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接下来他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兰草,想起了儿子。 接着他又想起了叶秋,他们这会儿都在想我吗? 不会,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会跑 到这里来了呢? 世界上这个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不存在的地方! 可是我来这里干什么 ?是什么驱使着我来到这里呢?是爱情吗? 我都快40岁的人了,我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我是一个灵魂肮脏的人吗?谭渔一边沿着那条他和小慧走过的道路往前走一边在心 里想着。最后他来到了那条河道前。那个秋日的下午他们从小慧家走出来后就来到 了这里。 现在河道已经干涸,这和他记忆里的情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小慧说,冬天里, 我常常穿过宽阔的河道到对岸的山坡上去,那里长满了黄色的枯草。你还记得我寄 给你的那张照片吗? 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就是在那儿照的。谭渔说,我们现在能 去那儿吗? 小慧说,你看呢? 谭渔看了一眼那些从河道里流过的河水说,我不知道。 小慧说,你是明知故问。说完她拾起一块小石头扔到河水里去了。她说,你知道这 水是从哪里流过来的吗? 谭渔说,从哪儿流过来的? 小慧说,从我们相识的地方。 谭渔有些激动,你说这水是从鸡公山上流下来的? 小慧说,我们明天故地重游好吗 ?谭渔说,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我们现在去不好吗? 小慧说,那不行。你得先找个旅 馆住下来,我们明天一早出发。谭渔有些追不及待,他说,那我们现在干啥? 小慧 说,我们现在吃水果。小慧说着从谭渔的手中接过那袋水果然后走到水边,放下水 果袋,撩起她的长裙,蹲在水边洗水果。他看到小慧的肌体被她那条黑色的紧身裤 绷得紧紧的,他想,她的肌体摸上去一定十分的光滑。 谭渔没敢在河道里久留,他想,说不定在我刚出来的时候小慧就回来了,她现 在一定在家里很焦急地等待着我。他匆匆地赶到小慧家门口的时候,房门仍旧关闭 着。小红起来了吗?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按响了门铃。门铃还没有响完,房门就拉开 了。谭渔看到小红手里拿着一支口红出现在防盗门的后面,她的身上仍旧穿着那件 粉红色的睡衣,他似乎闻到了从她的睡衣里散发出来的暖烘烘的气味。 小红一边拉开房门一边说,你干啥去了? 谭渔说,我出去走走。小红似乎很生 气,为啥不说一声? 谭渔说,我想你睡着了,就没打扰你。小红说,我还以为你是 个骗子,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偷走了呢。谭渔笑了一下说,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现在这人,你能看出来他是干啥的? 小红说着就往小慧房间里走,你看我是干啥的 ?你看得出来吗?谭渔说,看不出来。小红走到化妆台前停住了,她回过头来看着谭 渔说,我是三陪小姐。 你信吗? 谭渔笑了一下说,你真会开玩笑。小红在化妆台前坐下来,对着镜子 化妆,她说,看看,我就知道你不信。谭渔心里挂念着小慧,就说,小慧回来了吗 ?小红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她先往嘴唇上涂了口红,又把双唇合在一起互相摩擦了两 下。然后回过头来看着谭渔说,好看吗? 谭渔站在那里,他闻到了她的声音里有一 种玫瑰色的香味,这使他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他想对她说,很漂亮。可是还没等 他说话小红又回过头去,面对着镜子。谭渔看到镜子里的女孩相貌确实不俗,她的 眼睛里有一种诱人的光彩。或许是我的脑海里一直装着小慧吧,我怎么就没有注意 到她的美貌呢? 她和小慧似乎有很大的区别,从她的身上你能感觉到一种咄咄逼人 的力量。 她总是避开你所关心的问题,来显示着她的与众不同。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就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谭渔朝屋里看了一下,他很想看到小慧回到这里的痕迹,比如说有一件她脱下 来的衣服,或者她带回来的坤包什么的,他仍渴望着现在就能看到小慧。他看着她 软软的后背说,有她的消息吗? 小红没有动,她一边化妆一边说,你很想她是吗? 谭渔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我当然很想她,不想她我千里迢 迢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可是谭渔没说,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看到小红的长发 从两肩垂到前面去,她白色的脖颈儿被灯光映照得像瓷器一样光滑,那白色的脖颈 儿使他更加不安。