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蝴蝶失踪?这是什么意思?”四郎惊讶地放下一杯茶。 “……” 四郎看他蹙眉抿唇,不禁叹气再道:“你一句话都不说,可是把我当成你脑中 的传声筒不成?就算我再了解你的心思,也没办法以心传心呀!你就好心点,把话 说明了吧。这攸关咱们‘影蝶门’头号杀手的去向,你这个为人师父的,怎能如此 不负责地丢下一句‘黑蝴蝶不会再回来’就了事了呢?” “我把事情都告诉她了。”比蚌壳闭得还紧的口,终于开了。 四郎吃惊地张大嘴,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你……说了?” “说了。”他火大地拿起茶杯,猛然饮干。 四郎无力地坐到他身前的椅子上。“唉,这天终于还是到了。那么,子萤已经 知道她自己的出身与……” 随着四郎的话,他的脸色更加阴霾。四郎并非不了解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 虽说迟早子萤都要知道自己身上所背负的宿命,但十年的朝夕相处,人非树石总有 情有义,这十年来他以师父的身份,传授子萤一身功夫,教育她所有知识,花在子 萤身上的心血,就算顽石都会产生情感。更何况,子萤是那么出色的徒弟,五色蝴 蝶中,就属她文武全能,有着青出于蓝的架势。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这也是你自己下的决定。”四郎窥伺他脸色说。 “我没说我后悔。” 这人还嘴硬呢!明明相交相知多年,光看他眉毛的起伏,四郎也知道他在难过 什么。“你觉得自己十年苦心白流了?费那么大功夫培养她,希望多少能让子萤明 白‘仇恨’不能解决问题,想不到她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没有办法抵抗自己 的命运,决心前往寻仇,让你扼腕?” “住口。” “还是……你并不是惋惜她的决心,而是担忧她此去……会送了自己小命?” 四郎没有被他怒竖的眉头唬到,浅浅笑说:“你呀,这心口不一的毛病不改改,可 会吃大亏的。” “我在寻我开心吗?”他低咆地说。 四郎耸耸肩。“但对手可是黑铁族的凤勒,你会担心子萤,我也一样担心呀。 那男人……到现在我还记得……当年咱们把子萤带回中原前,他曾说过的话……像 那样冷血无情的对手,子萤真的能够赢得了吗?” 提及当年,他也跟着沉默下来。 十年前的秋初午后,他与四郎因为某些缘故,受邀成为黑铁族秋季狩猎季上的 宾客,来到西域边疆,目睹了一场野蛮而不人道的祭典仪式,也初次见到那威名远 镇中原的年少大王。 当人们为他和四郎引见这位大王时,凤勒以不符年龄的沉稳态度接待这两名来 自中土的使者。从睿智、凌厉的黑眸中,一点都看不见,那名传说中的战场上,有 如鬼神附身的残忍战将的色彩。 当时他还心想,传说就是传说,毕竟有些夸大不实,这名少年年纪轻轻就统治 全族,仪表堂堂颇有大将风范,就算他拥有驾驭群伦的出众才干,也不过就是比寻 常武人要出色一点的“人”而已。 但他们很快就见识到这名大王扬名立万的身手,就在紧接着展开的狩猎活动中。 而狩猎的对象……则是人吃惊的……活生生的人类。凤勒骑在高速奔驰的马匹上, 站立而起,拉满弓箭一次就能击倒他所看中的猎物。 精准、快速、无情的箭,就像他的人一样。 同样回想着当年情状的四郎,也不由得冷颤地说:“到现在,我一想起咱们如 何从那冷血家伙手中救了子萤一命的过程,都还不由得捏把冷汗。当时我还以为咱 们恐怕难以脱身,免不了得大战一场。” 他颔首同意四郎的话。当时真是下了一招险棋。 