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周一开始我和小白就在附属医院正式实习了。生活井然有序,平淡,没劲。 医院对实习生的管理比牡丹江那边还松,这样倒是自由,能干点自己想干的事儿。 小白最近在和一家出版社谈她那本小说出版的问题,她自己找的人,没通过 她爸的关系,她自己天天又是跑腿又是请人吃饭的。她那东西网上挂了好几个月, 没人联系她,她有点坐不住了,准备自费出书。 一天中午我去住院处给我爸他们送饭,上楼时看见一个女实习生站在楼梯口 打电话。 “你有没有搞错,我们是男女朋友,我就向你借了十五块钱买一盒饼干(我 想应该不是四五块钱,但实在没听清),又不是没的还,我忘记了嘛,你怎么就 这样跟我讲话,你们男生怎么这样小气!什么?分什么手啊,……” 有时候我挺不理解南方人那种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的性格,十五块钱,还值得 一提?也许这跟南北方没什么关系,我们这种罕见糟烂的学校大多数人都是穷山 僻岭走出来的,没法跟那些有名有姓的正规大学相媲美。有些人,甚至比我还吝 啬,花一块钱都恨不得要考虑一个钟头……一想到这些,我就由衷地怅然起来, 以后一定不要做穷人!当我的朋友、家人需要花钱的时候,我会满不在乎地甩到 他们面前一沓钱,无所谓地挥挥手说:“拿去拿去,不就是钱嘛,多大点事儿呀! 你们替我消费,是我莫大的荣耀!”想想那种情景,生活还是充满了拼劲的啊! 吃完午饭我妈说道外那边催得挺紧,我要是有时间就跟她去拾掇拾掇东西, 没准过几天就开始推房子了。 此时老房子那边显然已经成了跳瘙市场,卖什么的都有,叮叮当当敲敲打打 的声音,乱哄哄吵架的声音又唤起了我曾经住在这里的记忆。破铜烂罐,褴褛衣 衫,家具电器……此时此刻全都成了交易物,附近一些穷人也都跑来收购便宜的 家务事儿;还有穿着比较讲究的中老年人也都到这寻宝,脸上架一副带链的眼镜, 破磁盆烂铁罐能端详一个下午,可能他们想趁机收集一些流传在民间的真品古玩 吧。 我家里基本上没什么东西了,赵姨已经搬走,我和妈妈的任务就是把床底下 的旧衣服卖一卖,吊铺上存的没用的东西整理整理,该带走的带走该扔的扔。以 前住在这的时候总是盼着能早点动迁,现在真要拔了,还怪不忍心的,我决定哪 天带个相机来,留下这些美好的记忆。 我妈从吊铺上扔下一个大包,说里面都是我的破烂。上次她在我那边的家收 拾屋子,发现了我那么多没用、但都不舍得仍的玩具、礼物什么的,看着占地方, 就拿这来扔到吊铺上了。我在里面找到了从小学时候开始收到的贺年卡、信件、 一些老掉牙的磁带,还有我小时候玩过的一些玩具。我简单的翻了翻,竟发现了 猩猩他们在北京的时候给我寄来的那些信,精美的信纸,歪歪扭扭的字迹,看着 倍感亲切。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些东西呢? 亲爱的昭姐,见信佳。 实在很高兴能再次跟你接上头,本来我这边的事情刚处理完就给你家打过电 话,但是一直没人接。后来一个女人说她租了你家房子,竟然说不知道你们新家 的电话,警惕性真是很高啊。 我在这边的生活还是比较理想的,我们大专班的管理非常松,课程不紧,我 还跟隔壁班的几个同学组成了自己的乐队,叫“壁虎”,没准什么时候你就能在 商场里买到我们的正版唱片了。俺是主唱,因为他们说我的嗓音像藏天朔,很男 人。那天我们去了一家叫“钻石之恋”的酒吧试唱,本来老板很看好我们,想让 我们一三五的晚上去他那唱歌。后来那个老板的小姘说我嗓子太哑,听起来就像 一个人大便干燥,痛不欲生,我一气之下就把他们给炒了。不过现在的我是蛮有 信心的,既然有人给了你肯定,那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人欣赏你,对吧。我在等待 机会,你瞧着吧,总有一天我会登上真正的舞台滴!我的最低要求:在三十岁之 前能走进“春晚”的演播大厅。——做观众也算,哈哈哈。 大姐没忘了咱们的约定吧,我说要是以后我真红了就请你做我的经纪人,就 你那样会算计的,我绝对不亏本。别忘了哦,我们拉过勾滴!要是你的地址有了 变动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呦,我就按你给我的信封地址发了。 常联系! 