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能接到叶玉娇的电话,她反复就问那一句话:我为什么 要出卖她。我跟她反复解释,那只是个误会,我并不是诚心的。她根本不睬不理, 还是那么问。逼得我心烦意乱,干脆把手机关了。 我做了个梦。 我穿着漂亮的戏服,手里攥把红缨枪,一身刀马旦的行头。我英姿飒爽地走 在高中的校园里,周围的人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对着我指指点点。迎面走来 了很多人,他们都是我过去的、现在的朋友、同学,他们都装作不认识我,扬着 头和我擦肩而过。 我一跃身,跳到了操场的领操台上。一转头,台下爆满了热情观众们的鲜花 和掌声。 我举起手向他们致敬。 我看见了那么多熟悉的面孔,猩猩、毕然、狗子,情绪高昂地站在观众队伍 里挥舞着双臂;习文、习武和唐朝不停地向我呐喊,吹口哨;我看见了我们高中 的班级,周小川坐在最前面,左边是李咪、右面是叶玉娇,他们拉着一大红条幅, 我仔细一看,上面写着:宋昭,我们永远支持你!坐在我们班中间的竟然是老江, 她正抱着一大束鲜花,慈祥地冲我微笑…… 我立刻热血沸腾,二胡拉得很响,我忘情地在台上耍着我的花枪,接二连三 地前后滚翻,耳边萦绕的是观众们赞许的助威欢呼声……我耍累了、倦了,但是 我还在继续,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我的疲惫,我要表现出自己最勇敢最强悍的一面。 始终没人给我献花,我很不解,偷一个时间朝台下望去,竟是空荡荡的操场, 只有李奶奶在那拿着大扫帚扫地,“哗哗哗”,像掌声一样。唐朝站在领操台下 面,双手扶着台边,哭着跟我说:“宋昭,你别耍了,我害怕,咱们回家吧。” 我突然一阵伤心,伤心地醒过来,发现枕巾湿了一片。 我想唐朝了,我从来没对任何人承认我很在意他,但是在我心里却从来没试 图说服自己去忘记他。他的一颦一笑始终回旋在我脑海里,从我第一天认识他起, 直到现在,无论做什么事,学习、工作、睡觉、喝酒、散步、看电视……他那张 天真的笑脸一直占据着我的整个神经,没有消失过一秒钟。这一切只有我自己最 清楚,我却不能承认,我要他住在我心里,无懈可击,永远那么完美。永远对某 些人来说是一种奢求,但对我来说,已经实现了。 我在家写了几章小说,拿到省图去上网发表。浏览校友录时发现我们初中的 班长贴了一条消息。 老江死了。 葬礼定在八月八号,在二火葬。班长倡导全班同学去送她最后一站。 我对她有过那么多不满,现在人一死,所有的一切好像也都随她而去了。我 发现自己并不怎么恨她,虽然她曾镇压过我、对我口出不逊、给那么多学生造成 了坏影响……现在我甚至有点怀念她,我们一起度过了我人生中辉煌的四年,她 教育过我、信任过我,即便她自私地利用过我的善良,她毕竟给我带来了这么多 难忘的经历。 我打电话告诉猩猩这个消息,顺便问了问他最近的境况。 他显得也挺难过。“老太太跟学生勾心斗角了一辈子,也够难为她的。什么 病?” “听说是冠心病,儿子不争气偷鸡摸狗被判了刑,她一股火上去,脑子里面 出了血……临终前还有同学去看过她,她说教了一辈子别人家孩子,自后才发现 自己育人方面这么失败。” “人哪,可能到了死的时候才能真想得开。那天咱们一道去吧。” " 成。酒吧现在怎么样了?“ “总是谈不好,前后也来好几个买家了。也许我也有点问题吧。再说。” “那就先放一放,心情好了再管生意的事。” “嗯,保重啊。” 现在大家说话都怪怪的,保重,听得我心寒。 八月份就到了雨季,从早到晚小雨晰淅沥沥地下着,有时候晚上雨停了,天 边就会出现彩虹,这个城市被映衬得格外祥和、安宁。 毕然歇不下来,我冒着雨走到他家时,他们正在装修新家。一群工人正贴着 墙壁,毕然跟李咪在厨房贴瓷砖。见我来了,李咪放下手里的活,拉我到里屋, 点着一颗烟,闭上眼,享受地吸着。 “第一次弄房子,太累。” “行啊,怎么说你也有个归宿了,毕然真挺不错的。” “我想啊,猩猩的事,我们特内疚。” “都过去了,就别想了。” “怎么能说过就过呢,我们给他找了那些麻烦……宋昭,你帮个忙,我们婚 礼时他一定要来,他要不原谅我们,我们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这事儿毕然应该出面,那么长时间的朋友,有什么放不下架子的?” “他也是觉得没脸见他,其实毕然,真挺在乎这个朋友的,他就是放不开… …宋昭,你跟他们都不错,帮帮忙让他们别这样了。” “行,我找机会跟猩猩谈谈。” “其实小叶也是一时糊涂,她对姚远感情深,这我都看得出来。” “她对猩猩有感情?” “是啊,这些年我看着他们来的,她就是犯了个小心眼啊,太糊涂了。” “她不爱狗子是吗?” 李咪的脸看向窗外,晚霞在她的双颊燃烧,很美,像上了妆的新娘。 “小叶命苦,想找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算了。没成想竟是他弟弟,当初她为 了留住姚远撒那个谎,你说她多傻啊。”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嗯,那时候小叶就跟我说过,我清楚他要知道了就得乱,现在乱的更大了。 要当时就告诉他,他也死了心,就不用现在让狗子也遭那份罪了。” “小叶真可怜,都是我惹的祸。” “宋昭,我知道你是无意的。咱们谁都不容易,以后都好好对待自己吧。” 眼前这张饱经风霜的脸,眼角边似乎出现了岁月的痕迹,一个刚二十几岁的 人,她经历的太多了。我不得不敬仰她,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找到属于自己幸 福的彼岸了。我握着她的手,隐藏了许多年的怨恨忽然烟消云散。 “没想着再干点什么?” “毕然妈婚纱店开了一个分店,挺长时间了吧,找我们帮忙。为了酒吧的事 一直没去。等结婚的事儿忙完了,我想跟毕然商量着以后就在那干,怎么说也是 自家买卖。” “嗯,挺好。” “你最近忙什么呢?没跟唐朝联系联系?” “我就瞎忙。也好久没他消息了。” “按说你们的事我不方便管,但是,你看……” “算了李咪,我现在也没心思考虑那些了。” 我跟毕然传达了老江的死讯,他说一定会出席葬礼的。临走前他让我帮忙照 顾猩猩,朋友处在情绪最低落时期,他却没办法跟他一起分担忧愁,这种心情, 我懂。 走在雨后清洁的街道上,天空微露淡蓝的晴,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我呼吸 着清新的空气,回头望了望毕然家的窗,火烧云的余辉映在上头,特别好看。 我想起那个坐在我身边天天看着《哆啦A 梦》、爱哭鼻子的小男孩;那个从 “刀枪”演变成豁达沉稳的青年少妇。当人们看清了世间的不稳定、不可抗拒的 命运时,他们都会平静的接受这一切,把一切看得淡然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