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周五我去医院上班,一大早就有一个老太太来就诊,腰板挺得很直,满面红 光,样子大约七十岁左右,虽然有点瘦,但身体硬朗,精神很矍铄。 “大夫不在吗?” “还在主任室上早会,您等一会儿吧,看什么病呀?” “没什么,这阵子一直便血,看看是不是痔疮又犯了,十几年前已经做过手 术了。” “那就是小事,注意点饮食,再别着凉就行了。” 大夫回来后把老太太带到屏风后面检查,一会儿拿出几个试管让我送到化验 室,然后自己做到桌前问老太太一些情况准备好写病例。 我把化验单交给大夫,他仔细看了看,问老人是否有家人陪她来看病,老人 说自己来的。大夫告诉他最好马上找来儿女,她需要尽快做手术,她得的是直肠 癌,晚期。 老太太一听当时就要瘫那了,我赶紧过去扶了一下她,心想大夫有什么事你 不能等她家人来了再说吗,这样一个老太太怎么受得了? 老太太的一个儿子很快赶到了医院,领她去病房时老太太佝偻腰,步履也减 慢了,好像一瞬间遭受了一场浩劫。人的精神,可真脆弱。 下午快下班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领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来看病。小 姑娘看样还是个学生,有点胆怯,男人说这是他侄女,好像肛周长了什么东西, 来看看。 我们随医生走到屏风后面,大夫脱下小女孩的裤子,Ohmygod ,我当时差点 喊出来声来,什么玩艺这么恶心,从前阴到肛门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疹子,疹子 上面都是鳞屑,还水汪汪地往外冒脓……我差点吐出来,还是忍住了仔仔细细地 盯在上面。 医生略带讽刺的口吻跟男人说,“怎么不早点带她来,现在已经太严重了, 你对孩子怎么这么不关心?” “我这不是刚从海南回来,做生意,忙。” “再忙也不能耽误治病啊,做人要负责!”“医生,她到底是什么病啊?” “你们哪,看错科了,出门右拐直走到头,性病科,她这是尖锐湿疣,怎么 也不小心点,你自己有病不知道哇!” “什么,我,我没那么严重……” 这时候小姑娘从屏风后面出来,听见了大夫的话,扑上来又哭又叫地捶那个 男的。那个男的也慌了,神色比较紧张,好言相劝了一会儿,最终不耐烦了,大 吼一声:“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想不想治了?想,就老实儿地跟我走!” 小女孩哭哭泣泣地跟他走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想起了我们大学城附近的那些花蝴蝶们。表现上再 光鲜的东西,其内心也都是加倍破损的吧,年轻,也不是什么都输得起的。 当晚我跟小白说了今天见到的两个病人,我说我心情很沉重,当医生没什么 好,每天见到的都是令人郁闷的事儿……小白提议去爬牡丹峰,陶冶一下情致。 第二天我们做了近一个小时的车到达牡丹峰。因为是周末,爬山的人特别 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学生。 我和小白都是喜欢清静的人,所以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不一会儿就感觉好 像脱离了群体,四周静悄悄的,蝈蝈和黑乌鸦聒噪的叫声很清晰,远处不停传来 人群那边熙熙嚷嚷的笑喊。 “累了,歇会儿吧。”小白提议。然后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确切的说,我也不清楚我们这是爬到什么位置了,也许是半山腰上,没有正 路那样的大块石阶,全是羊肠小道,满地野草肆意飞长,蚂蚁很多,都在慌张地 走来走去,好像比我们做人的忙许多;这是山林中的一片树林,潮湿、凉爽。 寂静中我抬起脚,为了不挡住那几只蚂蚁的去路。透过各种叫不出名的树叶的间 隙,我看到了晴朗的天空。如果跟一个人一辈子都呆在这儿,只需要能填饱肚子, 没有生老病死、没有爱别离、欲难求……那样隐居的生活多令人向往啊,不去想 那些不开心跟不必要的事。 “前面还有多久能到山顶呀?”一个好听的女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不知道,我们也是往上走的。”