你的小弟姚远 2001-1 …… 后面还有几封他给我写的信,其中包括毕然去北京后俩人一起研究完成的 这些东西在当年可是我的宝贝,我逮着谁就给谁念,特别急于让别人知道我有个 要成著名歌星的兄弟,我是个爱炫耀的人,按我妈的话说就是“狗肚子里装不了 二两香油”。想想那个时候,我真挺幼稚的。唐朝也瞎跟着起哄,说找机会跟他 们要点签名,等真成名的时候,人一牛B ,可能会六亲不认的哩。我就大骂他混 蛋,我说他们出名时我就是他们掌柜的,不认谁都得认我!…… 我妈说这包里的东西尽量少留,家里没地方放它们。我想了想,掏出了猩猩 他们的信和几盘磁带,剩下的全丢到垃圾袋里了。 临走时,我妈还回头看了看这屋子,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抗战时候建的老 楼,别看它小,没下水,结实着呢,现在那些新盖的楼都没这房子称心。冬暖夏 凉,老邻居们还都挺不错的,这边物价还低,真是老百姓生活的天堂啊…… 我们在楼梯口碰见了小丽,我家刚搬走时她还穿着她妈手工织的红毛衣、趟 绒裤子、脚上踩着最贫民化的保温鞋。如今她站在我面前跟个地主婆似的,差点 没认出来。还是她眼角那个明显的黑痣提醒了我这就是曾经跟我到处作恶的小妹。 “哪上班呢?”我在老房子这边见着熟人都爱这么问,因为我认识的道外这 一片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是上职高就是在技校学手艺,在我还上高三的时候已经有 一半人早已踏上工作岗位了。这些朴实的邻居们把初中毕业升入职高看成理所应 当,在他们脑海中没有高中和大学这一说。当我考上省重点那年我妈兴致勃勃地 请老邻居们吃喜糖,告诉他们我考上了Y 中。他们就说:好啊好啊,小昭真争气 哦,道里的学校教学质量就是好,能考上Y 职,那可是重点学校哩!我妈认真地 告诉他们,我上的是“Y 中”。他们还问:那有Y 职好吗?他们真的很单纯,单 纯的让你不忍心去跟他们狡辩、伤害他们。 问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突然想起来上回赵姨告诉我小丽当了“小姐”的 事,这种职业,怎么让人说的出口? 她倒是很大方,毫不犹豫地回答:“在‘X 海龙宫’当大堂经理,挺好,一个月能挣四千多块,生意好了还有奖金,也算混 出头了!” “那是那是。”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有随声附和。 “对了姐,给你我名片,有机会领朋友去快活就给我打电话,给你们优惠。” 她递给我一张带有玫瑰花香的粉红色名片纸。 我妈问:“你妈他们还挺好吧?” “我爸刚去世,我妈说是让我气死的。婶你说,我们家那样日子还能过吗? 我给他们挣钱他们还骂我,没办法,我实在过不了穷日子,现在谁还能吃得了苦 啊?”“你不是学文秘吗,那个也好找工作。”“婶,你是不知道,现在大 学生还都在家待业呢,谁还愿意顾我们职高生呀?我站了一段时间柜台,实在受 不了。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挣的钱连买衣服都不够……现在好了,我家那些破 烂要搁以前还得卖,风吹日晒的就为那点钱,刚才我找一个收破烂的全搬走了, 也利索。” 这时候她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告诉我们她有事先走了,还说让我妈常去她现 在的家陪她妈唠唠嗑,老太太一人住在大房子里怪寂寞的。 等出了楼我才发现附近有一些房子已经被推掉了,我说怎么刚才一阵风吹来 那么大的土。平房都被移为了平地,就剩我们几座小二层楼还在。我感觉记忆深 处的某些东西将会彻彻底底地在现实生活中消失,它们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 地在我脑海中淡去。要是在冬天,这一代是非常有诗意的。白雪皑皑的胡同里, 小院里,烟囱冒着袅袅的青烟,做饭的人家还会敞开一点门缝,飘出羊肉酸菜的 味道,一群小孩子们穿着棉猴在雪地上玩闹,旁边有卖东西回来的人哗啦哗啦地 拴着三轮车…… 别了,我珍贵的童年。 别了,我可爱的小伙伴们。 别了,韶华和能才乱世中的爱情。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