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小叶,其实我对你特别好奇。”我看着她,眼神里应该带着点鄙视和不满, 或许还有点嫉妒。 “对我有什么好奇的。”猩猩走了,她的表现显然没那么令人销魂了。随便 地拿起一本书翻着看,好像对我的话很不在意。 “你说说猩猩这人怎么样?” “他,他表面上刚强野蛮,其实他心里很细腻的,还很体贴。”她放下书直 视着我,好像要跟我对峙一样。我才发现我们两个人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 交谈过,虽然我们几年前就认识。 我生命中遇到过很多人,认识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却没有过什么来往,就 像路上的行人之间匆匆一过,不在彼此心中留下什么印象,谁都走不到对方的世 界中。我一直认为叶玉娇也是我生命中这样一个过客,虽然我很清楚这个人过去 的品行,很深刻地认识到这是个多么危险的人,但刚刚才发现,一些我人生中的 大事却已由她主宰过,她不知不觉,却伤我很深。 “他对别人可没怎么体贴。”我反问她。 她冷笑一下,胜利的笑。她跟上高中时比一点没变,在周围有男人时充分展 露出那种贱人特有的本性,她应该是个挺不错的演员,把生活和舞台弄得混淆了 的演员,真可怕。 “狗子是我的好兄弟,猩猩也很在意他,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什么都改变不 了。”我暗示她。 “我知道。” “那你就应该摆清自己的位置,适当地处理你在他们之间的角色。”我实在 不想跟她有什么正面冲突,一是我这人不爱招惹是非,二是我不想让我的朋友们 为难。但她表现的这种爱搭不稀理的态度令我气愤。 “宋昭,你还没忘了上学时候那点官架子呀?我挺不愿意听你这种口气的。 不过谁让你是他们朋友呢?我知道你怎么想,这点你放心。”她显得很平和,没 有半点挑衅的意思,“我很清楚姚远哥对他弟弟什么样,我不会有那些非分之想。” “其实我也没什么恶意,大家关系都不错,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我说。 “我知道宋昭,咱们不是一路人,其实上学那时候我就挺想跟你交个朋友, 但你一直都不能接受我,你根本看不起我。”她说的还真对!试想:一个冰清玉 洁温文尔雅的正派女大学生,怎么会跟一个跟妓女有着相同本性的人混在一块? “现在你肯理我,也是给狗子他们面子,这个我明白。说实话吧宋昭,我从心眼 里佩服你,你这人特会办事,不声不想的,又实在,你是个好人。但你永远不会 了解我,你不会了解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心里想什么……” “我把你当朋友,不为别的,就因为你跟狗子的关系我觉得也应该这样。” “你真会把我当朋友?你能接受我? ” “嗯。”我肯定地说。我是个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人。区区叶玉娇,我 还是有能耐制服她的,她别妄想着在我身边的朋友之间呼风唤雨扇风点火。贱人 当道的日子即将过去,我相信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那我真要谢谢你了。真的宋昭。我没什么好朋友,算算一个都没有,这世 上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是姚远哥,第二个就是狗子……” “我看他们哥俩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什么,这辈子可劲地还。” 小叶眨眨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清澈的大眼睛忽然变得混浊,好像流淌过 许多往事。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她也算是个复杂的人了,复杂得不清不白,让人有 种想把她拆卸开的欲望,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类型的软件,她的出现到底是为了 什么功能。我想,一个人的复杂程度可以从很多方面体现出来,包括她的经历、 性格、行为、还有就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也就是那种精神方面的——缺陷。 我突然想起唐朝说过曾在心理医生那里见过她,他俩也是从那时开始熟悉起来的, 莫不是她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经历吧。 “对了小叶,认识你这么长时间可是从来没听过你讲家里的事呀?” 她低下头,眼盯着杂志上一张华丽的广告图片。 “我妈是个杀人犯。” “嗯?”我好像被噎住了,差点一口气儿没上来。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妈把我爸给杀了,她判了死刑,我就再也没见 过她。从那时候起我就像个皮球一样被各个亲戚家踢来踢去,没人愿意收留我。” “小叶,如果这些让你感到难过,还是别说下去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我有点愧疚,事实上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却牵出了这些让人伤心的往事。我真 是惊讶。 “没什么,都十多年了。我一直都在找那种亲切的感觉,希望别人都能跟我 说点亲热的话。我分时期住在不同的亲戚家里,根本没温暖可言。我在外面游荡, 渴望被关心爱护,但我碰到的却没几个好人。拿高中时候那件事来说吧,你们都 觉得我罪有应得对吗?你们不会可怜我的,这我知道。” “小叶,别提那件事了。那你恨你妈吗?要不是她,你就会有个幸福的家, 也许现在跟我一样也是个大学生了,也不能遭遇那些不该发生的事。” “我不恨她,她和我爸都是好人。我爸是个很有文化底蕴的人,上学时身边 就没有几个能跟他有共同语言的朋友。文革期间他总是背地里自己创作歌曲、写 文章,继续他的作家梦,后来被人发现,打上一顶‘资产阶级’的帽子,受过无 数摧残和迫害,那段时间他精神上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打击。后来他返城回来, 精神一直恍恍惚惚。很久都没结婚。” 我明白了,又是一个由时代造成的悲剧。 “谁家的女儿都不嫁给他,说他是精神病,他发癫痫的时候还被外人看见过, 那是糟迫害时让人给打坏的……后来我妈嫁到他家,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 妈心疼他,而且当时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人们都说老来得子的孩子是块宝,我出 生后的几年里确实被当成宝贝养着。但后来我爸的病越来越严重,成天到晚不是 愣愣地发呆就是摔东西、骂人,有时候甚至大半夜的薅起我妈的头发就打,跟个 疯子似的,我那时候就受过惊吓。我家里其他人都不愿意管,说我爸本来就受我 爷的遗传精神不正常,又经过那段非人的虐待,病肯定是治不好了。我婶总跟我 妈讲我叔他们家人的那些不正常行为,说这都是遗传来的,他们家原来就有精神 不正常病史。” 这点我知道,脑部的一些神经病变可以通过遗传延续到下一代,那就成了潜 在的精神病源,若是人再受了打击或强烈的精神刺激等诱因,估计这人就脱离正 常人的精神轨道了。想想他爸爸也怪可怜的,家庭、社会,把这么一个才子给毁 了。 “后来我妈想过离婚,我爸家人都反对,死活不同意。我妈就在那种日子里 继续煎熬。我和他们的房间就隔着一扇门,我经常听见隔壁我妈小声地哭和我爸 打她的时候凄惨的叫声,我都不敢看。有一天半夜我爸起来拿剪子给我妈剪头发, 还划我妈的脸,我妈疼醒了之后他们又在那屋打仗。后来我妈被打得遍体鳞伤, 我爸也累了,躺床上就睡,我妈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当时就拿把菜刀把我爸 给砍死了。我听见那屋没声了就开门去看,正好看见我爸满身满脸都是血,屋子 里都不像样子了……那个镜头一直留在我心里,无论我干什么它都挥之不去,每 分每秒,算算已经十多年了……” 我就像在听故事一样忘情地看着她,我想当时自己的神情一定很弱智,每当 我听一件事情入迷的时候都会傻呵呵地张着嘴、巴巴地眨眼睛。“原来是这样啊。” 我觉得老天给每个人的待遇都是平等的,你要是好看、长的漂亮,超出了一 般人的美,那它肯定让你遭受点什么不幸来交换你的外貌;你要是童年不温暖, 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长大以后就能得到很多的爱来弥补曾经的不如意……像 李咪跟叶玉娇就属于先被老天抛弃又重新得到青睐那伙的,我就属于那种长得不 好看、又没钱花,但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又有一帮朋友照顾,生活没什么希望、 也没什么不满,晃晃悠悠度过一生的人。 想想生活还真是挺公平的。请老天原谅我拿别人的遭遇来抚慰自己虚荣的灵 魂吧。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