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车在“红磨坊”门口停下,我下了车就看见唐朝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看见 我们,他跑过来。 “小叶在里面闹呢。” “猩猩怎么回事?” “他打电话给我说毕然喝多了让我帮着照顾一下,我到这儿时看见他搂着毕 然说了一大堆前言不搭后语肝胆相照的话。后来告诉我他要出去干点事儿,让我 陪着毕然。我看他喝的也挺多就想留住他,他说什么都不干……一会儿小叶就来 找他,我说他不在,她就在里面闹。” “我进去看看。” “诶,你别进去了,我看小叶总喊你名,歇斯底里,怪吓人的。猩猩走了这 么长时间,我有点担心。” “他没说上哪?” “没说,就说要干点什么事。” “会不会去医院了看狗子了?”小川提醒我。 去医院还好了,我心想,猩猩这种情况,容易冲动……我一直害怕的是…… 这件事我从来不敢去想,却时常被我担心地想起,它像魔鬼一样不经意出现在我 思维中,现在这个情形,让我很难冷静下来。 我看看唐朝,他紧张地东瞅瞅西看看,也很担心。 “去‘巴黎花园’。” 两个人谁都没吱声,默默地跟我走。我想他们一定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这 个猩猩,你千万……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真希望在路上,我们突然发现猩猩 烂醉如泥地躺在道边,我们七手八脚地把他带回去,大骂他一顿,然后各回各家, 虚惊一场。 我们顺利地来到“巴黎花园”门口。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进去以后怎么 办,我们能问“姚远是不是来过?”这样的问题吗?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叫三田 人长什么样,我真后悔没叫上叶玉娇一起来,这种场合我非常非常的紧张。 我扫视一下周围,各色出租车把这一代围得水泄不通,前几天狗子也在他们 的队伍里,他发现了叶玉娇,招来了三田,这里令我越发的感到毛骨悚然! 一群人慌慌张张从“巴黎花园”里抬出个东西,好像是人。他们左右看看, 然后往东跑了,那是我们学校的方向,也是附属医院的方向。周小川拔腿追上前 去,唐朝也跟着跑过去看,有那么紧张嘛,那是什么呀。 我追上去,发现脚底粘粘的,仔细一看,好像是红的。 猩猩被一帮人抬着,他穿一件红色背心,满脸是血,头顶似乎已经开了花。 忽然间我的视觉变成了黑白底,整个视野里只有那几个人,猩猩一身都是黑的… …我开始头昏,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远,然后软绵绵地瘫 倒在地上。我闭上眼睛,双手支着地,希望自己可以快些恢复知觉。 “宋昭,你怎么了!” 我睁开眼,看见唐朝向我跑来,跪在我身边。我伸出手想要抱住他的脖子, 却仰过头无力地躺到地上,一点都不疼。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看见毕然在我旁边的沙发上睡着。一扇门的外 面传来吵闹声。我稳稳地坐了一会儿,踉踉跄跄伸手去开门。 我看见,好像是唐朝和叶玉娇,在大门口撕扯,叶玉娇喊着我的名字,听起 来忽高忽低。我缓慢地沿着墙走向一个沙发,终于坐了上去。我看着他们,像在 做梦。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猩猩在我记忆中最后一个镜头,他现在怎么样了? “唐朝——”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并没有传到空气中,它从我的声带沿着气道 直接传向自己的耳朵。 “唐朝——”我又喊了一声。使出全身力气。 他转过头,俊秀的面部似乎抽搐了一下。 “你过来——” 他开始走向我。我伸出两只手,他把手放在上面,跪到地上。抬着头看着我。 我摸着他的脸,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一点都没变,跟四年前一样。 我总觉得我们的时间还很多,那些跟生命终止有关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贪 婪地挥霍自己的青春,认为只要有我在,整个世界就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 是它的心脏,我是身边一切的统领。我暗自防备,都没有挡住命运的侵略。在我 看到猩猩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变得狭小了,只容的下我一个人,其他的一切忽然 变得那么遥远。我试图用无谓、冷酷掩饰那颗渴望温存的心,试图用那些无耻的 手段笼络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我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可怜!我的头脑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唐朝眼巴巴地望着我,抬着头,跟那个梦里一样,好像在说:“宋昭,你别 耍了,我害怕,咱们回家吧。” “唐朝,你原谅我,是我不对,以后咱们别再分开了。我害怕,我太傻了, 我不敢接受你,是因为我怕再失去你,我怕,我怕我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你从我 身边一次又一次离开。咱们从头再来吧,你别怪我。” 唐朝静静地伏躺在我的膝盖上,好像睡着了,静得像一个熟睡的婴儿。 也许他在哭,也许他的心在流泪,我又一次胜利了。无论用谎言、真心的话, 我觉得自己在他身上的每一次袭击都是成功的,我明知道他会毫无怨言地接受我 的掌控。这种自信从何而来我没有想过,我只知道他会听话,我一直在利用他对 我的依赖、信任、妥协折磨着他,同时也在折磨着自己。现在我告诉他,我错了, 我需要他,我的拒绝都是骗局,那些都是我为了自己所受过的伤编出来连自己都 不相信的鬼话! 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流露出那种满意,他笑了,露出可爱的小白牙,可爱 得像天真的中学生。我心存感激地摸着他的头,像一个母亲找到了她失散多年的 孩子。我用他自己的泪水,涂遍了他苍白的脸,那液体像泉水一般,无声无息地 流进森林滋润着世间万物,滋润着我们的爱情。 “无——耻!” 我们享受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忘了叶玉娇的存在。她残暴地叫喊着,丢下 手中的东西,掉头跑了。 她丢下一把刀,刀身是红色的,格外的显眼。 “唐朝,她是来杀我的吗?我没干什么,我对得起她。她为什么总是阴魂不 散?” 唐朝没说什么,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在告诉我,一切都过去了…… 我就这么抱着他,很久很久…… 一会儿我看见了警察,好几个,天将下凡般降落在我眼前。 “你们先出去一下可以吗?我们想单独在一起呆一会儿。”我说。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