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 “那日,是你和我相约,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知道我在那时会到善若寺的后山 上,然而我却遭到了偷袭。” 宽爷目光闪烁,“你不能因为……” “一般偷袭我的,通常会正面直接给我一刀,让我知道死在谁的手中,而不是 可笑的打晕我,害我跌下山。”世君临怒目如炬。“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他不懂武,要是他落单,要对付他只需一把刀就够了,会在他背后使暗招的人, 一向是自知比他还弱的小人。 宽爷闻言,垂眼噤声。 “我再说一次,把世近良给我交出来,否则等到我找到他时,回报给他的绝对 是千百倍!”就因为那一击,将他的计划打散,让他现在尽管得到了米缸,却觉得 失去更多更多。 静默半晌后,宽爷没多说什么,随即离去。 大厅静得只听得见外头的雨声,以往世君临总觉得那悦耳如天籁,此时此刻却 扰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呼,事情总算处理完大半,接下来只要找到世近良就可以了。”石猛松了一 口气的说。 世近良是世君临的养兄,长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后来还卷了钜款离家,没 想到多年不见,一回来竟然就打算陷害主子。 石猛发现主子没有回应,脸色一迳冷沉,只好揣测着他的心思,然后叹了口气。 “唉,那两个扰事的麻烦精总算是走了,不过就是一个米缸,有什么好吵的?” 他边说边啐了声。“爷,你刚刚看见了没?那胖千金像是爱惨了你,你不过是拿走 她的米缸,她却一副你骗了她感情似的,真是笑死人了,你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胖 姑娘?那种货色——” 话未完,他就被一个拳头打得连退几步,才错愕的想问为什么,却听见—— “石猛,备马。” “嗄?现在?!”他愣愣的看向外头的滂沱雨势。“爷,外头正在下大雨耶!” 他一回头,竟见主子已经奔出外头,压根不管淋了一身湿,硬是差人替他牵来 马,然后迅速驾马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爷到底是怎么了?” 米乃禄坐在马车上,神色呆滞,没有哭,只是失魂落魄的宛若行尸走肉。 “乃禄,你不要担心,还有我在。”玉堂春坐在对面,暖声安慰她。 她神色恍惚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作了一场难忘的梦,只是如今她还在梦中,那 人却早已离她干百里远。 那个会喂她吃甜汤,喂她吃米团的人,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怎么又哭了?”玉堂春不舍地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搂进怀里。“不哭,把 那个坏蛋给忘了,还有我在。” 米乃禄没有反应,只是无声坠泪,直到听见马儿发出嘶叫声,紧急停下,教她 往前扑去。 玉堂春也差点跌跤,不禁没好气地扬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他发问的同时,他瞥见了世君临,只见他举步走到车门边,一把拉开门, 踏进马车内。 “不许走!”他无视玉堂春,一把将米乃禄扯向自己。 他明白了、他懂了!他会痛,是因为在她眼里看见痛苦,和不再信任他的坚决, 即使他不想承认,这样为了一人而难受不已、牵肠挂肚的心情,绝对是因爱所致, 而不只是失忆时的依赖。 她踏进了他内心最荒芜的地带,滋润了他的生命,给予他所渴切的情感,正因 为如此,他才愿意为她缝衣出一口气,才愿意下厨作膳,只为哄她开心。 “姓世的,你太放肆了!”玉堂春上前一步,想扯回心上人。 “玉堂春,别说我没有警告你,你要是胆敢在这里和我抢人,我可以跟你保证, 三个月内,我就会将你玉家在京城整个连根拔起,让你试试当乞丐是什么滋味!” 世君临声薄加刃,说的不似威胁,而是势在必行的计划。 玉堂春明白自己应该无惧恶势力,将人抢回,可是却慑于对方噬人般的危险神 情,一时间竟就真的呆坐在马车内,眼睁睁看他把人带走。 “你放开我!”米乃禄想扯回手,只要她肯,凭她的蛮力,他根本抓不住她。 “我不准你嫁给他。” 她冷笑。“你凭什么不准?” “就凭你将米缸送给我当定情物,你我已经私定终身,你是我的妻。” “……为什么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她气得浑身发颤,抬手刮了他一个耳光, 不敢相信他居然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 世君临轻抚着颊,唇角隐现的笑教人头皮发麻。