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乾隆年间,正是秋收季节。只见皇苑官道上驰骋着一辆马车,前有轻骑开道。 车磷马啸,挟风扬尘,煞是急骤。遇到关卡,开道骑兵亮出腰牌,大呼一声:“首 辅大人!急牍呈报皇上!”不待守卡兵卒反应过来,马车裹挟轻尘呼啦而过。“还 没见过首辅大人这么焦急,十万火急啊,定是八百里加急。”守卡兵卒议论纷纷。 马车内坐着当朝首辅大学士鄂桂。尽管鄂桂被飞驰的马车颠簸得昏头晕脑,他还是 撩开马车前帘,催促车夫:“快快,加快!” 肃穆的京南皇苑行在内,乾隆皇上高坐龙椅,气宇轩昂地俯视着王公大臣。山 东总督李侍尧跪于阶前。 “李侍尧,你说嘉亲王半月前到了山东济宁黄河岸边,你可有证据?”乾隆问。 “臣亲眼所见,眼为证心为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李侍尧答道。 “大胆!一个是亲王不埋头读书;一个是上书房总师傅不殚精竭虑好好教书, 跑到济宁干什么去了?山东的事有山东督抚管,关他们什么事?真狗拿耗子!快, 速派六百里加急,去济宁传朱珪来见朕。”乾隆道。 皇上说罢站起身来,道:“众位爱卿,今日天清气朗,朕兴致正浓,很想一试 臂力。来呀,都随朕去狩猎吧!” 文武百官随即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皇帝率文武百官走出行在正欲起身,只见鄂桂的马车,匆匆地奔了过来。 皇上站起,自言自语道:“看来朕今天这猎是打不了啦。” 鄂桂跪拜禀奏:“启禀万岁,十万火急。” “讲。”乾隆说。 “多尔衮四代之后詹岱逃离‘永禁地’泅阳县。”鄂桂奏道。 “区区一个詹岱,何劳这么匆忙。让宗人府派员找到,押回泅阳县就是。”乾 隆说。 “万岁,据宗人府密报,詹岱这些年一直与江湖快客往来密切,偷偷训练了一 帮杀手。臣以为詹岱有不轨企图,不可不防啊。万岁。”鄂桂说。 乾隆惊愕,问:“有这事?” 鄂桂起身,双手捧着奏章,举过额头,呈与皇上。太监上前接了奏章,递给皇 上。皇上翻阅奏章,神色不觉变得愠怒起来,低语道:“詹岱活动这么久,竟没人 察觉、没人奏报……虎咒出于押,龟玉毁于核中,是谁之过?” 李侍尧听不懂后一句话什么意思,焦急得左顾右盼。突然,龙颜勃然大怒。皇 上大声质问:“虎咒出于押,龟玉毁于核中,是谁之过?”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传尧不知皇上此话何意,左右张望希望得到提示, 但其他扈从大臣更是摸不着头脑,均低头不语。鄂桂想到了皇上这句典故语出处, 但又不敢贸然回复。 皇上又大声问了一句,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回答:“‘回禀万岁,典守者不得 辞其咎。”皇上一愣,循声望去。文武百官也寻声望去,只见回答者在銮仪卫差役 中,却不知是哪一位。 “何人答话!”乾隆问。 太监扯着嗓子问:“谁答的话,快回万岁爷。” “奴才斗胆。”和珅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答道。 “做什么的?”乾隆问。 太监提高嗓音,问:“答话的,万岁爷问你做什么的?” “奴才是銮仪卫。”和珅战战兢兢地回答。 “上前来。”乾隆说。 太监又喝道:“皇上口谕,上前来回话。” 和珅起身,躬身碎步向前。