现在,这个陌生的女孩离他是这样的近,他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 出来的脂粉气,她仿佛一团迷雾,是的,一团迷雾,她的话语,她的气息,她的行 为,她的肉体,这些无形中对他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那谜团诱惑着他,他知道 那可能是一道深深的沟壑,也可能是一潭深不见底的秋水,我能跳下去吗? 他强忍 着把目光从她的脖颈儿上移开,他看到了屋里的一切都被灯光照亮了。谭渔抬头看 _r一下,这才注意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起了灯,或许在他没有回来的时候小 红就把灯打开了。谭渔注意到窗外的光线已经暗淡了许多,一种焦虑袭上了他的心 头。 他叹了一口说,她就没有打个电话过来吗? 小红从化妆台前站起来,看来她已 经完成了她的工作,在灯光下她像一朵刚刚绽开的荷花。 她看着谭渔说,打了。谭渔说,她没说啥时候回来? 没说。谭渔说,她在啥地 方? 也没说。谭渔有些焦急地说,她没说在啥地方? 那她父亲呢? 小红说,他还没 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小慧不想让你去那里,所以她也没有告诉我舅舅住在哪家医 院里。谭渔说,她还说了些啥? 小红笑了,她看着谭渔说,她让我好好地照顾你, 她还特别警告我……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谭渔说,她说啥? 小红说,她警告我 不要趁机夺人之爱,嘻嘻……谭渔,你就是我表姐所说的那个之爱吗……小红说完 又笑了,笑过之后她又说,一句笑话,你可别在意呀。好了,我去换件衣服。我也 该去上班了。说着她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看着谭渔说,今天我请客, 怎么样? 谭渔朝她笑了一下说,有我在,咋能让你破费呢? 你还有点绅士风度。小 红说,这样吧,我请客,你埋单,怎么样? 说完她就在门口消失了。 谭渔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他焦虑的心情渐渐地淡弱下来,有一种新的渴望隐隐 地模糊不清地出现在他的幻觉里。他从床上坐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悬 空的感觉,那种渴望把他从焦虑里带出来,又使他进入一种焦躁的情绪里,他想, 怎么会是这样呢? 小慧今天真的不回来了吗? 那么我将怎样度过这冗长的时光呢? 如果按照正常的会议日程,如果按照他的计划,他和叶秋现在已经回到了锦城,可 是由于叶秋的固执,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现在不是在锦城,而是坐在这里,我来 这里干什么? 是什么力量驱使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是无数次的幻想和生理的本 能吗? 我是为了爱情吗? 人真他妈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总是向往着一些对他十 分遥远的东西,他总是向往着前方那团红色的霞光,可是他从来都不清楚那霞光的 下面所包含的内容,那里或许是一片美丽的鲜花,也可能是一片落满枯叶的泥沼。 我现在正在走向那片泥沼吗? 小红,现在你就像每天从我身边走过的许多陌生人一 样,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就是那片能给人带来灭顶之灾的沼泽地吗? 谭渔听到小红 走出来的脚步声,当小红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 这使谭渔突然记起他和小慧的那次鸡公山之旅,那次小慧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长裙, 这个长裙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们的合影里。他看小红用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看着他, 她一手拉起长裙一边说,好看吗? 谭渔朝她点了点头说,好看。 你知道这是谁的裙子吗? 没等谭渔回话小红又说,这是小慧的,她特意安排我, 和你一块儿出去的时候,要穿上这裙子。谭渔说,为啥? 你还作家呢,连这点都不 懂? 当然是给你一些温馨的回忆了。小红说完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门,对谭渔说, 我们走吧。谭渔和小红先后走出小慧的家门,来到院子里。在院子里,小红伸手挎 住了谭渔的胳膊,这使谭渔感到一丝心慌和意外。 他好像看到小慧突然出现在院子的门口。如果小慧真的这时突然出现在院子的 门口,那场面一定让人感到尴尬。小红挎住谭渔的胳膊,她好像一只昼伏夜出的猫 头鹰,夜晚的来临使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的神情看上去就像一个穷光蛋拾到一笔 巨款那样兴奋。 