工作可不怎么好找,大人学生都时刻面临着残酷的“下岗”问 题,嘱咐我一定要尽职尽责,严格要求自己,和小瑶瑶共同进步一起茁壮成长。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