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我们坐在车里,谁都没说话,外面的天气很好,我们没什么负担,但就是感 觉心沉沉的,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心情白白糟踏了好天 气。我拼命地想,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我这么不愉快呢? 小白一直望着窗外,看不出有什么心情,似乎很平静。我原以为她能歇斯底 里地在我面前数落那姓郑的一顿,然后再火刺燎地找人群欧他,但她现在这样安 静,我倒是感觉她已经没了那活力,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开到博物馆附近,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一件干净的白衬衣, 蓝西裤,好像还带个眼镜,手里拎个黑包从那边走过去。 我拨通了周小川的电话,他那边很乱,叮叮当当的。 “小川,我刚才看见你了。” “你在哪呀?” “我回来了,今天早上下的车,我在博物馆附近。” “怎么会呢,我现在还在北京啊!我们是放假了,我正在家里看着他们装修 呢,估计也快回去了,用不了几天。你花眼了吧宋昭。哈哈。” “是呀,最近总恍恍惚惚的。那没事了。” “诶,那个……再高点。宋昭,我现在挺忙的,改日有空再聊啊!” “那行了,拜拜。” “再见啊!” 有的时候真是挺奇怪的,脑子里空空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幻觉。 我努力地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郑精武跟我没关系,一点关系没有,但我却 觉得心很痛,好像自己被他伤害了一样。我一只手放在小白的肩膀上,想不出可 以说些什么好,只想通过这只手给她那点微乎其微的关怀,仿佛沉默此时已经成 为最大的安慰。 天气不错,风和日丽的,我觉得这样的情景应该让人觉得放松些。走向纪念 塔的路上,是烤肉、爆米花和各种冰激凌混合的香味。广场上放风筝的人很多, 大多数人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午休来这散步。我想起那是几年以前吧,我和习文 一人捧着一本小说,坐在这静静流淌的江水上沿,读着我们最欣赏的文字,在回 学校的路上我们彼此阐述着自己对未来的打算,那些早已经被我们遗忘的最纯洁 的心愿…… “宋昭,你放过风筝吗?我第一次放风筝,也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就 在这江对面,一个叫‘青年之家’的度假村,那附近有一个广场,周围都是好闻 的丁香花的香味,我却看不见丁香,那里都是一簇簇叫不出名的花,好看的诱人, 粉的蓝的黄的紫的……再有那些般配的蝴蝶们翩翩起舞。当时我想,要是花香是 这些美丽的花散发出来的,而五颜六色的蝴蝶跟这一切永远都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那该有多好呀!精武说不会的,任何东西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这世间的万 物实际上都是不相联系,有尽头的。就像丁香,有花开就会有花落,当夜幕降临 的时候,蝴蝶也该休息了,它们会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因为它们并不属于这里, 虽然它们跟这些的确很相配。那天夜里我独自一人走到平台上,总是感觉花丛中 少了点什么,好像没了蝴蝶的衬托,再美的花也失去了娇艳的权利,它们原本就 没有鲜活的生命,有些东西,注定缺少不了其他东西的陪伴……第二天我让精武 帮我买了一个蝴蝶形状的风筝,白天我们在广场上尽情的让它自由地飞,晚上我 把它绑在花丛里的一块木板上,半夜里我伸脖往下看,那片花海仍然是那么美。” “精武说,放风筝的时候要让它完全融入天空,跟蓝色混为一体,手里的线, 放得越长越好,但一定要抓的牢。我从来不会掌握这些技巧,每次我自己放的时 候,总是不能松弛有度,它总是晃晃悠有的,然后一头倒栽下来,我为什么这么 笨呢?” “我记得,我见过最美的风筝,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我一手扶着小白的 肩,颤颤悠悠地站在广场周边的护栏上,另一只手高举过头顶,就好像自己要飞 起来一样。 “你还会自己做风筝?”小白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这来,似乎没刚刚那样伤感 了。 “那当然了,我记着那会儿哈尔滨正在修二环路,还是九路九桥来着?几乎 全哈尔滨的车都集中在北环路上,一到高峰时段,那就甭提了,那给堵的,连根 针都没地儿立。我那时候上小学,和几个同学放学一起坐车回家,车刚过了公路 大桥就开始堵,每次都一个多小时。刚开始我们在车上写作业,然后侃大山,再 后来,就没什么干的了,一车人闷闷沉沉的,特别无聊。我拿垫板撕了一个小人 儿的形状,再画上阿拉蕾那张大大的笑脸;然后把身上挂着的水壶带儿给拆了, 越拆越长,再把垫板拿透明胶带粘到水壶带毁成的细绳上……我把风筝放到窗外 去,它飞得很高,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我们几个就在车里看着它大喊大叫, 全车的气氛也轻松了很多,这种无聊的情况下那些大人也对我们的风筝产生了兴 趣。后来我就不满足这种狭小的空间放风筝的感觉了,我干脆拎着我的饭兜和风 筝下了车,一路狂奔地举着我的风筝跑回家,一边跑还一边叫着:‘飞呀,飞呀! ’……进了家门还气喘吁吁的呢。我妈见了我当即给另一个同学的家长打了一个 电话,‘宋昭回来了,xxx 也该到家了吧?’那一阵子我们到家时间没什么准儿, 这帮大人就不时地互相电话联系,听见别人家的孩子跟自家孩子一样没到家,他 们就会很满意。‘什么?不可能呀,宋昭都回来了……’我妈让我接电话跟阿姨 说我们是不是坐一个车回来的,我告诉她他们还在车上靠点儿,我一个人跑回来 的……那位阿姨很吃惊,因为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到我们家这片还要经过一个 人烟稀少的小区,一般连大人都不敢单独行走;再说我们从学校到家坐车还得一 个小时左右,我们在车上堵了半天、我又是步行回来的,竟然还不到一个小时。 阿姨为我的勇气和速度震惊。” “哈哈,那你妈肯定表扬你了,谁见过这么珍惜时间的小孩呀?” “还说呢,当天晚上挨一顿胖揍。” “为什么呀?” “我下车时光顾着我那饭兜和风筝了,书包落车上啦!” “哈哈哈哈……” “从那时候起,我天天背着那个‘风筝’上学,每天晚上都放着它跑回家, 后来我后面跟着的同学就越来越多,她们每天都在称赞:宋昭,你的风筝是我们 见过最好看的风筝!” “后来呢?那东西现在哪去了?” “后来,后来也不堵车了,让一个同学给要去了,她说要珍藏起来,我还在 上面签了名呢。” 终于看见小白的笑脸了,用我曾经的光荣战史能哄她开心,也真不容呀。 “宋昭,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你了,你特别可爱,特别真实。” “哪里哪里,大家彼此彼此嘛。嘿嘿。” 小白又低下头,静静地想着什么,“如果那些美好的东西,能永远留下来该 多好呀。” “小白,其实我一直在等待着那种爱情。像三毛跟荷西那样的,虽然不能长 相厮守吧,但那种已逝的人给活着的人留下的东西那么多,足够用一辈子的了。 那样死去的人比有些活着的人更有价值。” “人都死了,有什么用啊。” “人死了,没把一切带走哇。我宁愿守着一份回忆活着,也不想要那种不安 全的感觉。三毛没再找别人,就是因为荷西留给她的记忆足够了。”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 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小白望着天空说完了这首歌谣,“宋昭,咱们一会儿去你家吧,我还从来没 去过呢。” “好哇。正好他们都不在家。咱俩大搓一顿。” 那天下午我和小白喝了很多酒,我们从没提过关于郑精武的那些事,一直在 讲过去的我们,那个充满欢乐的年代,没有忧愁和苦恼的年代,那个遗弃了我们、 怎么也找不回来的年代……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了,我们似乎回到了一年前,那些 和我们文学社社长交往的日子。 喝完酒我们开始唱卡拉OK,很是奇怪,每次我自己在家唱歌的时候,楼上老 太太总拿东西“咣咣”的敲我家房顶,今天我们大唱到凌晨,上面一直都很安静。 我轻轻地拍着小白,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