子萤和她娘被活捉到祭典场的中央,当成祭品般地绑在木柱上,凤勒的属下们, 及参与床典的黑铁族们转围绕着她们,毫不同情的给予嘲笑、侮辱,凤勒连一点阻 止的意思都没有,倒是他们这些受邀的宾客看得坐立难安。 或许被逼急了,子萤竟对一名伸手摸向她的黑铁族男人张口就咬,一个八岁小 女孩使出吃奶的力气,紧咬着敌人的手掌,硬生生咬掉一块肉的景象,让当场所有 的人都愣住了。屏息的一瞬过后,整个祭典陷入疯狂的暴乱。 她们母女成了任意攻击的对象,拳头、手脚犹如雨点落下,就在他们以为这对 母女会被活生生打死时,凤勒却从他的王座上站起来,冷喝一声“肃静”就让全场 进入一片死寂当中。 凤勒弹指命人解开子萤和她娘的绳子,带她们上前。睨视着浑身是伤的母女。 “好大的胆子,平姜族的狗,还有胆子咬黑铁族的主人吗?不要命,很简单,我可 以像掐蚂蚁一样地揉死你们。” “请……请饶命……这孩子还无知……要杀,就杀我……”母亲一心保护受到 暴乱惊恐的孩子。 “娘!为什么要向这人低头,你说他是杀爹爹的狗贼,萤儿不怕他,萤儿要为 爹爹报仇!”小女孩不知哪儿生出的力量,冲出母亲的怀抱,张牙舞爪地扑向。 “住手,萤儿!” 但是小女孩连他的衣边都还没有碰到,就被一脚踹到高台的底下,发出惨叫的 一声,晕了过去。 “平姜族的‘前王后’,原来你一直偷偷隐藏着自己的反抗心,就是想保住这 个平姜的惟一血脉,好让她长大后来找我报仇吗?”凤勒步步进逼那苍老衰弱的女 人说:“看样子,我是太过仁慈了,才会给你误解的机会,误解你们平姜族还有未 来……” “萤儿……萤儿是无辜的,求你不要伤害她!” “无辜?身为平姜的王女,她本来就注定要死!”凤勒拔起随身的长刀,扔到 地上。“前王后,你不是很想逃离这儿吗?你不是很想要自由吗?可以。就用你女 儿的生命来换吧,亲手杀了她,你就可以离开黑铁族,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 “喔,虎毒不食子,是吗?母爱的伟大是拼死也要为平姜族留下一条血脉。如 果你不杀,我也可以用这手掐死她。”凤勒残忍地笑着说。 “不!” 再坚强的人也有崩溃的一日,敌人的残忍已经超过了一个为人母能容忍的界坚 强不屈,当前王后拿起那把刀,选择刺向自己而非女儿时,或许不能说这结局令人 意外。令人意外的反而是凤勒的反应。 他竟能够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卧在血泊中,冷然地说:“真是愚蠢的女人,不选 择生路而选择一条死路。” 当下,明明知道这是冒着生死的危险,但他们还是决定要插手一试,从凤勒无 情的手中,拯救那名小女孩的命。理由无他,一名母亲牺牲自己也想要保全子女的 心意,不该被漠视、放弃。 “凤勒大王。”先是由四郎开口:“您真要取那名女娃的命吗?” “中土来的贵客似乎有好意见?” “何不把女娃交给我们。” “嗯?”凤勒扬高一眉。“交给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教她一身功夫,让她长大。”接着,他也挑衅地开口说。 “有趣。你们是想为我的将来制造敌人吗?” “您会怕一名女娃吗?这何尝不是种乐趣,起码能和自己程度相差不多的对手 较量,而不是像踩死蚂蚁一样地取走她的命。仔细考虑一下吧,凤勒大王,如果这 名女娃终究要死,也让她在死前提供你一点小小余兴,而非毫无意义地死去。像您 这样的勇士,想必会赞同这个点子。”四郎舌灿莲花地说着。凤勒并没有考虑多久。 “这就是你们中土的智慧吗?凭说客的力量,就足以摧毁一个国家的方法。但,我 黑铁族不会一个女娃而灭亡,我凤勒也一样。也罢,就让你们带走她,我引颈期盼 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到那时,再取她的命也不迟。” 