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月黑风高之夜,两条矫健的身影穿越过鳞次栉比的幢幢高楼大厦,最终顺利 到达一隐蔽铁栅栏处。栅栏这边,悄无声息一片黑暗,茂密的树林中只有蝈蝈偶 尔发出的两声怪叫和晃晃悠悠的树影,没有箫声和马蹄……栅栏那边,灯红酒绿, 喧扰繁华,汽车鸣笛、鬼哭狼嚎……毫无保留地呈现出一片腐败糜烂的大都市夜 生活之景观。 这两条身影迅速登上充满荆棘的铁墙,同时纵身一跃,——“呲啦”一声。 “我靠,小白,你看我裤子,这可是猩猩刚送给我的呀!”这要是条裙子, 让人看了肯定以为是件30年代的开岔旗袍。 “你个笨鳖!算了,快离开这,被老大爷发现就不光是一条裤子的问题了!” 我俩“嗖嗖嗖”立刻远离了学校监控的范围内,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们直接从一家网吧的后门走了进去。说来也怪,我俩事先未商量好去处, 也从来没一起来过这家网吧,这回就这么手拉着手从一狗洞似的小门一同挤了进 去。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呀。 我扒电脑旁睡了一夜,小白瞪着贼眼儿叼着烟卷跟天南海北的牛鬼蛇神们神 侃到天亮,第二天早上还有股意犹未尽之感,依依不舍地跟他们告别。 她说想马上回家糊猪头(睡觉)。我提醒她晚上10点门口集合,她懒洋洋地 打个车走了。 我就这么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突然自由了,竟想不出能干点什么。现在 这个时间爸爸已经上班,妈妈还没起床,我就随便逛逛吧,好久没接触外面的世 界了。 我找了一个最近的公车站,来了一辆车就登上去,也不管是去哪,反正是哈 尔滨境内,我走不丢。没目标的游荡真让人轻松。 一会儿我突然看见了初中的学校,车一停便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一种奇妙 的感情油然而生。这里的一切建筑都没变,仅仅教学楼刷了新漆,仍然一片斗志 盎然的景象。这是我们奋斗过的地方,我、习文、猩猩、毕然、狗子……曾经那 么嚣张地在这一代兴风作浪,我们经常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围成一小帮,商量着 去哪玩点什么。那时候这一片总有许多小商贩卖些好玩的东西,各式各样的海报、 照片、小卡片,明星的、卡通的、风景的……还有各种好看精致的笔记本和文具。 我和习文就蹲在这细心地挑选,我挑H.O.T 的一切商品,还有杨彩妮、金城武好 看的贴纸,所有能贴的地方都浮现着偶像的身影,花花绿绿的,上课时候就和毕 然他们谈论这些人的电影和演唱会;只要是好看男演员的海报、贴纸习文会统统 地把它们全部拿下,然后找个精致的小本子优中选优的整理出来贴到一起跟大家 显摆,我想她什么人的物品都收集,应该和她的花心有关,而前提是她有很多钱, 所以不用像我目标定得那么局限。那时候我们示偶像为生命,处处关心着他们的 一举一动,任何一场演唱会、任意一本新专辑都精心珍藏起来,有工夫的时候翻 出来一件件的欣赏,然后看着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这些大人们所 谓的“垃圾”也失去了兴趣,好像是从认识了唐朝以后吧,先前我们班一个女生 也喜欢我收集的那些破烂,事实上上了高中以后我还在处处搜刮这些人的精美照 片和卡片,只是比初中时候有所收敛,净挑些比较精致的了,以前那是来者不拒。 和唐朝好了以后我便无心再经营这些东西,一次性全赏给了那个女生,把那个女 生感激地当天中午就领我上校门口的“台中牛排”一顿胡喝海造。其实算算我给 她那些东西,不仅仅是38块一顿饭的钱,光照片就一块钱一张,我那一厚罗子怎 么也得有近二百张,还有卡片、磁带、演唱会的VCD ……我还是亏了,所以当初 习文心疼地感叹:“恋爱中的男女智商为零,那可是近六年的努力呀,就这么付 之东流了!”