周围其他銮仪卫侍卫都提心吊胆地瞅着和珅,为他 捏着一把汗。和珅躬身低头,匍匐拾级而上。 乾隆皇帝高高在上站立,问:“虎兄出于押,龟玉毁于核中,是谁之过铁,典 出何处?” 皇上这句话既问身边的大臣们,也问和珅. 李侍尧如芒在背,问鄂桂:“鄂中 堂,皇上问的这个典故哪本书里有?”鄂桂厌烦地瞪了一眼李侍尧。不料,皇上也 听见李侍尧问鄂桂的话,回头生气地瞥李侍尧一眼。乾隆对李传尧哼了一声。李侍 尧惭愧地低下头。 “典出《论语。季氏》,万岁!”和珅答道。 “季孙其忧何在,圣人意谓如何?”乾隆又问。 “季孙忧在萧墙之患,邦内于戈。圣人明鉴我们,修文德以怀仁,施礼治以仁 宇。厚泽深仁,遂有天下。以德行仁,仁者,人也。治国、治家的根基就在文德仁 术之上。”和珅不敢抬头,躬身边走边答。 乾隆不由自主地称赞,道:“说得好。你一个銮仪卫如何知道这些?” “奴才读完私塾,后人成安宫官学,本是文生员。蒙恩充当銮仪卫侍卫,恭奉 圣舆,已经十多年了。”和珅说着站住,不敢再向前靠近皇上。 “原来如此。你到朕的跟前来,抬起头来说话。”乾隆道。 和珅这才敢抬起头来。 “叫什么?”乾隆问。 “奴才和珅,钮枯禄氏,正红旗人。”和珅答道。 “和珅,既是文生员,充当这等差役,未免委屈了你。”乾隆说。 “能够侍奉圣上,奴才身心欣慰。”和珅说。 “话是这么说,你做差役未免屈才。朕耀升你为銮仪总管。”乾隆说。 和珅磕头行礼,道:“谢皇上知遇之恩!” “起来吧,随朕去打猎。”乾隆对太监吩咐道,“赐骏马一匹,弓箭一副。” 太监吆喝:“赐骏马一匹,弓箭一副。” 和珅再次跪下谢恩,道:“谢皇上恩赐!” 御前侍卫为皇上牵来狩猎的马,送来弓箭。一个太监趴下让皇上踩着背上马。 鄂桂从和珅身边走过时,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一个抬轿子的!嘿!能回答一句《论语》,转眼间羊杂碎也上了席了。”李 侍尧说。 “李传尧,可是你在说怪话?”骑在马上的皇上听见了,责备地问。 “微臣讲笑话,不是说怪话。”李侍尧道。 “哼!你身为汉员大臣,对四书五经知之甚少,还涎着脸说?!”乾隆道。 “臣知罪!”李侍尧羞愧地低下头。 和府祖莹前,三炷粗香轻烟袅袅升旋线绕。香底下,摆着简单的供。和珅长跪 在母亲坟前,紧闭双目,百感交集,默默地对母亲倾诉着心声:“儿自幼苦读,铭 记母亲谆谆嘱咐,勤勉努力不敢懈怠,然阁中屡不得志,愧对母亲在天之灵。宝剑 锋从磨确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十年煎熬,满腹苦楚,终有出头之日。母亲地下有 知,也会为儿感到欣慰。今日皇上抛出《论语》章句,儿从容作答,得到圣上嘉奖, 脱颖而出。儿当以此为契机,虚怀若谷,勤勉努力,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臣心如 水,肝胆相照,上不负皇上厚爱,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冥冥之中,和珅似乎看见母亲冲着自己微笑,目光是那么慈祥、那么温蔼。和 珅愕然,睁开眼睛,却见一个温静女子坐在墓石上,正兴趣盎然地盯着自己。女子 见和珅睁开眼睛,冲着和珅嫣然一笑。和珅煞是诧异。 “小姐是?……” “不是坟里走出来的,公子别怕。”对方笑道。 “光天化日,我也不相信有鬼。”和珅说。 “没吓着公子就好。