在那条斜坡的街道上谭渔没有看到小慧的身影,谭渔慌乱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 来,他想,反正是在大街上,就是小慧突然出现,我也不会那样难堪,我多少能找 出一些理由。那些挖地基的民工已经开始在黄昏的光线里收工,扛在他们肩上的金 属工具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那些声音仿佛他们的目光混合在黄昏的光线里,把他 们包裹了。 在那个已失的秋季里,小慧也是这样挎着他的胳膊从这条街道上走过,在黄昏 里,街道两边那些挂满黄叶的槐树静静地立着,谭渔能清晰地听到小慧的鞋跟撞击 路面的声音一下下地响起来,街道两边的商店已经亮起了灯光,他看到他们的身影 在路面上忽长忽短忽左忽右。走着走着谭渔停了下来,他看着小慧说,我今天住哪 儿? 小慧说,车站右边有个梅溪宾馆,一早那里就有发往鸡公山的班车。那我就住 梅溪宾馆吧。 在那个有些淡雾的早晨里,谭渔看到自己立在梅溪宾馆的门前朝东眺望,他看 到小慧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裙混杂在形形色色的人群里沿着那条弥漫着雾气的街道朝 他走过来,谭渔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他想,这真是一座很不错的小城。 谭渔说,打的吧? 小红说,这还用说吗? 说着.他们在路边站住了。一辆汽车 从他们对面开过来,明亮的灯光在他们的脸上晃动了一会儿又移开了。谭渔心里一 阵骚动,一丝不安袭上他的心头。小慧在这辆车里吗? 但是那辆车没有停下来,谭 渔仍然不放心地顺着从后面射来的灯光看了一眼,那是一辆黄色的出租车。汽车一 辆接一辆地从他们的身边开过去,车灯也不停地从他们的脸上闪过,这种情景的出 现使谭渔不安的心情渐渐地好起来。汽车荡起的尘土在路灯里像雾一样飞扬,小红 一边用手帕捂着自己的鼻子一边说,脏死了。 空中飘扬的尘土使谭渔想起已经有好多日子都没有下雨了。在乡村,由于天气 干旱的缘故,家中的老父亲已经开始对饥渴的麦田实行灌溉。而在城市,那些尘土 就伏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伏在绵延不断的房顶上和路面上,肮脏的尘土已经侵占了 我们的每一次呼吸和我们生存的每一片空间。 谭渔借助路灯看到了尘土像雨雾一样落在小红的头发上,谭渔说,把你的纱巾 戴上。 小红把手从谭渔的胳膊里放下来,顺手把脖子上的纱巾取下来在空中抖了一下 顶在头顶上。 她说,你要有辆车就好了。谭渔说,可惜我没有。 小红说,听说你很有钱? 谭渔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看着她说,听谁说的? 还有 谁? 当然是你自己。谭渔说,我啥时候对你说过? 小红说,信,你在信里说,你有 稿费,你有奖金,你还能拉广告赚外快,不是吗? 谭渔说,你从哪里看的? 小红说, 哪里? 当然是在小慧那儿! 谭渔的心情一下子坏了起来,他看着小红说,小慧让你 看我的信了? 怎么,不能看吗? 你真臭! 从信里我就看出来你是个虚伪的男人,看 一说钱把你吓的。现在的男人谁怕别人说自己有钱? 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出来 时还要抹两滴油在嘴唇上放放光呢。 你知道我最喜欢有钱的男人,我这一辈子就想找个有钱的男人。 谭渔不再说话,小慧,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怎么能把我给你的信随便拿给别人 看呢? 你怎么能这样? 你给我的信我可都小心翼翼地藏着。藏着? 是藏着,我不能 让叶秋看到。我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是的,没有谁能看到你写给我的那些信件, 没有,可是你…… 这时有一辆面的从东边开过来,小红在空中扬了一下手,那辆车就在他们的身 边停下来。小红拉着他上了后排的车门。汽车重新启动,司机用一种干燥的声音问 道,哪儿? 小红对他扬了扬手说,梅溪,梅溪知道吗? 司机一边加速一边说,巴掌 大的地方,城东放个屁,城西就能闻见臭,还会有不知道的地方? 小红说,师傅, 你真牛! 司机说,哎呀小姐,你可别骂我,我这算啥牛? 现在世界上最牛的是克林 顿,人家他妈的那才叫牛,说打谁就打谁,说给你小鞋穿那你就得穿! 他妈的有钱 就是不一样,出气硬! 小姐,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呀,你看这满街奔跑的人,哪个不 是为了钱呀。 小红把胳膊支在谭渔的腿上,抬头看着他说,听到了吗? 这满街奔跑的人,哪 一个不是为了钱呢? 她的头发随着汽车的晃动一下下地撩着谭渔的面颊,他仍在暗 自生着小慧的气,就没有接小红的话。小红伸出手搬着他的脸说,怎么,一句话你 就生气了? 谭渔说,我生谁的气? 我生谁的气? 小红瓮声瓮气地学了他一句然后说, 怎么,你的信我就不能看? 我告诉你,你写给小慧的信我全看过,我知道你是个啥 人,小气鬼,虚伪! 生不生气人家还看不出来? 你还是个男人! 臭文人,死要面子。 说完,就坐到一边去,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