那段时间除了唐朝我看什么都烦,书本上、房间的墙上、桌上,包 括卫生间里一切无关紧要的人影全被我一一清除。我爸还高兴的表扬我说:“孩 子长大了,不干那些没用的了!”他当时要知道我正在干那种伤风败俗的事儿 (大人们都将早熟的男女之情称为伤风败俗,还经常警告我不要提前触碰),估 计我早就被鞭策地遍体鳞伤!后来一有空闲我就不停地琢磨:当初怎么因为那点 稀里糊涂的事儿就把唐朝给刷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们上初中时有很多好玩的事,至今仍记忆犹新。 从小到大我写字一直是龙飞凤舞七扭八歪,按猩猩的话说就是跟我本人长得 差不多,生猛、豪迈,谁看了第一眼都有种很意外的感觉;狗子曾赞赏我跟张旭 的狂草风格有一拼,无处不散发出绘字者慷慨激昂之情。他们说我的字只要再疯 狂一点,那连老师都看不出来是谁写的、写的是什么。就因为这点,每次老师留 了背诵课文的作业、或是考试卷子需要家长签名的那些破事儿,我身边总一帮人, 队排地满满的,一人手里举根冰棍儿等着我在他们书上或卷子上挥洒笔墨;来例 假的时候我就点新疆大串,反正怎么说都是我划算。 一说到来例假我倒想起个事儿。初二的时候我刚跟毕然一桌,有一天上自习 的时候听见毕然在那小声嘀咕:“谁的呀?谁的呀?”没人理会他;一会儿他喊 声大了起来,渐渐的我听到有几个男生笑,还骂他“傻x ”;不一会儿他越来越 放肆了,已经达到影响我学习的程度,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撇给他一句:“再磨 叨我剪了你舌头!”他认真地把头凑过来,“你看要是谁找不着这个了得多着急 呀!”我抬头一看,他手里正握着一只油笔在那转圈,笔尖上竟然套了一个独立 包装的卫生巾!他把包装袋捅破,笔塞了进去,像拿个小扇子一样扇来扇去的。 而那个卫生巾就是我的,可能是我刚才翻书包时掉出来的。我犹如五雷轰顶,顿 时感到受了奇耻大辱似的,一把抢过卫生巾,“你碰女人东西,你……无耻、下 流,你……变态!”后面那帮男生哄堂大笑。毕然还在那不以为然摇头尾巴晃地 说,“不就是个卫生巾吗,谁没见过呀。我妈还让我帮她买过呢,就你这样的, 是‘安乐’牌的对吧。”听了这句话我差点当场喷血身亡。他还在那认真地讲, “我妈说女孩来了月经,就是真正的女人了,我们男生要尊重她们、爱护她们, 不能嘲笑她们,要谁来了月经我们就得帮她干重活累活,处处关心照顾她们,这 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刚才那帮男生的丑恶嘴脸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 代之的是一张张布满思想但仍幼稚的面孔,他们一思考,我就想发笑。 放学时一大帮人围上来问我书包沉不沉,抢着帮我拎书包,整得我怪不好意 思的。 看见了吧,毕然从小受到的就是尊重女性的教育,所以他打小就有那么一种 绅士风度,关爱女性、包容女性,看他对李咪痴迷到那程度了吧,还姐、姐的相 称,就是走不出那一步,不像猩猩给我的印象那么痛快,该出手时就出手,尤其 是在皇城根下呆了那几年,显得越来越有魄力了。毕然要赶他一半,估计我的夙 愿也能趁早实现了。可惜他总那样,发潮,太粘滞了点儿。 同样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天,我们教室人多屋小,上课时我们经常汗流浃背地 煎熬,一个个跟晒蔫的茄子似的打不起精神。后来有人带头在课堂上吃冰棍,老 师在上面讲,他就在下面嚼。开始老师还表示出理解。到后来同学们越做越过分, 一个个上课时都举个冰棍嘎吱嘎吱、哗哗啦啦的又是嚼又是舔,还有吧叽吧叽裹 的……一时间课堂上热闹非凡。老师一声令下,禁止冰棍等零食出现在课堂上。 