“打得好,这一巴掌就当是我 给你的定情物,你更没有离开我的道理。” “你!” “到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你霸道可恶!” “是,只要霸道可恶就可以得到你,还算便宜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只是……” 她哭喊,“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吗?你要的米缸已经到手,米家的米 行也岌岌可危,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想怎么折磨我?” 他急声说:“我没有想过要折磨你,我只是……” 米乃禄不等他说完就扯回自己的手,抱住头,泣声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 给你了……从今以后,你我就当从来没有相识过,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我不允!” “那么……当仇人吗?”她不擅长恨人,太伤神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恨自己, 恨自己怎会如此天真可憎,教他给骗了! “不,当我的妻子,我喜欢你!”在雨中,世君临放声大吼,就怕她不信,就 怕她真是铁了心。 米乃禄心头狠狠抽了下,“你还想图我什么?”没有喜悦,她笑得伤悲。 “图你一份情。” “然后呢……”她惨澹一笑。 这句话,如果是在他离开米府之前说,她会开心得飞上天,可此刻,她只觉得 那是他的陷阱,他的计划。 “禄儿?”他不解,为何他都把话说开了,她还一点反应部没有。 “你知道吗?你从没说过喜欢我,表示你根本不曾喜欢过我,现在又何必自欺 欺人?说吧,你到底图我什么?抑或者是想伤害我更深?还是想嘲笑我不自量力地 爱上你?可我告诉你,不了……不了,我不爱你了,也不再喜欢你。”她的错,已 经镂在她的心版,镌在魂魄上,她一辈子不忘,也绝不原谅自己。 世君临震住,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伤她多深。 “我真后悔认识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你回家。”她面无表情地说,再 没有任何力气去哭去怒去笑,体内的情感好似被抽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 也许,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般滋味。 “我不许你这么想!”雨下得又急又快,打在身上让人浑身冰冷,怕冻坏了她, 染上风寒,世君临只好扯着她上马。“跟我走,你不能再淋雨了。” 米乃禄想挣扎,但多日没好好进食和休息,再加上担忧愤怒悲伤等太多太多的 情绪充盈在心口,终于教她撑不住地软倒在他怀里。 “禄儿!”他一惊,随即将她一把抱起,跃上了马,直往世府而回。 小姐,我喜欢你。 福至、福至,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骗你的。 “禄儿,醒醒,别再哭了。” 蓦地,米乃禄惊醒过来,一张开眼,那个曾会担忧她,守在她身边的人便映入 眼帘。 “别哭了……”世君临哑声喃道,指尖温柔地揩去她不断滑落的泪。 米乃禄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就再度让自己放空。 不想,就不会痛,所以她让自己变成木偶,不哭不笑不说话,不管他说再多, 她就是吭也不吭一声,也不喝他喂的茶水。 见状,世君临不禁低叹,看向窗外的雨势,想了下,突道:“禄儿,我知道杏 树为何在北方不开花了。” 她看来依然面无表情,可泪水却在眸底凝聚。 他记得?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因为北方太冷。” 她没有搭腔,亦不看他。 “记不记得你说过,只要我猜中了,你便答应我一件事?”他俯近她,逼迫她 只能看着自己。“禄儿,我要你笑……笑给我看。” 就是那抹没有心眼又直率的笑,坦然又真诚,才能如光般照进他的内心,让他 察觉自己的空虚。 养父母去世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凭藉着聪明才智,他赚进大把的 银两,将世府装点得有如皇宫般华丽,可事实上,他孤独如鬼,即使存在着,却没 人爱他,太多人惧怕他,没有人真心待他。 遇上她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嗜钱如命,只是拿钱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因 为只有钱不会伤害他。 