我叫冯月瑶。打扰公子上香,真是失礼!”冯月瑶说。 “小姐客气!在下和珅. ”和珅说。 “我们主仆二人途经此处。走累了,借此树阴墓石歇息。”冯月瑶说。 小红手里提着包裹也从坟包后面走了过来,她是冯月瑶的侍女。冯月瑶是直隶 总督英廉的孙女。她仔细地看着和珅母亲的碑文。 “公子的母亲?”冯月瑶问。 和珅点头默认,道:“正是。” “我们小姐也常去母亲坟上,对着坟头说话。也不知道躺在坟里的人能不能听 得见。”小红快言快语道。 和珅、冯月瑶都笑了。 “如此,小姐与在下境遇相近,都是母亲早亡。”和珅说。 “不一样。和公子否极泰来,小女子却要临难苟免,了此一生。我与公子的命 运大不一样。”冯月瑶伤感地回答。 她眉宇间透出一缕忧愁,自有楚楚动人之妙,促人怜惜。 和珅见了,说:“小姐未免太过伤感。” 冯月瑶惟有一声叹息。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大道上英廉府上的 三个家丁飞马奔驰而来。 “呀,他们追上来了,小姐!”小红惊叫。 冯月瑶转身就往树林深处逃,小红紧跟着她。英府家丁也看见了冯月瑶和小红。 领头家丁道:“这下她们跑不了啦!”他向另两名家丁吩咐道:“你,那边……你, 这边,悄悄地过去。” “他们什么人?为何追赶你们?”和珅在一旁好奇地问。 冯月瑶停下,回头看和珅,略顿一下计上心来,诡秘地一笑。 “公子冰雪聪明,还看不出来?三个强人寻隙滋事。”冯月瑶说。 “光天化日,有这等事。岂有此理!”和珅愤慨地说。 小红配合着冯月瑶,也说:“这几个无赖,专门欺负女子,恳请公子帮帮我家 小姐。” 和珅一拽冯月瑶,说:“请跟我来。上我的马车走!” 和珅领着冯月瑶来到自己的马车旁,让冯月瑶和小红上了马车,他赶着马车上 了道路。 英府家丁在坟地前发现冯月瑶她们坐着马车离开,又追了上去。冯月瑶回头看 家了追上来,焦急地说:“他们追上来了……” 和珅回头看一眼追上来的家丁,说:“你们一直朝前,在前面的路口等我。” 话未说完,猛抽一鞭,纵身一跃而起,人已离开马车。冯月瑶与小红抬头看,和珅 在她们头顶的树枝上悬着。 “我们不会赶车!”冯月瑶道。 冯月瑶、小红惊慌地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自行奔跑。 英府家丁飞马追赶,没料到和珅突然从他们头顶的树冠上落下,将领头家丁踢 落下马,自己夺了那匹马。领头家丁气急败坏地喊:“什么鸟,跑这儿来撒野!” “光天化日之下欺辱良家女子,不知道有王法吗?”和珅说着将另外两个家丁 打下马来。 “操家伙,封他的眼,卸了他的胳膊!”领头家丁喝道。 三位英府家丁对付和珅一人,但一交手,他们却不占上风。和珅的功夫远在三 位英府家丁之上。和珅制眼三个英府家丁,骑上一匹他们的马去追赶冯月瑶。 “小子,咱们走着瞧,有你好受的!”英府领头家了冲着远去的和珅喊道。 无人驾驭的马车在山道上狂奔。车上,冯月瑶、小红惊慌失措,失声惊叫。 “小姐……小姐,咱们跳下去吧!”小红惊恐地说。 “别,别跳!摔着怎么办?马跑累了,自己会停下。”冯月瑶说。 一匹白马一闪而过,刹那间和珅飞身从白马背上跃到马车辕上,身如轻燕般灵 巧,他稳坐到车辕上驾驭起马车。一声“吁”,马车慢下来,最后停下。冯月瑶和 小红松了一口气,冯月瑶深为和珅潇洒自如的功夫迷住,对和珅的身手惊叹不已。 “抱歉,让小姐受惊了!”和珅回头对冯月瑶说。 “哪儿的话,公子使肝义胆冒死相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冯月瑶说。 和珅、冯月瑶、小红站在山冈上,马已卸辕,在一边悠闲地吃草。冯月瑶与和 珅俯视着脚下山川。 “小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和珅问。 “我和丫鬟小红从杭州来京城投奔亲戚。”冯月瑶说。 “既是这样,就坐我的马车吧!你们二人行路,很是危险。”和珅说。 “我们不敢回京城。”小红快言快语地说,话一出口,她与冯月瑶都觉得失言。 冯月瑶机灵地掩饰道:“不瞒公子,我们刚从京城逃出来……就是因为刚才那三个 人。我在京城寻访亲戚,亲戚新近搬了家。不料,亲戚没有寻访着,倒碰上这三个 市井泼皮小红见冯月瑶现编着蒙骗和珅,在一边偷着乐。 “看样子像官宦人家的差役,狗仗人势而已。”和珅说。 “我们哪像公子呀,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摆平了。”小红称赞和珅道。 “现在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和珅关切地问。 “往哪儿走,奔哪儿去,我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而且听说我家的那门亲戚已 经迁往关外,怎么找啊?”冯月瑶叹息道。 “如此说来,我建议你还是先回京城,等着实打听到亲戚的下落,再动身不迟。” 和珅说。 冯月瑶犹豫了一下,说:“那,小女子就听公子的。” 和珅去牵马套车。小红悄悄对冯月瑶说:“小姐,跟你这么久,今日才发现你 编谎话的本领奇高啊!” “小蹄子,你说我该怎么对公子讲?”冯月瑶问。 “小姐,咱们真的要回京城呀?”小红说。 冯月瑶一脸茫然。 天渐渐暗了下来,大道上,和珅赶着马车载着冯月瑶和小红离京城城门越来越 近。小红对冯月瑶嘀咕:“小姐,我们逃了两天多,回京再被老爷派的人撞上,会 有更大的麻烦……” “不回京城,去哪里!”冯月瑶叹息说。 和珅脱下自己的外套,叠起来就要铺在车上。“垫上,车子不干净。”和珅说。 冯月瑶连忙推辞。“不妨事。这本是拉东西的马车,小姐将就着坐。”和珅说着强 行给冯月瑶垫上外套,又坐回前辕赶车。 “公子很会体贴你呀。”小红凑近冯月瑶,神秘地说。冯月瑶脸一红,拍了小 红一掌,嗔怪道:“小蹄子,割了你的舌头!”小红佯装害怕地伸伸舌头。 京城城门口英府三个受伤的家丁正在巡视转悠。和珅赶着马车进城来,看见三 个英府家丁。“怎么又是他们!”和珅说。冯月瑶与小红闻声探头向城门口望去, 看见三位英府家丁,急忙把头缩回去。 “他们等着咱们呢!”小红噘着嘴说。 “还敢前来和你们寻衅?”和珅问。 “还不是看我们从外地来京城,无依无靠。”冯月瑶说。 “你们坐好,别探头看。城门口可不能打架。”和珅说着,把马车的帘子盖严 实。 这时,内务府总管派的两个侍卫来到城门口与英府家了会合在一起。 “英府的?”一侍卫问道。 “你们是?……”英府家丁问。 “内务府福大人派我们来,一个小姐你们也看不住!”侍卫回答。 “嘿,怎么说话的?”一名家丁正说着看见和珅赶着马车,他拽了一把领头家 丁,指给他看,“这不是那小子吗?” “给他点颜色看看。”领头家丁说。 和珅的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家丁侍卫包围上去。