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天冷的有点邪乎。冬季的早晨六点多钟天还是半黑的, 我看小白他俩还没起床,怕自己出声影响了她们就蹑手蹑脚地背着书包走出寝室 了。 这阵子生活挺平静,没什么大事儿打搅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昨天习文给 我打了个电话,说今年过春节要把大卫领回来跟大家见面,大家包括她父母,还 有我们这帮狐朋狗友。上次暑假她没回哈尔滨,说是要参加一个托福的英语班, 那时候北京还稍稍有那么点动乱吧,她就一点没当回事,我知道她主要也是因为 大卫才留那块的。习文还告诉我说前几天跟大卫在一家西餐厅碰见周小川了,当 时他对面坐着一个打扮得挺成熟挺漂亮的女的,一问是二外大一的学生,周小川 解释说是刚认识的朋友,那女的跟当初习文一样,周小川受她妈之托在外头照顾 她,估计也是个出自豪门的千金……我问她,我说习文你看我和唐朝还有希望吗? 我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总觉得就这么放手不甘心,我俩当初那么好, 后来分开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儿,你说我们那么在乎对方,什么事儿挺不过去? 现在我这是干什么呢?唐朝也不给我一个说法,还颠儿颠儿地跑我们校来了,你 说他到底什么意思?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习文也没当年那总司令指挥的劲头了, 想了半天才小心地说:“昭儿,我觉得咱们都是大人了,有些事你得自己想明白, 你最关心的应该是你自己的感受,觉得快乐就去做,但还得想想后果,我都觉得 自己已经输不起了,真的,别看咱才二十。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无论你跟谁 我都会祝福你。小川这些年的表现你看见了,我觉得有些东西你应该珍惜,等过 去了再后悔挺不值的……” 晚上我切苹果时一直想着习文的话,一不留神切掉一块手指甲,我还在那发 愣就听见小白喊一声“哎呦你他妈疯了吧,快把刀放下!”我这才看见自己的食 指哗哗地往外冒血,小白从床上跳下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刀,浙江妹也手忙脚乱 地找止血带和消毒棉。我看着自己的伤口突然哭了,现在才感觉出来特别疼。 “我要是你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让妈妈做点好吃的,受伤了就得补,让阿 姨给你熏他一锅猪蹄,吃哪补哪。呦你也真会切,咋这么深呀?你想什么呢?” 小白特别别扭地搬着我的手腕子,浙江妹不声不响地给我消毒。酒精流到我伤口 深处,撕心裂肺的痛,就是喊不出来。 一宿我都没睡着觉,头脑里又一片淅沥哗啦的糊涂和刺痛。从四点起我就开 始一个劲儿的看表,六点钟我实在躺不下去了,躺在床上闭着眼就是睡不着那种 感觉特别难受。 我从来没这么早出过门,就看见一个扫大院的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 走到学校家属区那看见一个男的脸冲着当街撒尿,大冬天的,他也不嫌冷。食堂 的门已经开了,里面稀稀落落没几个人,我看见XX文学社社长在那一个人安静的 坐着,就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有些人你确实挺烦他,但时间一长不见面了吧还 有点想,我想我有点贱。社长一看见我,原本面如死灰的脸立刻挤出了点笑容, 还那样两眼放光地寒暄了几句。我找个借口赶紧离开了,这样人太烦,总给人一 种莫名其妙的热情让人措手不及。 我吃了几个包子又喝了一碗粥,觉得暖和了许多。再出来时天已大亮了,不 停地有一些名牌轿车从我身边开过,开到学校主楼门口就停下来,穿得非常体面 的女学生从里面走出来,在旁人或是羡慕或是鄙夷的眼光中款款走进主楼。我知 道,晚上下了课这些车又会来接她们离开,消失在大都市灯红酒绿的夜色中。每 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我对这样的女生没有一点意见。生命的旅程几十 年,有人靠出卖自己的肉体享受她所盼望的,还有人背叛自己的灵魂苟且偷生。 我觉得后者比前者更可耻,因为前者活得比她们更真实。 进了教室我觉得有点困,此时就我一人坐在教室里,我干脆扒到桌上准备睡 一觉。有时候躺在床上你怎么也睡不着,找个不怎么样的地方反倒睡得安稳了。 我睡得特别香,还做梦了,梦里我一直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干完就被我们 班长叫醒了,我一睁眼就看见一对厚厚的眼镜片,刚才做的梦全忘了。“你电话 响好几次了,看你挺困的就没叫你,是不是谁有什么急事呀?” “哦,谢啦。没事儿。”我一看,是唐朝打来的。 “我的妈呀你可接了,你刚才干什么呢,我还以为你要死哪!”唐朝的语气 虽说有点气愤,但我还是能听出来他松了一口气。 “什么事儿呀,刚睡着了,教室呢。”我揉揉眼,这觉睡得真舒服。 “你赶紧上实验楼门口来,有好玩的看。” “什么?我不想去了,外边太冷。” “过来嘛,有人要自杀,挺好玩的。”唐朝有点幸灾乐祸,我不喜欢他这样。 虽然我平时也挺好信儿的,但这回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去。 “我不爱看热闹我不去了,你也快进屋吧……” “不行,你一定要来。这是个名人,什么社长来着……”我听见旁边有人跟 他说了句“XX文学社”,我关了电话就噔噔噔跑下楼了,我们对生活充满了激情 的社长,他怎么能干出那种蠢事来,我不相信。 实验楼楼下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大冬天的,这样热闹壮观的场面真是难得一 见。我看见了唐朝,还有小白和浙江妹。小白一把抓住我的手哆哆嗦嗦地扔来一 句:“哎呀我靠,看你这么正常我真欣慰。我说宋昭不会那么想不开嘛!你说你 走那么早干嘛?吓死我们了!”浙江妹在后面跟着一个劲的点头。天太冷,这帮 人打扮得都像个太空人似的。 顺着唐朝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我们XX文学社社长领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实验楼的 天台上,两人穿得都不多,好像一点都不怕冷木桩子一样站在那,俯瞰着楼下这 熙熙攘攘的一切。 “你看,那个女的多像你,简直一模一样。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真吓死我了, 我问小白吧,她说睁开眼就没看见你……”唐朝瞪着炯炯有神的小眼指手画脚地 说道。 旁边有几个文学社的同学七嘴八舌地嚷嚷说那是社长在外地上学的女友,两 人从上高中开始就在一起,后来上大学分开后也没断了联系,这么坚固的关系女 方的父母就是不同意,说什么也不让女方跟男的在一起。现在女的毕业了回哈尔 滨来,她父母给她定了一门亲,让她从此和社长一刀两断。两人已经商量很久了, 最后决定用这种干脆的手段结束自己无法抗拒的命运。 我明白了,我明白为什么社长一看见我就两眼放光了,我曾经还真有点自作 多情以为社长大人看上我了,原来社长看见我就想起了他日夜思念的女友,所以 才显得那么激动。 我走到一边给一个黑龙江日报社的网友打了个电话,他们在我们校附近有一 个分社。 “喂,思玲吗?是我。” “哦,干嘛呀?” “有爆料你要不要?大学生自杀,就在我们校一进离大门不远的实验楼门口, 想来你快点,一会儿跳下来就没戏了。” “真的假的?你不是骗我吧?” “我就那么想见你?你快点吧。” “好,那我现在就去。” 别听这名就以为他是个女的,玲是他以前女朋友的名,后来把他甩了一个人 去南方了,这小伙子就一直在这苦苦地等着,小子也是个挺痴情的主。他以前在 哈工大上学,毕业后应聘在工大科技园一私人电脑公司做电路设计工程师,后来 他觉得自己对那活没激情反倒对文字和新闻工作有着很浓厚的兴趣,于是一激动 把老板给炒了。这事儿事先没跟准备和他结婚的女友商量,女友也一时想不开就 把他蹬了,说他思想不成熟太情绪化,她不想跟个像小孩一样的男人结婚过一辈 子。我这个网友就一直默默的等着她回来,一直也没跟别的女人来往。那次我俩 网上聊的很投机就互相留了电话号码,说没事的时候就互相诉诉衷肠。好几次我 提出和他见一面都被他婉言谢绝,他说在女朋友回来之前不想再交其他的女性朋 友,以此表达对那女人的衷心。我也不是那种想在网上寻求刺激的主儿,也就没 强求过他。其实我主要也是因为看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才对他跟对一般的网友 不一样,说实话,那些聊了几句就迫不及待想跟我见面的网友都被我毫不留情的 删掉了,那样人太毛躁,给人不安全感。 不一会儿我看见一辆松花江面包在离我们不远处停下来,我偷偷看了看下车 的那个人,一个挺高、偏瘦、白白净净的人扛着一照像机走下来。我想这就是跟 我聊了无数次天的思玲了,这样的摔锅让人给甩了真让我觉着有点心疼,现在的 女人,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怕唐朝知道我跟某些网友的一些勾当,直接把机给关了。关了以后我还想, 我凭什么怕他?他算老几呀? 摔锅皱着眉头朝上边看了看,好像有些焦急。小白眼奸,一看见他就喊: “呦记者都来了,咱们校这回出名了!” 摔锅底头看看她,问:“知道为什么吗?” 小白阴阳怪气儿地说:“当代梁山伯与祝英台,闪亮登场!你怎么不拍呀, 哦是想抢抓半空中的镜头对吧。” “就没有人报警吗?”摔锅又问一句。 “报什么警呀,跳下来直接送那头附属医院去,这么方便还麻烦人民公仆干 吗?”唐朝唯恐天下不乱地来一句,脸上充满了满足的笑容。这儿好长时间没出 什么振奋人心的事了,大家都拿我们社长来这陶冶情操,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我自己也充当了一回无耻看客,拿别人的性命当成自己的娱乐。我真他妈不是人! 我刚刚预料到这一点。 我打开电话给110 报了案,希望他们能及时制止一场悲剧的发生。小白他们 都拿不解的眼光看着我。就摔锅很欣慰地说:“这样就对了,他们多可怜啊!” “哎呀跳啦!”这时人群中传出尖叫声。大家一同看向天台。 社长像自由的风筝一样飘荡在半空,所有的人都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声闷 响。 我有些失望,因为那女的没陪同社长一起跳下来,她就在那默默地站着,眼 睁睁地看着社长的身体走向那未知的尽头…… 我头脑中那微微的钝痛顿时剧烈起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