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于是,世君临重新在米府待下,掌管米家所有帐册,俨然成了新当家。他运筹 帷幄,大刀阔斧地除去米家粮行原有的陋习,补强所有不是的部份,一步步照着自 己的承诺进行。 白天,他在米仓指挥调度,将自己原本打算大削一笔的米粮无偿投入米府粮仓, 补其所缺,一方面也注意着湛江是否有暴涨迹象;夜里回到米家,就照顾米来宝, 看着他的气色逐渐恢复,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多少感到安慰,然而面对米乃 禄时,可就艰涩难行多了。 “小姐已经睡了。”米丽守在米乃禄房门前,活像个巨型门神。 “……她今儿个吃了多少?” “小姐说,她不吃你做的东西。”米丽将他一早准备的米香、米团和米圆甜汤 原封不动的端到他面前。 “……”世君临挫败地抚着额,又把手中的雪帔交给她。“把这件雪帔交给你 家小姐,她先前大病一场,近来天候又冷,我怕她冻着,又替她作了件雪帔。” 他身为世家养子,小时便在织坊里走动,不仅会设计织布花样,亦能设计衣着, 更懂刺绣缝制,这些全是养母教他的。 “不用了,我家小姐不缺,而且我家小姐也说了,请你往后不要再送雪帔给她。” 米丽坚持不收,一如前几晚。 “喂,你家小姐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以为我家爷是随随便便为人洗手作羹汤的 吗?!”见主子落寞转身步开,看不过去的石猛朝她呛了回去。“以为我家爷是肯 为每个人缝衣制服的吗?” “你嚣张什么?也不想想你现在是踩着谁家的地,顶着谁家的天,敢再耍嘴皮 子,我就马上把你赶出去!”米丽泼辣回嘴。 “肥婆,搞清楚状况,现在要不是我家爷在,你以为你还能待在这里吗?”瞧, 肥得那么荣华富贵,是托谁的福?还米粒咧!敢叫这个名字,她羞不羞啊! 米丽气得牙痒痒的,大眼都快喷火了。“你这瘦皮猴!要不是你家主子,会害 得我米家颓败要他收拾残局吗?说到底就是他混蛋,专门偷拐抢骗,赶走养兄,霸 占主业,还逼死养父母!”石猛?哈,标致得像柳叶美人,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顶 着这个名字。 “喂!你不要太过份了,那是谁说的?!我家爷哪里赶走养兄了?明明就是世 近良那家伙狼子野心,卷走了世家的钜款到外头花天酒地,我家老爷夫人才被他气 病,世家的产业可是靠我家爷一手经营起来的!” “天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你家主子假装失忆骗了我家小姐,骗走了米 缸,这是事实。” “我去你的!我家主子是真的失忆,那时他根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打了我, 至于米缸,那是你家小姐要送给我家爷的,那是定情物,是你家小姐反悔!”石猛 说话中气十足。 米丽一顿,随即又拔尖反驳。“就算是这样,可是药材的事你怎么说?明明就 是你家主子垄断了药材市场,害我家老爷没有药可用,现在还有脸说你家主子帮了 米府多少忙。” “你这个八婆,你怎么就不说之前玉家垄断了药材市场,害我家老爷夫人气病 之后,没有药材可用而死?况且每年只要一过立冬,我家主子就会将药材全都均分 给所有药铺,就怕有药商垄断哄抬价格,玉家大少根本在撒谎,那日之后我家主子 到春秋堂就买得到你家老爷要用的药了!” 米丽闻言,怔怔地眨了眨眼,无法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他气极的模样看 起来还真像一回事。 “石猛,好了。”回头找人的世君临低喝。 “可是爷,当好人也得背黑锅吗?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明明就是世近良捅的 楼子,为什么罪名是你背?要不是你在,世家的织坊早就倒了,咱们底下这些人更 是要到街上去行乞……” “石猛!” “爷,这婆娘说的话太过份,你对咱们有多好,咱们都是知道的,可为何外头 的人却把你说得这么不堪?那天她家主子这么说时,我就已经气极了,想不到她们 主从同一个鼻孔出气,为何你还要帮她们?!米缸都已经还了,咱们几百石的米粮 也都赔了进去,就算是弥补也该够了!”石猛很不服气,为何主子倾尽一切地去做, 却没人发现他的好? “够了!”世君临恼火地眯起眼。“你要是觉得不满,可以离开,我不留。” 