和珅恍惚觉得这几个好像是 英府的人,可不待他细想,英府领头家丁已然上前叫板,“嘿,小子是你,下来受 死吧厂和珅忽地在车辕上站了起来,一手亮出一块”腰牌“晃着,一手挥舞马鞭, 吓唬对方,”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车上坐的什么人,活腻歪了不成!“他挥 舞马鞭。鞭梢在家丁、侍卫头上炸响,叭叭叭……家丁侍卫竟被和珅唬住,纷纷向 后退缩。马车内,冯月瑶与小红神情紧张地从帘缝向外窥视,看到家丁与侍卫被和 珅镇住,两人偷偷乐了起来。家丁侍卫怔怔地愣着,眼看马车穿越城门,加快了速 度,消失在夜幕中。 “刚才这位什么来历?”内务府派来的侍卫问守城门的清兵云骑尉。 “没来历。”云骑尉回答。 “没来历‘什么意思?”侍卫又问。 “不就一个赶马车的,能有什么来历?瞧把你们几个吓的,真够熊的几个!” 云骑尉说。 家丁侍卫被中军讽刺得脸上挂不住。“他手上有‘腰牌’,再不济也是哪个有 名望的府上来的。”领头家丁说。云骑尉大笑,“那是腰牌吗?分明一块破木板。 什么眼神!”说罢又是一阵大笑,道:“松包就松包,给自己找台阶下呀。不看看 他的马车,京城有名望、有来头的大户名府,有这么寒酸的马车吗?” 家丁侍卫恍然大悟:“追,别让他跑了。”他们一边喊着一边向城门洞里追去。 和珅将马车赶进驴向胡同,冯月瑶撩开马车前帘,说:“你还真把他们唬住了。” 和珅得意地把手中的破木板递给冯月瑶,说:“这个把他们唬住了。”冯月瑶看不 出这块破木板有什么特别,又递给小红看。 “看不出什么。”冯月瑶说。 “就是一块木板。”和珅说。 “一块木板就能唬住人?”小红问。 和珅得意地笑着说:“他们当作哪个府上的腰牌了。……到了。”说话间,马 车已到和珅家门前。和珅跳下马车,朝门内喊了一声:“刘全!”又去搀扶冯月瑶 下了马车。小红自己抢先冯月瑶一步跳下马车。“如果刚才那伙人有直隶总督府腰 牌,怎么办?”小红问。冯月瑶瞪了小红一眼,怕她说露嘴。“一个字,躲!惹他 们,那不老鼠揪猫尾巴,还有个好?”和珅说。 一个家仆走了出来,和珅把马车交给他。 “刘全哪儿去啦?”和珅问。 “去保定,走得急。”家仆说。 和珅家是个破落的四合院,简陋中透着寒酸。 “想不到咱们英府的人在外面就这种德行……”冯月瑶对小红说。 “都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小红说。 两人悄声议论着,交换眼色一笑。冯月瑶仔细地打量房舍院门。 “请吧!寒舍简陋,委屈小姐凑合着小住几日。” 和珅领着冯月瑶、小红走进和珅院内。“想不到英府的下人如此招摇过市,可 英廉老头倒是一个好人,一不贪墨,二不骚扰百姓。”和珅一边前面引路一边叹道。 “和公子对直隶总督英廉挺了解的。”冯月瑶说。 “算不上,只知道英廉英大人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孙女。”和珅说。 冯月瑶有点不好意思,小红对冯月瑶做了一个鬼脸。一个女仆从厢房走来,向 和珅施礼,道:“爷,回来了。”和珅说:“去,把西厢房收拾收拾,客人暂住几 日。”女仆应了一声,好奇地看看冯月瑶和小红。冯月瑶吩咐小红,道:“去,一 块帮着收拾。咱们要住的。”小红就随着和家女仆去收拾西厢房。和珅叹息道: “可惜呀,一朵鲜花,英廉大人硬要往牛粪上插,把孙女许配给内务府总管的二公 子。那二公子恶名在外,京城无人不晓,可惜,可叹!”冯月瑶愕然,神情一下子 就变了。