米乃禄直睇着他,泪水终于忍遏不住地决堤,有些呼吸困难,不断发出抽噎声。 “禄儿,别哭、别哭,我是要你的笑,不是要你的眼泪……”他手忙脚乱,最 后只能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头一次感到自责,恼自己亲手毁了她的笑。“到底要我 怎么做,你才愿意原谅我?” 他好想念她像是麻雀般在他耳边聒噪,想念她一看到帐本就装可怜的俏皮模样, 想念她娇柔地喊他福至福至…… “我原谅了你,谁来原谅我?”米乃禄哑声回答。 她的罪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被饶恕,相对的,他也一样,原谅了他,就像是原谅 了自己的过错,她做不到。 世君临直瞅着她,深切感受到自己伤她有多重。“只要你说,我就做得到,我 会做到你原谅我,没有人能责怪你的地步。” 她没有回答,只说:“我要回家。” 世君临挣扎了下。“……好。” 他立刻差人备好马车,由他亲自送她回到米府。 “小姐……福至!”米丽一见到两人,错愕得说不出话。“小姐,你怎么会跟 他在一块?” “丽儿,我好累……”她一开口,泪水就掉落。 米丽见状,赶紧撑着她进房歇着。 世君临大刺刺地跟了进去,见她脸色苍白,又转头朝身旁的石猛命令,“石猛, 去找大夫来。” “是。” 米乃禄闻言,朝米丽招手,示意她贴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等等,我家小姐说不用了。”米丽急道。 世君临眯起眼,这才知道米乃禄有多不愿意跟他说话,恼怒中的他还是捺住性 子说:“大夫过府,可以替你和你爹看病,有何不妥?” 米乃禄又在米丽耳边说了几句,由她代表发言。 “我家小姐说,最重要的是药材,不是大夫。” “我会想办法备齐。”想到在她眼中自己真是个坏人,他就难以忍受地转身走 出房门,朝石猛说了几句,待石猛离去后,便如识途老马般走到米来宝的房里,一 进门就瞧见总管常寿守在里头。 “你想做什么?”常寿脸色不善地斥问。 他已经听米丽说过,福至正是恶名昭彰的世君临,对他的评价一路滑到谷底去 了。 “回来报恩。”世君临没好气地回道。 这差别可真不小,他先前好不容易在米府建立的一点威信,现在都荡然无存了。 “哼,谁指望你报恩,就盼你将米缸还回米家。”常寿守在床边,不允许他再 踏近一步。“别再靠过来,亏咱们都把你当自己人,就连老爷也把你当成未来的女 婿看待,没想到你竟背叛米家,伤害了老爷和小姐!” “……我无意伤害他们,但我确实伤害了,所以现在回来弥补。” 常寿冷嗤。“裂了缝的墙,要怎么补?” “嵌入黄金烧熔不就得了?”他回得理所当然,向前几步,轻轻将常寿拉到一 旁。“放心,我也把老爷视为我的岳丈,怎么可能伤害他。” 他说着,往床边一坐,便见米来宝正瞪大眼看着自己。“老爷,我回来了,也 把米缸带回来了。” “……你走。”米来宝气虚地道,气色极为不佳。 “老爷,不要激动,暂且听我一句话。”世君临直睇着他。“我失忆是真的, 但想要米缸也是真的,只是小姐把米缸送给我时,我方巧恢复了记忆,才一走了之, 可是……我对小姐真的动了情,也把老爷视为自己的长辈,所以我再次回来,诚心 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他说得头头是道,米来宝却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他。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难以服众,但是我会尽力去做。现下首要处理的是老 爷的病情,我会想办法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将你医好,至于米仓的事,也 会派人处理,发霉的部份由我买下酿酒,不是的也从我的粮仓里补足,立刻送到商 家那里。” 米来宝直盯着他,好半晌才哑声开口,“常寿,把帐本交给他。” “老爷!”常寿不能理解主子为何这么轻易又相信他。 “米家要是度不过这次难关……就会一无所有……”米来宝气若游丝地说明, 细长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冷敛却又愧疚的世君临。“他是个真小人,想下手,会先 告诉我……” 世君临不由得垂下脸,在他面前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爷,你说得对极, 我是个真小人,行事之前,我也会先告诉对方,但是此刻,我不当小人,而是要等 着当你的女婿。” 此刻,他不求原谅,因为他什么都还没做。 要人家原谅,也得要他有一番建树才成。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