就这样,四郎和他带着昏迷中的子萤连夜离开了。深怕凤勒起了反悔之心,他 们决定不冒任何风险,尽快将子萤远走高飞。回到京城,子萤一醒来发现自己身处 异地,且四周又都是陌生人,立刻大吵大闹地吵着要回故乡去找娘亲。逼不得已, 他只好在子萤的记忆上动了手脚,让她暂时忘却一切,等到她长大而能够接受现实 的一日…… 自己是否做错了呢? 毕竟,子萤还是太过年轻,事隔十年,她看似成熟许多,内心却还是血性方刚, 一旦明白自己的身世,又岂能忍住这国仇家恨,不去找凤勒算帐。 “担心的话,就去找她吧。”四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子萤会希望他人插手吗?自己的仇,若非亲手解决,而由他人代劳是没有意义 的。除非能让自己从仇恨中解脱,否则子萤的心永远没有自由的一日。四郎见他不 语,显然这提议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以师父的身份去鼓励弟子复仇雪恨,毕竟 有失“师者,解惑者也”的道理。不过,他太清楚义弟的个性,相信他会忍不住心 头的忧虑,不用自己说他也会出面帮助子萤。 “以子萤一人之力,胜不胜得过凤勒,你比谁都清楚。”四郎起身到桌前书写 了一封信,交给他说:“这信你带在身上,我和安西张节度使有过数面之交,或许 可以助子萤一臂之力。还有,边疆地带,赤蝴蝶与黄蝴蝶姐妹最熟,如果有事也可 以联络她们。”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收下了四郎的好意,默默地喝着闷酒。 数日后。 曹四郎四处都找不到他义弟人影。他大概猜得到义弟去了什么地方,淡淡地在 心中笑说;到底天下“师父”心,终究是放不下徒儿。希望你此去能帮上萤儿的忙, 我也会在这儿求上天保佑萤儿……不再为过去的梦魇所苦。??? 凤勒单手撑着下巴,半阖的黑眸下流露出百分之百的乏味神色。 底下的乐师,抚弄着乐器的手,越发地抖颤而让原本就弹奏的乐曲,走调得更 厉害。但抖颤的音色还比不上正在吟唱小调的歌女走音来得严重。可怜的十四岁小 歌女,哪能承受在君王面前展歌喉的压力,不仅走音,一张粉嫩可爱的小脸早已吓 得粉白,黑溜溜的大眼也滚着泪珠。 谁都知道,能在黑铁族的大王面前唱歌是天大的荣耀,也是天大的不幸。 天大的荣耀,代表她是顶尖的歌姬才会获准候传,在这位挑剔到极点的君王驾 前演唱。 天大的不幸,外面传说只要唱得让大王打了呵欠,那就是死路一条。 现在,很明显地,自己平日被众人捧上天的歌喉,那犹如黄莺出谷、纤细华美 的唱腔,天仙般的身段。看在大王的眼中却平淡无奇、枯燥无趣,她从起初的充满 自信,到现在已经恨不得快快结束这首曲子,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已经不敢妄想赏赐、赞美,只盼能快点从这儿脱身,怪都怪自己耳根轻,听 人家说大王俊美无双,被看上的歌姬若能得一夜宠幸,都是三生修来的福分。结果 她忍不住动心,不自量力地前来献歌。 乍见这俊美无双的大王时,她还心儿小鹿乱撞,看傻了。但随着分秒过去,她 却益发冷汗直流。其他姐妹们或许会笑她不识货,这世上没有比大王更英挺俊秀的 好男人了,但大王周身无言的邪佞、暗黑的危险色气,对她十四岁的年纪来说,就 像毒花蔓草,只能远观岂敢近玩呢! 好不容易抖着声音,她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后,垂首等着大王的宣判。 斜卧在黑黄交织的虎皮躺椅上的大王,扬起修长的手指一点。右边是捧着黄澄 澄金子与玛瑙、翡翠等等珠宝的宫人,右边是全副武装的军人。