小红听见和珅的慨叹,回头嘀咕:“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们是爷的什么亲戚?”女仆问小红。 “我们哪……是远房亲戚。”小红答道。 “我说没见过你们来走动。”女仆说。 和珅带着冯月瑶向上房走去。冯月瑶忍不住为自己的事叹息一声,和珅关切地 回头看她。“你不必为那英廉孙女叹息。”和珅说。 “说的也是。照我看英廉的孙女,也不一定文采风流,只是一个粗通诗书棋画 的女子。”冯月瑶说。 ‘那也不该与那个京城恶少相伴!不知英廉大人是怎么想的。“和珅说。 “英廉大人自有他的难处,只是苦了自己的孙女。”冯月瑶说。 两人说着话走进上房。客厅内陈设简陋,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悬挂的字画诗词。 冯月瑶跟随和珅走进客厅。“也许我们多虑了,那月瑶姑娘自有一套想法。”和珅 边说边细心地擦干净椅子,请冯月瑶坐下。冯月瑶想知道和珅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便问:“怎么讲?”和珅说:“你想想,她在英府‘养成娇女娇无偶’,嫁进内务 府总管家,自然继续锦衣玉食的生活……”冯月瑶有点恼怒和炼这么评价自己,不 易觉察地哼了一声。 和珅说:“……若是穷街陋巷里的书生才子,任他文江学海,只怕冯月瑶未必 多看他一眼。” 冯月瑶忍不住道:“只怕是和公子的成见。” “成见例谈不上,只是劝小姐犯不着为她唉声叹气。”和珅说。 冯月瑶苦笑,抬头看墙上的字画,细细欣赏。 冯月瑶问:“何人墨宝?” 和珅答:“谈不上墨宝,闲来涂鸦。” “原来出自公子之手。”冯月瑶说。 “小姐赐教。”和珅谦恭地说。 “公子笑我。你的笔墨自有风采,柔筋刚骨,小女子自愧不如,哪儿谈得上指 教。原以为公子只有舞枪弄棒的功夫,没想到公子的书法也是一流。”冯月瑶说。 “小姐见笑了。”和珅说。 这夜冯月瑶与小红住在和府西厢房内,她一夜无眠。清晨起来冯月瑶走出西厢 房,看见和珅在院子当中晨练,她就站在屋檐下,兴味盎然地看着和珅. 和珅晨练 完了,走进西厢房,只见到小红在收拾屋子。“昨晚休息好吗?”和珅问。小红说 :“我倒头就睡着。我家小姐好像没睡着。”和珅看到桌案上有一未写完的诗,拿 起来细细地看着,读出声来:“珠帘半床月,青竹满林风。” “小姐昨夜睡不着,写的。”小红说。 “怎么就两句?”和珅问。 “小姐写诗经常这样,只写两句,没有下文。”小红说。 “这就奇了。”和珅说。 “和公子,你续写吧。看看你和我家小姐,谁的诗句更高一筹。”小红说。 “自然你家小姐。”和珅谦虚地说。 “还没比就认输呀。”小红不依不饶,硬把笔递进和珅手里。和珅只好握住笔 润墨。冯月瑶正好这时走进来,小红向她暗暗比划。冯月瑶就蹑手蹑脚地站在和碑 身后。和部专心续写,没有注意到她。“何事今宵景,无人解与同。”和珅刚一写 完,冯月瑶就读出声来。 和拥回头说:“班门弄斧,献丑!” 冯月瑶又把整首诗连起来读了一遍,赞叹道:“好,接得好。我写诗经常只有 两句。我爷爷常笑我的诗永无下文。和公子今天续的后两句,我很满意。” 小红说:“好什么呀?小姐哄和公子高兴吧。我不懂诗,可知道‘宵’是指夜。 现在哪是晚上呀。” “你才是瞎说哩。和公子接我昨夜的诗意,当然是晚上。”冯月瑶对小红说。 小红不服气地说:“哼,小姐心里受用了?” 冯月瑶嗔怪:“你,乱讲。”