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是的。二郎说,不然来时我为啥让你多带些衣服。谭渔笑了一下说,你很有远 见。说完他把腿又伸到被窝里。不是我有远见,是方圣在电话里安排的。二郎停顿 了一下说,刚才我到外边转了一圈,外边都结冰了。结冰了? 谭渔有些吃惊,我说 呢,咱来时还穿单褂呢。你不知道,咱昨天坐车往北京来的时候,这儿刮了一夜的 风,天说变就变了。我刚才在街上看到有人已经穿皮衣了。谭渔说,你出去转了? 二郎说,睡不着,出去随便走走。二郎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谭渔对面的床上 坐下来,他说,我回来时见到方圣了。谭渔说,他回来了? 回来了。二郎说,他说 准备去车站接咱们呢,临时有事儿,就让李文国去了。谭渔说,就是那个低个子? 对。二郎说,他是大圣广告公司设在北京办事处的人员,你听他说话,地道的北京 哥们儿。 谭渔再次想起了那个穿了一件条绒夹克的矮个子。谭渔。他一边叫着一边快步 走过来,谭渔感到他的手很有力。他说,怎么回事? 我一直举着牌子在这儿等你们, 你们却从那边出来了。站在北京站拥挤的广场上,谭渔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他的 第一个想法就是想找个地方尿一泡,但他嘴里却这样说,方圣在哪儿? 方圣没来。 李文国说,他临时要去孙导那儿。 孙导知道吗? 刚刚导完一部电视剧,50集,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文国拍了一下 脑瓜说,唉,你看我这记性,反正是大腕,世界一流,《万里长江》看过吗? 中央 台黄金时间播的,唉,对,那就是孙导的大作。 过两天他就要收方圣为徒了,还要举行拜师仪式,所以他很忙,今天让我全权 代表。谭渔说,他这会儿在哪儿? 在他房间里。二郎说,正同范导说事儿。他说过 一会儿就来看你。 正说着,就听走廊里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很有力。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 响了两下敲门声。 二郎似乎有些激动,他说,方圣来了。二郎过去开门,进来的果然是方圣。方 圣给谭渔的印象是一个很利索的人,谭渔握住方圣的手却感到那手有些软软的,几 乎比他高、出去半头来。方圣说,路上辛苦了。 谭渔说,没事,只是时间有些紧。二郎说,是的,我接到你的电话就去找他, 一直到动身的头天晚上才见到他,几乎没有准备的时间。 方圣说.我也是前天刚从新、马、泰飞回来的,拍片的资金已经商定,现在急 需的是本子,有了本子人家才放心。所以,我下了飞机就给二郎打电话,让他找一 个有实力的大腕,你我当然知道,这事放在你身上没说的,何况你又是陈城人,由 你来写人祖伏羲当然最合适不过了。说着,他腰间的手机响了。他一边从腰里抽出 手机一边递给谭渔说,你接,要是郑州打来的就说我不在。 谭渔有些茫然地接过手机,电话却是东北沈阳打来的,是催问广告的。谭渔就 把手机递给了方圣,方圣说,哪位? 噢,是老陈,广告的事我们不是商定了吗? 对, 按原来说的,这你放心,好的。 说完他断了电话,之后他又打通了一个电话。方圣说,我是大圣广告公司,请 你给我查一下我账号上这两天的进账数目好吗? 方圣在等数字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一 盒烟来用嘴叼出一支,随手把烟扔给了二郎,又朝谭渔指了指,然后从兜里掏出打 火机燃着,这时电话里有了声音。方圣说,第一笔多少?12 万,第二笔,8 万,好 的。说完他合了手机。 他一手夹着烟一边看着他俩说,这个月的l 号至10号都有钱进账,前期的费用 就得60万,我日他娘! 说完他摇了一下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谭渔看到方圣在说到关键的时候总要摇一下头,谭渔发现这是方圣的习惯。方 圣在摇完头之后又说.片子还没投拍就要砸进去60万,我日他娘,厉害,谁知道这 20集《人祖》拍下来得多少?800万,正好是老蒋的军队。方圣又摇了一下头说,日 他娘,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这是京城,一切都要从头来,靠啥? 靠钱! 得用钱杀 出一条血路来。 谭渔站起来,拿着茶杯去倒水。他一边倒水一边说,现在本子在你手里吗? 当 然在。方圣说,_ 二个本子都在我这儿,但都不行。后两个本子其中一个是你们地 区宣传部搞的,我看过。全是从第一个本子那儿抄来的,结果《人祖》的原作者告 到省委宣传部,这事就放下了。 所以咱就抓这个空隙。你知道人祖伏羲是个大题材,咱不拍,就会被别人抢去, 现在最主要的是抓住这个题材。说完他又摇了一下头,摇完之后他对二郎说,你明 天还要回郑州一趟。二郎说,回郑州? 方圣说,对。你跟夏子往陈城跑一趟,去和 《人祖》的原作者签订合同,咱先把版权买过来,回来这个月的20号我们还要再飞 一次新、马、泰。 二郎似乎有些激动,他搓着手站起来,说,那谭渔呢? 谭老兄当然是抓紧时间 搞本子了。