我们坚持了一阵远离冰棍儿的日子,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渐渐的又出现苟且 偷食的现象,老师一转过身去往黑板上写字,下面就有人趁机“吱溜”一口。久 而久之这种情况也被老师发现,老人家气急败坏,声称谁要再敢把这些东西带进 教室来就十倍的惩罚。她整天上课前亲自站在教室门口,瞪着警惕的眼睛观察进 进出出学生手中拿的东西,这下冰棍带都带不进来了,我们又陷入了极度的闷热 中。 猩猩想了一个好办法,他正好靠窗坐,事先跟楼下那帮小野孩打成一片,那 帮小孩都挺推崇他。一到上课时,猩猩就拿条绳系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买冰棍 的钱慢慢放下去,下面的小孩接到命令,飞快地跑到楼下一个仓买装一塑料袋冰 棍再系到绳子上,然后拽一拽,猩猩收到信号再迅速地拎上来慷慨地分给大家享 用。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凉爽的消夏山庄,只是学会了轻咬轻嚼,老师再也没发现。 直至有一天,上数学课时有人敲门,老江开门一看是一个一米多高、脏了吧 叽的小破孩儿。老江扯脖子就喊,干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呀!谁把你放进学 校来的!?小孩委屈地举起一个袋子,带着胆怯的眼神小声说道:“你们屋有个 猩猩哥哥,每天这个时候都让我给他买冰棍,今天他往上抽绳子时袋儿掉了,我 怕他着急,就给送来了……麻烦你交给他行吗?” 全班同学顿时笑地人仰马翻,猩猩在后面呲牙咧嘴地恨其不争,不停地捶自 己大腿,“哐哐”的,谁叫他的小弟们都这么精忠报效来的,我们真是满心地佩 服!老江脸拉地跟个西葫芦似的,满脸菜色,疯子一样转过身来冲下面犬吠道: “都别笑了!我告诉你姚远,今天这兜里有什么牌的,晚上都给我买十根!” 当天晚上我们扛了好几袋子冰棍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猩猩前往老江家,觉着 这样可以替猩猩分担一些辱骂,还能顺便欣赏老江火冒三丈、胡搅蛮缠时的熊样。 猩猩动情地感言,有这么强大的团结力量做后盾,挨罚也光荣呀! ………… 我们就这样团结地走到初四,先是离开了猩猩他们,然后又失去了那么多可 爱的同学。 初中毕业的那天晚上,我反复听着一首歌,哭着睡着了:消失的光阴散在风 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对,流浪的日子你在伴随,有缘再聚。 天真的声音已在减退,彼此为着目标相距。 凝望夜空往日是谁,领会心中疲惫。 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 不相信绝望,不感觉到踌躇在美梦里竞争。 每日拼命进取,奔波的风雨里不羁的醉与醒。 所有故事像已发生,漂泊岁月风吹过已静下,将心意再还谁,眼泪会带走憔 悴。 刚听到这首歌时,自己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只是懵懂感觉到歌词里面 有种离别之情很符合我当时的情绪,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怀揣着梦想团结在一 起就是力量,从不想未来会怎样。这一切已经悄悄地离去,曾一度遗憾的我们重 新相聚,天真的声音真就那么一去不复返,再深情地凝望夜空,也不会有人领会 你心中的疲惫,奔波带给我们很多,友情好像显得已经不是那么唯一,它总会被 很多别的所取代。 我突然产生个想法,过一段怀旧的生活,因为回忆可以给我带来轻松快乐的 感觉;而相比之下,现实生活是那么苍白阴郁,即使轻松和快乐会使现实更加令 人失望和颓废,我还是要拾起来那些对我珍贵的东西。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