他的一指就可以定 小歌姬与琴师的生死。 颤抖着,歌姬悄悄地抬眼一看。右边!大王指着右边。 她马上梨花带雨地哭着,但在她还没有求情前,就已经被右边的士兵被出大厅, 当然倒霉的琴师也不例外。 虽然王庭上也有示少大官达人过去曾经访过她的歌楼,和她有过一夜之欢,见 她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由得叹息惋惜,但他们却没有人出声为她说过一字半句,没 有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歌姬,冒犯他们那冷酷无情的大王。怪也只能怪她自不量力, 没事毛遂自荐,在为能就此攀龙附凤,登上枝头当凤凰。 世上少了一名十四岁的歌妓不要紧,明哲保身才重要。 凤勒一弹指,身旁的人马上点头宣道:“下一个。” 庭外负责排班的宦官也应声说道:“来自京城的艺妓……黑蝶,要为大王献舞。” “喔喔。”王庭上的官员、贵族纷纷转头向外。 这也难怪,边境这几日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这位来自京城的名舞妓。从她在 黑铁族的王城最著名的花楼挂牌以来,每天花楼门前都挤满了想要一睹芳容舞姿的 寻欢芳客,就算是挤破头也不见得有机会能见上一面,每日指名要见黑蝶姑娘的人, 可以从城门里排到城门外绕上两圈。 “到底是来自人才济济的中土,就连一个小小的舞妓,也能把这儿最顶尖的红 妓给比下去呀。”看过的人无不这么惊叹。 “不但舞艺出神入化,就连那歌喉呀……听过的人都说绕梁三日,余韵无穷呢。” 能陶醉在一夜幻想中的人,个个都令人羡慕不已。 看着右、右的人交头接耳,推荐黑蝶来此献舞的副将大臣歌律耶得意地起身说 道:“大王,这位来自京城的舞姬艺冠群芳不说,琴、棋、歌、画更是一绝。臣游 鉴过京城也见识过不少名妓、艺娘,臣敢说望遍天下除了京城梨园红伶曹四郎与黑 蝶姑娘不分轩轾外,其余的根本不值一顾呀。所以臣特别请她到王庭来为大王表演。” 凤勒勾起一边唇角。“歌律,在孤家面前如此夸海口,可得小心后果。” 场上一片抽气之声,大家为歌律耶的脑袋安全捏了把冷汗。 但,歌律耶自信满满地说:“臣是不是夸口,等大王亲眼目睹黑蝶姑娘后,就 可以评断了。” 年轻自负的大王,原本百般枯燥的表情起了变化,他微坐起身,套着白玉羊脂 玉戒的指尖轻点着扶手。“既然歌律如此说,孤家可得好好拜见一下,这位京城舞 姬的身段了。不过,歌律……你要是让孤家失望了,这责任可得由你承担。” “臣惶恐。”歌律耶虽然如此说着,但双眼却掩不住喜色,他有着十足的把握, 这次他献上的舞姬定能让大王眼睛一亮,如果顺利让这名女子进宫,少不了会在大 王跟前赢得进官升爵的大好良机。他拼了好久的主帅将位,将开启一道宽广的大门。 “这就请黑蝶姑娘上场吧。” 众人的目光自然地转到王庭另一端的入口处,只见一名浑身包裹在黑缎披风下, 连脸都被遮掩住的苗条人儿,赤裸着玉足,一步步踏着雪白狐皮地毯走上前。 因为看不见脸蛋,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锁定在那双比雪狐还要白嫩、透点粉水, 点着黑蔻丹的脚上。人儿每跨一步,足踝上的银铃铛就清脆的响着,叮铃、叮铃的 搔弄着男人们的耳内,诱惑着他们的遐想。 就在她终于走到离君王蝗座前不到三尺处,停下脚步的同时,全场静谧无声, 期待达到最高潮。 她先是缓缓下腰行了个大礼紧接着旋过身子转圈的同时,啪刷地扯掉了黑缎披 风,露出底下一袭薄如蚕翼的飘飘长袖羽衣,透明的白丝里若隐若现的撩人胴体, 也巧妙的被一件青底绣翠花的贴身肚兜遮住,那份欲盖弥彰的美,已经叫在场的男 人都看得痴呆了。 