说着他也站起来,这样吧,咱们先吃饭,吃了饭你把合同书起草一下, 再按我的口气给作者写一封信,随后再说一些具体的事儿,然后我还要到国家黄金 局去一趟。走了两步方圣又停下来,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在门口等我,我去叫一下 范导和夏子。 夏子是谁? 谭渔看着方圣走出去,朝二郎问道。二郎说。方圣的爱人,挺漂亮 的。 在招待所外边的一家饭店的门前,方圣赶上了谭渔,他们一同走进饭店,一个 服务小姐把他们引到餐桌前,那个时候二郎和范导已经入座,在上过茶之后范导说, 你们二位还没给我片子呢。二郎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递给范导。谭渔朝范导歉意地 笑了笑说,对不起,我没有。范导说,你叫啥名字? 谭渔。二郎替谭渔回答说,他 是咱省有名的青年作家。 范导说,噢,他回头对方圣说,抓紧时间给他印片子,到咱公司里没片子怎么 活动? 名片名片,就是明着骗嘛! 说完他先哈哈地笑了起来,哎……范导突然转了 话题,他对方圣说,我问你,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方圣说,我没上哪儿去。 没去? 我到房间里找你.屋里只有夏子一个人,她告诉我你出去了.上哪儿去 了,老实说。方圣说,几点钟? 范导说,lO点左右。 方圣说,我去孙导那儿了。范导说,不对,我往老孙那儿挂过电话,可他说你 没去,是不是背着夏子去泡妞了? 方圣笑了,说.哪儿敢呀。范导说,咋不敢,你 去睡梦露吧.那才叫有水平。让我对她放一炮吧,枪毙我都愿意。为何? 档次上去 了。 谭渔想,这个老流氓,理论倒挺新鲜。方圣说,哎,范导,说正经事儿,前天 我在京城大厦那边看了一套房子,真是不错,120 多平方米,方圣说着摇了一下头, 我真想要下来。范导说,多少钱一个平方米? 方圣说,不太高,也就六七千的样子。 六七千? 谭渔心里惊颤了一下,一套房子买下来就得80万,我的天哪,这对我来说 真是一个天文数字。 范导说,看中了就整嘛。他们正说着,菜上来了。可是谭渔突然没有了食欲, 他感到脸上的皮有些干燥,面对这样的大款.他突然有一种跌入山涧的感觉,他觉 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一直往下落,最终落在一张木板床上,他抬头看看,那是他 的住室,那间自己一一月掏100 元租来的房子。房子里那张床,现在被他和小红占 据着。小红的身子白得像一节洗净的藕,那藕就在他的身下.他忍不住又一阵云雨, 这是那天上午的第二次了,那张木床在欢快地叫着,就这时他听到了高跟鞋敲击地 板的声音,他对那声音十分熟悉,那声音果然在他的门前停住了,有钥匙插进锁眼 里的声音,谭渔的心一下子提到嗓眼里。他想,她不是回锦城了吗? 可是那钥匙怎 么也打不开门锁,谭渔在里面把锁上死了。叶秋就在外敲门,她一边敲一边喊,谭 渔,开门! 听到没有! 谭渔要从小红的身上下去。 可是却被她用手搂得死死的,她小声说,别动! 叶秋把门擂得山响,她说,你 为啥不开门,你在干啥见不得人的事! 说着她又用脚踢门,她一边踢一边说,你再 不开门我就砸玻璃了。小红说。就不开,看她能怎样! 叶秋说,我真砸了! 说着就 听咣的一声,窗子上的玻璃真的不知被她用什么东西砸烂了。叶秋用一根棍子把绿 色的窗帘挑起来,夏日中午的阳光就倾泻而下,照得他们的裸体就像两条在水中游 动的白鲢,那光使谭渔眩晕,到后来他就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 就像他现在坐在餐桌前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一样,他感觉自己仿佛仍在睡梦里,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们走出饭店重新来到大街上。 二郎和谭渔回到招待所里还没坐定,方圣抱着《人祖》的本子走进来。四大本, 厚厚的,还有一本原著《人祖伏羲》,作者都是谷名泉。一看那本书和作者的名字 他笑了,他翻了一下剧本,剧本的纸张在他的手里飞快地落下去,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闻到了从那纸张里散发出来的一股子霉变气息,谷名泉干瘦的身子在他的脑海里 闪了一下,他对方圣说,这本书我读过。方圣对谭渔的话感到意外,他看了谭渔一 眼,说,是吗? 谭渔对他点了点头,他说,谷名泉以前是我小孩的二姥爷。 噢……方圣过来拍了一下谭渔的肩膀说,这更没啥说的了,你先看看本子再说 吧。我去一下国家黄金局。国家黄金局管啥知不知道? 管金子,管金矿! 能拉他们 对《人祖》投资,就没问题了。说完他兴奋地摇了一下头对二郎说,你先把上午我 给你的那两个文件起草一下,先以我的口气给谷名泉写封信,说明这个本子目前的 处境,要让他有危机感,把版权一次性买断,二是起草一份合同书,明白没有? 二 郎说,知道了,你去吧。他们一同送方圣出去,听着他的脚步声咚咚地走远,二郎 才说,方圣这下可是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谭渔说,你这话啥意思? 