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一晃到了春节,我终于能松快一下了。 年前周小川就不停地打电话骚扰我,说是同学聚会已经定在除夕之夜。我说 你有病吧,大过年的我还得和全家人团聚,一家老小都跑我这来,我东道主怎么 能临阵缺席?要真这么定那你们自己聚吧,别等我了。他说那可不行,谁不来也 不能没你呀。我说怎么就不能没我了,我可是记着那帮人对我实施过的恶意诋毁, 说的那都是些什么话呀,我脸皮就那么厚? “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给我点面子,咱们都搞定50个人了。你那么大的手 不来也说不过去呀对不对?……再说大家都挺想你的。” “肯定不行,过年我就在家呆着,你们要有诚意就等我有空的时候再说!” 然后我砰一下撂了电话,拿起《笑忘录》继续看起来,再来电话就不接了。 我妈磨磨叨叨地从厨房走进来,系着围裙,忙的一脸是汗。这阵子是我家最 兴旺的时候,从早到晚那一屋子的香味,连路过的邻居都不忘进来夸赞一番。 “开过饭店的就不一样,过年时候可得给我们尝一口你家锅里煮的那东西!” “人人有份儿!”我妈眯着小眼显示出她那种家庭妇女特有的亲切感,夹块 肉就往人家嘴里塞。整的大人小孩都活蹦乱跳地从我家走出去,就跟让人喂了兴 奋剂似的,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让肉给烫的。别看我妈50岁人了,可她偏长着一 张娃娃脸儿,还红扑扑的,让人一看就想发笑,那叫一个喜兴人儿。 但她一看我脸色就变,这会儿她气冲冲地走进屋,劈头盖脸地就骂过来, “你个死孩子,没听见电话响呀?看我忙得都透不过气儿了你还不赶紧帮着忙活, 懒得电话都不接,你就要懒死了!” 接起电话她立刻跟变了个人儿一样,顿时又眉开眼笑的。 “哎呀小川呀,怎么放假了也不上家里来玩呀,阿姨都想你啦?……对,过 年来吧。……哦,同学们呀,……那没问题……什么没空,她就是懒的!我一定 说服她!……她敢!……嗯,包在我身上。……好了再见啊,我让她给你回电话。 好嘞!常来啊!”大年三十上午十点,周小川开着他的大奔带着习文准时出现 在我家楼下,我妈还特意跑下来跟他们一顿热乎。要是知道了那俩人现在正搞着 她肯定就笑不出来了,一想到这我就想笑。我妈说周小川越来越出息,习文越来 越漂亮,听得俩人都美滋滋的。周小川还夸我妈越来越年轻,我妈就告诉他哪天 一定来吃饭,都虚头巴脑儿的。然后我就上了车。 在车上周小川话很少,有时候透过反光镜我和他对视一笑了几次;我也突然 沉默下来,本来有很多话要跟他们说的,这真一见面反倒无从开口了;倒是习文 还那么信口开河张牙舞爪的,把她在北京这几个月的生活统统给我描述了一遍, 大多数是对异乡生活的抱怨和身边人的勾心斗角,还把怎样将周小川搞到手的内 容又一次毫无保留地讲给我听,说得周小川直假装咳嗽,不停地从反光镜中留意 我的表情,我就一直在那保持微笑。习文说周小川在江北一个度假村定了一个大 间,内部分为用餐室、就寝室、台球室、麻将室、歌屋、若干个聊天室,还有一 个卫生间。 这次费用全部由周小川一人承担,所以人来的特别多,除了几个联系不到的 同学以外全都能到场。我说周小川款爷呀,好像咱同学没有没捞过你好处的吧。 周小川笑笑说你呀宋昭,我那时候的零花钱有一半儿是给你准备的,别在那得了 便宜还卖乖啊!不过这次我是真想和大家聚聚,人越多越好,那时候的感觉再也 找不到了,真的,我现在总感觉特别累,比高三时候都累,你说怎么人只有失去 了才明白曾经的珍贵呀?当时还真没感觉什么,日子就那么乱七八糟地混过来了, 现在一想真是难忘呀!我说此屁还真有理,这半年我干的最多的就是回忆,回忆 咱们那时候高考压力下仍然浑浑噩噩的生活,我再也没见过咱操场里那样的摔锅, 在也没吃过周小川出钱请的那么难忘的饭菜。我现在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背 着书包、拎着水壶,目光呆滞的一只只死鬼,下咽的是毫无味道清水煮得烂菜, 生活一点盼头都没有,你说人怎么说活越回旋哪?然后他们两人也一起感慨了一 番表示同情和理解。我在电梯中上十二层的时间内想了很多事:此时此刻,家 里肯定忙得不亦乐乎,一家老小叽叽喳喳乱乱哄哄一片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两 个妹妹肯定在兴奋地叠着烧纸,二妹肯定又趁机揣兜里几张“亿元大钞”,她一 向有收集那玩意儿的爱好,我估计她是想攒着等自己到了阴间再消费,这么点小 孩儿,打算得多长远;妈妈爸爸正拿着锅碗瓢盆叮呤咣啷地大显身手;其他人都 围坐在麻将桌旁眉头紧锁地思考。唐朝正一手举着高三数学精编,一手举着我的 照片摩拳擦掌地苦读,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我们校雄伟高大的教学主楼。 而小白一定是穿着吊带背心,下面套一花花绿绿的超短小裤衩,脸上架着红 色太阳镜,光着大脚丫子,四仰八岔地躺在沙滩上的某一棵椰子树下钓摔锅。小 瑶瑶正孤独地看着电视或是透过玻璃观察着窗外的世界……而我现在正要和分开 近半年的昔日同学见面,不知那一刻会不会有抱头痛哭的场面出现。周小川一 开房间的门差点给我熏死,满屋子烟味,一群男生正咣咣地砸着麻将,见我来了 一窝蜂跑了过来,一个个激动地跟我握手致意,嘴里念叨着“书记好”;这时里 屋中鬼哭狼嚎的歌声也停止了,一帮女生破马张飞地向这冲来,但没冲向我,一 时间周小川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习文给冷落在一旁,她总是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