话落,他转身就走。 现在他想听的是米乃禄说话不用换气的聒噪,而不是石猛义愤填膺地替自己抱 不平。他不在乎外头的人怎么批评他,只在乎他爱的人如何看待他。 “爷,你别赶我走,我已经决定这一辈子跟定你了!”石猛见状,随即跟上前 去。 米丽怔在房前,突地听见后头房门打开的声音,连忙回头。 “小姐,外头风雨很大,你在里头待着就好。” “丽儿,我在房里闷了好几天,你让我透透气嘛!”米乃禄脸色青白,丰润的 身形又缩水了不少,就连衣袖也宽松许多。 “可是,小姐这些日子不吃不喝,睡得也不多,整个人瘦了好多,我担心你撑 不住。”米丽急得都快掉泪了。 就因为主子为情所伤,憔悴消瘦到这地步,她才不能原谅世君临,而且有些狠 话早先她就跟他说过了,他却明知故犯,如今再弥补,又补得了什么? “我没事。”米乃禄勉强勾笑,站在门外,看着滂沱大雨,却已经找不到熟悉 的身影。 方才,她在房内听见了石猛的大嗓门,想起那天在福客楼听见的传言,也想起 她以往总能秉持不偏颇的心思,唯恐误解别人,然而如今面对那男人,她却不能平 心而论,迟迟无法原谅他,却又牵挂着他。 爱情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世间最折磨人的利器。 “小姐,夜深了,进屋里吧。” “……丽儿,他刚回来吗?” 米丽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不由得抿了抿唇。“嗯,他刚回来不久,去过老爷 房里,才过来探视小姐。” “他真是替咱们的米行做事?” “我听常总管说确实是如此,而且他和商家们也处得极好,现在常总管一谈到 他就叹气,总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痛恨伤害小姐的世君临,可却也知道 唯有他才能疗癒小姐的心病,所以忍不住多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这些天,他总 是早出晚归,毕竟他还有自己的产业要打理,方才我瞧他气色不太好……”她不确 定世君临到底是不是个好人,但连着几天,她发现他和外头传言有所不同,所以才 试着激石猛那个笨蛋反击,好让屋里的小姐听见,希望她可以重新思考,而不是一 味地将他驱逐在心房之外,没想到也一并问出了那么多内幕。 “是吗?”米乃禄缓步朝长廊走去。 “他一早总会先替小姐准备早膳,午膳也派人盯着,晚上回来又替小姐作甜汤,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时做雪帔的。”米丽跟着、说着,一边偷觑她的反应。“每晚 拿来的雪帔都是不同款式呢。” 米乃禄没有答话,只是在自己院落的长廊上漫无目的的游走。 想见他,不见他……她好矛盾好痛苦,想爱他,却又爱不了,最终把自己折磨 得身魂快要剥离,食不下咽,夜不成眠。 这人为何会这般令她煎熬? 要嘛,痛快的让她死心,痛到心魂俱碎,她就不会再痛了,可他却不,偏偏比 以往还要宠她,像是要宠到那颗已死去的心再复还,可心都死了,要如何复生? 米乃禄院落前方的亭子有道微弱的灯火,世君临就待在那里看账本。 守在一旁的石猛端着被退回的佳肴,忍不住嘴馋。“爷,她不肯吃,我可以吃 吗?” 世君临冷眸瞪去,石猛马上很识相地将嘴边的米团放下。 “爷,她明明就已经铁了心,为何你还是……”话未完,他又被主子冰冷的注 视逼得把话吞回肚子里。 不敢再开口,他只能意兴阑珊张望四周,却突地瞥见对面檐廊底下有两抹身影, 忙道:“爷,那肥婆和她家主子在那里。” 世君临猛地抬眼,果真瞧见米乃禄在对面的长廊徐步走着。“石猛,将雪帔拿 去给她,要她穿上。” “嗄?” “去!”“……喔。”叹口气,石猛依言拿起搁在桌面的雪帔,护在怀里,顶 着雨冲到对面长廊。“喂,米家千金,我家主子叫你穿上。” 米乃禄闻言,缓缓侧脸看向他,继而又望向远方被雨水阻挡得快要看不见的灯 火,虚声对米丽说了几句。 “我家小姐不穿,你拿回去。” 石猛只好回头吼,“爷,她不穿!” “叫她进屋,别吹风。”世君临沉声道,不过隔着几尺远的距离,他却觉得她 遥远得教他触摸不到。 “喂,我家主子叫她进屋,别吹风。” 米丽听完米乃禄的交代后,又说:“我家主子说,不劳你家主子担心。” “爷,她说不用你担心。” 世君临抿了抿唇,起身走出亭子,站在外头淋雨。“石猛,跟她说,我会很担 心。”他说着,深邃瞳眸眨也不眨地瞅着那抹愈发消瘦的身影。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