但是,黑蝶的脸上却还罩着白纱,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众人还来不及去想为何她要遮脸的同时,清脆的铃声再度响起,黑蝶双足化为 乐器似的,配合着她双手持的小鼓,“登、登、登”奏出轻快明亮的乐章。 起初,轻盈的她化为一只舞蝶曼妙的飞舞在四方,忽儿跳跃忽而飞奔,羽衣已 成她的双翅,振翅遨翔自由自在,然而突地节奏停息,她转生为池畔静静迎风飘摇 着柳树,羽衣也跟着成为柳条,徐徐慢慢中又忽遭大雨袭至,柳条儿狂暴的舞动中, 她就像是柳树仙子般哀凄地承受着风雨摧残,接着风雨停了,众人也跟着屏气凝神 细细瞧着她的一举一止。 哎呀,雨停了,窝藏在树下,瑟缩的鸟儿也露出头来,“啾啾、啾啾”,这回 她那雪白的玉臂仿佛是鸟儿的翅膀,欢欣雀跃的鼓动着,有如飞燕在天,恣意嬉玩。 意外的遭受猎人追杀、慌乱躲避,紧凑的逃亡的节奏响起,铃声与鼓声催得人满身 大汗、心儿扑通通的直紧张时,“咚”一声,鸟儿扑倒在地。 鸟儿中箭了,残存的一口气,悲哀的举着无力的双翅,做着死前最后的叹息之 舞,全场也跟着陷入一片低迷的伤悲中,但是就在大家以为鸟儿死去的时候,她又 缓缓地从地上苏醒,高高举起双臂就像鸟儿极力求生的模样,向上天祈求着生命的 降临,她旋转起来,极慢地极慢地旋转圈子,到最后快得有如一阵阵生命之风,天 女降临人世,人间百花齐放,飘渺仙境重现。 当她跳完最后一个结尾,浑身香汗淋漓在站在王庭中央时,全场都爆出惊人的 喝采之声,大家都忘却了这儿是王庭之上,王公贵族们纷纷掏出身上携带着玉佩、 珠环、帽带,如同抛下花雨似地落到她的脚边。 但她只是垂着依然在喘气的双肩,不敢稍动,静静地待候着大王的评判。 场内也一扫先前疯狂的喝采,陷入寂静。 所有的人都一道看向这王庭中唯一的王者——凤勒。 如此精彩的表演,还不能令大王满意的话,这世上所有的艺妓、舞妓,恐怕都 得被捉去砍头了。众人虽然口中不说,但内心都是这个想法。大王不可能不满意吧? 他们个个挂着如此想法的表情。 “黑蝶,嗯……倒是穿得一身白呀。”凤勒交错起十指,撑着下巴说:“把脸 抬起来让孤家看看。” 她身子颤了一下,徐徐地抬起头。 “拿掉脸上的碍事东西。”他命道。 她抖着小,缓慢地伸到发后将系得结实的丝巾拆了开来,随着丝巾落地,揭出 一张清丽秀气的小脸。 众人的讶异声再度响起。任谁也没想到,那万般妖艳绝妙的舞姿,却是出自这 么一位清新的百合。那双裸露的玉足,就能勾起男人色欲冲动的性感舞姬,怎会是 藏在这仿佛不涉凡间俗事的纯洁少女身上呢?但,这耐人寻味的矛盾感,反而更增 加“黑蝶”魅惑的色彩。 凤勒的目光彻底地绕着她打转了好几圈,注意到这女子的眼神始终都盯在自己 脚边,这让他起了好奇心。不管什么样的女子前来献艺,美观这最后一刻若有机会 一睹大王的风采,那些女子多半都忍不住偷窥自己两眼,但他在黑蝶的身上,却看 不到半点这样的举止。 她只是默默地接受着他的打量。 有趣极了,他敏锐的嗅觉告诉他,这名女子并不是“乖巧”、“害羞”、“安 分”得不敢看自己,相反的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距离感,她站在这儿的目 的和那些逢迎献媚、试图巴结勾引他的女人不一样。既不想赢得大王好感,她又为 保前来献舞呢? “你来自京城是吗?黑蝶。”他放松了坐姿,心里也下了决定。 “是的,大王。” 连声音也颇为悦耳。凤勒扬起眉说:“那么你知道这庭上献艺的规矩吗?” “黑蝶知道。” 他斜起唇角一笑。“左边有打赏,右边是惩罚。你知道要是跳得让孤家不满意, 你可能就看不到明朝的太阳。为何还前来献艺呢?” “黑蝶没想那么多,只是纯粹想到取悦大王而已。” “哦?