小白回答她。 “小辣椒?!”我脱口而出。 “你是,宋昭姐?!” “这么巧,怎么在牡丹江啊?” “我在牡师院上学呀,今天我们寝同学一起来的,一会儿还要去市里买点东 西。你怎么也上这来了?” “我在xx医院实习,七月份回去。” “哦,我听说你上Z 大了,挺好的。” “最近怎么样,过的还好吧?” “就那样,姐,你最近,有郑伟的消息吗?” “挺长时间没见了,听说正跟一个亲戚做海产品生意,前一阵还赔了。对了, 他没考上大学。怎么的,还想他?” 小辣椒笑了笑,“你又见到过唐朝吗?”“那厮现在跟我一校,天天都能 见面。” “那……”“没有。”我知道她要问什么,赶紧冲她摆了摆手。 “小辣椒,那种人不值得咱伤心,就你这条件的,在找个比他好的,争回这 口气!” “昭姐,其实我没什么,我也不该伤心。我跟你说吧……” 我想生活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圈,要遇上什么事、什么人,那这种东西 就总是缠着你,让你防不胜防,好像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受同一种事情的困扰, 直到你对它厌倦。 晚上小白非要去楼下的一家剧场看二人转,我以很累拒绝了她,她找了一 个别的班的同学一起去了。我自己躺在床上,思考着小辣椒跟我说的话。不是我 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也许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化,只不过是我们没有发现它的 真实面目而已。我真幼稚。 十点多钟她们开门进屋时,小白的电话响起来。 猩猩问小白为什么打了一晚上都没人接,小白说刚才剧场里太乱没听着。然 后把电话交给我。 “我说你怎么成天关机!真想与世隔绝怎么着?”猩猩抱怨。“我六月份 的最低消费花完了,开着不是浪费吗。像你这样的没事就跟人家唠,我负担得起 吗?” “我,我——服你了,你也真是的,有大事找不着你怎么办?”“说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跟你聊聊。那个,你别当回事,不严重,就是跟你说 一声。我叔,也就是你爸,他出了点事。” “我爸他怎么了!?” “这不今天寻思着去看看两位老人,门半天没敲开。邻居说我叔,让车给撞 了,现在正在你们医院躺着,没什么大事,就是还没醒,右腿也不哪骨折……” 你妈的姚远这还不是大事!这事儿你还吭哧憋肚个屁!“”我不是怕你着急吗, 确实也不怎么严重。阿姨说先不用告诉你,等你回来再说。“ 我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东西,小白问什么时候走,我说马上。我知道2 点有 一趟回哈市的车,我必须快点,想到我爸闭着眼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还打着石膏 我就心慌。小白也开始收拾东西,说要跟我一起走,她也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临近凌晨我和小白大包小裹地来到安静的街道上,借着昏黄的路灯,看上去 像两个畏罪潜逃地犯人。我们打了一辆车,直奔火车站。 火车站广场排着一溜中巴,已经不像白天那样揽客的吆喝声和发动机的隆隆 声响成一片,车里的人都睡了。几辆出租车正半开着门,一个司机向我们招手: “嘿小姑娘们上哪的?” “哈市。”我说。 “上车吧,你俩八十块钱,这车比火车快。火车还得等两个多钟头呢!” 我正想跟他讲讲价钱,小白一把给我薅走了,“你是不是傻?大半夜的,把 咱俩拉哪去都不知道!没我呀,你自己真不行!” 在候车大厅我问小白,为什么她没给导员点好处也留在哈尔滨,既然她知道 这事里的猫腻。她说一知道刘丹也要留那她就决定来陪我了,她清楚我是什么样 人,没个熟人在身边照顾就是个傻眼。 坐晚车的人很少,基本上都是民工,小白死撑着不敢睡,伴着火车轰隆作响 和左右摇晃,我趴到桌上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周小川。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