二郎说, 方圣以前也在省台干事,后来就出来自己干广告公司,干着干着,他又往电视剧上 靠,你知道为啥? 主要是因为有这个题材。这回他把血本都压上了,你听他说这月 的l 号至10号都有钱进账吗,那都是人家厂家做广告的费用,他把钱都调来了。这 电视剧成了,能拿大钱,就红了,要是砸了,唉,那可惨了,一辈子别想翻身。 谭渔说,这话你以前可没有给我说过。二郎说,现在说也不迟嘛。谭渔说,你 知道,报社的一切我可都辞了,连条退路都没留。二郎说,这你放心,你不是冲着 我来的吗? 那当然。谭渔说,要不是你,我能这么利索。二郎说,那就干吧。这就 看咱们兄弟的本事了,咱们兄弟也给他豁上了。二郎说着朝谭渔笑了一下转回身去, 开始干他的活儿。 谭渔脱掉鞋,坐到被窝里去了,他开始看谷名泉的本子,看着看着,谷名泉就 领着他的侄女兰草朝他走过来。那是一个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的日子,县文化馆馆长 谷名泉领着他的侄女在充满芬芳的气息里朝他走过来。谭渔看到了兰草那纤细的身 子,可意外的是她却有一个丰满的屁股,兰草丰满的屁股在阳光里让谭渔怦然心动, 那屁股摸上去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为了体验那种感觉,谭渔在一个夏日里的 唢呐声中把兰草娶回了家。那种抚摩兰草肉体的感觉穿越了辽阔的时空来到他的身 边,使得他的手不由得颤抖,他不得不放下剧本,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 这之前他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不知为什么,这两年来只要一有空闲谭渔都会不 自觉地想到兰草和儿子。就是他和叶秋或者小红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不时地想起兰 草和儿子,想起兰草家那个坐落在城湖边上的独门小院。他仿佛又闻到了带有鱼腥 味湿湿的湖水的气息了,但他知道那在夏季里开满荷花的城湖和城湖边柳枝低垂的 小院及那里的一切都已经离他十分遥远,不知为什么,为了那些他时常就有一种心 疼的感觉。现在他闭上眼睛,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要看《人祖》。 爸爸,儿子说,人祖是谁? 人祖就是人类的祖先,那个时候世界上一片洪荒, 没有城市,也没有乡村,没有汽车和火车,因为那个时候连人都没有。是人祖和他 的妹妹女娲共同创造了我们。谭渔在春日的阳光里一边拉着儿子的手一边行走在陈 城那拥挤的人群里。儿子到这年底就16岁了,我有两年都没有见到儿子啦,这会儿 谭渔试图想起儿子的模样,可是无论怎么想他都想不起来,儿子在他的眼前只是一 团模糊的图像。爸爸——儿子一边叫着一边朝他奔跑过来,儿子的身后是人祖伏羲 高大的陵墓,成千上万朝拜人祖的人都到哪儿去了,他不知道,只有儿子从人祖的 陵墓边朝他奔过来,儿子穿过千年的古柏,穿过高高的寝殿,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 儿子惊叫道,爸爸——他朝儿子迎过去,他弯腰把儿子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听到哗啦一声响,等他睁开眼睛,才看到剧本从他的手里滑落在地板上。剧本 滑落的声音惊动了二郎,二郎回过头来看着他说,困了? 谭渔笑了一下说,不困。 他探身从床边拾起剧本。从头开始,他强迫着自己看下去。在后来的时间里他真的 看进去了,他一口气看了4 集,看得天色都暗了。他一边看一边不断地为本子里那 些糟糕的文字而生气,人物的对白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他一边嘟嘟嚷囔地骂着那个 瘦弱的文化馆馆长。一边在一本稿纸上记着自己的想法和构思,当他看到一个俗不 可耐的细节的时候他愤怒地从床上跳起来,这时范导和方圣进来了,他把本子扔在 床上对方圣和范导说,这也算剧本? 方圣和范导在沙发上坐下来,二郎站起来拉亮 了灯。光亮从头顶上泻下来,改变了谭渔灰色的面容。方圣说,看几集了? 谭渔说, 4集。方圣说,感觉怎样?谭渔说,惨不忍睹。 范导说,这本子是不行,你看的前几集还是好的。谭渔指着那本子说,这还叫 好? 在灯光里谭渔看到范导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谭渔知道话有些过头,就在床边上 坐下来。二郎拿着他起草的合同对方圣说,你看看这个合同。他们说了一些有关合 同上的话题,但谭渔都没有听进去。他看到范导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回来弄吧,该 吃饭了。说着走出去。方圣和二郎都停住看了谭渔一眼。方圣说,谭兄,我说一句 话你别生气,往后咱当着别人的面,不谈本子的事,特别是范导。谭渔说,你说范 导不知道我是来改本子的? 方圣笑了一下说,这下不是知道了吗? 而后他站了起来, 他说,走吧,咱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