取悦我……是吗?”并不点破这虚话,凤勒继续刺探地:“要是孤家现 在往左边一点,你的小命就没了。你不在乎吗?” “大王若是不满意,此刻黑蝶的人头早已落地。既然大王只是问‘如果’,那 么黑蝶也就‘如果’的回道:‘我不在乎’。” 他眯起眼睛,好个伶牙俐齿的舞姬,这就更让人好奇她柔顺背后的目的。 “说得好,黑蝶。那么,左边的打赏就任你选吧,你有这份勇气,舞也的确跳 得令人耳目一新……但真要取悦孤家,在这庭上是不可能的,今夜在我的寝室中, 咱们再来鉴定一下你能否真的取悦我。” 凤勒故意说得让全场的人都听见,而他也确实看到了她雪白的双颊浮出红晕, 延伸到颈子处。他唇角扬起恶意的笑容,“挑一下吧,黑蝶,要领赏回去,还是留 下来等待孤家的宠幸?” 她始终低垂的视线,到此时才慢慢抬高,最后迎向凤勒的,是一双暗黑深邃的 杏眼,坚定的看着他说:“承大王不弃,黑蝶乐意陪大王共夜。” 四周又是一阵骚动,谁都知道黑蝶是卖艺不卖身的。但再如何洁身自爱的艺妓, 能有机会鲤跃龙门,毕竟还是不会放过的。这其中,最感得意的,就是歌律耶了。 他高兴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赌错人。 凤勒抿着唇,哼笑着。“那就先下去吧,等待孤家夜晚召见。” 她再次下腰行了礼,在一旁的女侍的带领下,离开了大庭殿上,也远离了那双 凌厉的锐眼。女侍带她进了王庭后方的花园中,来到一间垂吊着流苏、纱帘,还燃 着熏香的小房,就留下她一人,出去了。 “凤、勒。”独处时,黑蝶产于能卸下强压在心头的锁,放任自己愤怒与仇恨 的情绪盈满全身。 没错,短短几日内就在黑铁族内造成旋风的京城艺妓,就是平姜子萤为了接近 心头的死敌——凤勒,所伪装出来的身份。自从那天和师父分道扬镳后,她无时不 刻都在考虑着如何才能接受凤勒,并取他的狗命为爹复仇。 当时她想到的,就是男人唯有在玩乐的时候,最没有防备。没有哪个男人会在 同女人翻云覆雨时,还有旁神他顾这可以说是男人最脆弱的时候。 为了复仇,就算要牺牲一点色相,子萤也在所不惜。于是她决定要利用自己的 身子为踏板,刺杀凤勒。 化身为京城名妓,一点困难都没有。长年在影蝶门,身旁就有着天下名伶曹四 郎可以见习,自己练武之余也跟着四郎学了点皮毛,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节骨眼上 用到这身舞技。拜四郎歌所赐,她很快就在黑铁族的王城闯荡出不小的名声,而且 当歌律耶提出要推荐她来献舞时,她就知道这是老天爷赐给她的大好机会,立刻就 同意了。 与其毛遂自荐,倒不如经由他人推荐,一定更能引起凤勒的注意。 接下来,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子萤自己也没料到。当她站在凤勒面前,等 待着他宣判时,她几乎把自己的指甲刺入掌心的肉中,才能克制自己不当场拔出暗 藏的兵器刺入凤勒的心窝。 她一直告诉自己,再等等,最佳的时机还没有到。 她没有失败的本钱,如果不能一举取下凤勒狗贼的命,她就永远与复仇之神失 之交臂了。 隔了十年再见,凤勒气焰嚣张的模样依然没变,自恃傲慢的俊脸教人恨得牙痒。 其他女人瞧他一眼连骨头都酥了,但一想到离她不到三尺的敌人嘴脸,就忍不住满 腹的怒火而颤抖。 再等一段时间,等到自己参与他独处,等到他色眯眯的只想染指自己时,她就 可以——握住了她藏在贴身肚兜儿内的匕首,暗暗念道,她将以这双手——杀了他! 黑铁族的凤勒,你再活也只有一刻而已,我会送你到地狱去,接受生世世的业 火制裁! ------------ 转自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