小红的话使冯月瑶羞涩起来,和珅也有些不自在。 冯月瑶忙掩饰,握笔又写了起来。写完两句,把笔交于和拥。和珅读了一遍冯月瑶 的起首两句:“春尽花随尽,其如自是花。”然后,续写起来。冯月瑶站在他身后, 一字字读出:“‘从来说花意,不过此荣华。”两人都读着合写的诗,心心相印, 不觉都有一种默契感。小红看两人那么投人,会心地笑着走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女仆跌跌撞撞地跑来,在门口与小 红撞了个满怀。女仆嘴里喊着:“爷,不得了啦!爷,不得了啦……要债的逼上门 来啦。”和珅很尴尬,说:“管家刘全在就好了,家里的事上下都是他打点。”他 稍事愣怔,责备女仆道:“慌张什么?有话慢慢讲。” 女仆说:“爷,他们就是捆着刘全来的。你快躲起来。这些人咱惹不起。” 和拥当着冯月瑶的面脸上挂不住,厚着脸皮冲了出去,口中说着:“干吗要躲? 我看他们奈何得了我!”冯月瑶担心地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和公子!”但和珅已经 冲出门去。 “什么样讨债的。”冯月瑶问女仆。女仆说:“嗨,陈年老账。和家老爷在世 时的账,说不清楚。” 小红站在西厢房门口,她看着和珅怒气冲冲地穿过院子向外走。突然,五花大 绑的刘全被人一把推了进来,跌倒在和珅脚前。只见刘全鼻青脸肿的,显然刚受过 刑。和珅愣怔,抬头看见长五带着三个打手、一个管账悠然地走了进来,横在和珅 面前。“你们想干什么?放开他。”和珠说。 长五得意地晃动手里的官衙“文告”,让和珅看个清楚。“文告”上有保定府 的大印。长五说:“看清楚了,保定府的大印在上面。”他又抬手指着刘全道: “这人是保定府打的,绳子也是保定府捆的。我们没打他,也没捆绑他。我们催债 讨账,要的是银子。保定知府放下话来,你还了银子,这绳子就可以解开;若不还 银子,我们还得把他带回去,交给保定府。” 和珅说:“仗势欺人。多少银子?” “一千六百两银子。今日全给了,就两清了;若结不清……房契抵押。”管账 说。 “一千六百两银子?”和珅惊得跳了起来。长五从管账手里要过契据,展示给 和珅看。 “看清楚了,白纸黑字,都写着哪。保定府判的,没错。没一千六百两银子, 这房子今日我们可就要号下了。”长五说。 “就是保定那块地,我催要地租,庄头买通保定知府,地契上做了手脚。地被 他们霸占去不说,反而诬赖和家倒欠他们一千六百两银子……”刘全哭诉起来。 长五恼怒地冲上来,用脚踢刘全,“白纸黑字有契据,谁诬赖?” 和柳一甩手,就把长五的胳膊扭住,三个打手即刻冲了上来。和珅手中抓着长 五,用脚对付三个打手,三个打手竟不是他的对手,全被和拥踢到墙脚下,只有呻 吟的份儿。和拥把长五接到刘全跟前,逼他解开绳子,说:“解开!咱们有什么说 什么。”长五乖乖地为刘全松绑,嘴里却硬道:“你一个抬轿子的,欠账不还,就 不怕吃官司。这绳子可是保定府捆的,解了绳子若不还银子,你吃不了兜着走!” 和队刘全与长五、管账对峙着。冯月瑶、小红和和家女仆站在西厢房屋檐下关 切地看着和珅. “欺人太甚!这块地乃我祖父留下的封地,霸占了我的地还要我倒 贴银子。”和拥愤怒地说。 长五晃动手里的契据,说:“口说无凭,到了保定府得用这个说话。你不给银 子,今日我们也不勉强,不号你这房子。”他指着刘全,道:“他,我们得带走, 交保定府。事情都是他经手的,我们不找你这个抬轿子的麻烦。” 和珅猛地站了起来,长五吓得连忙后退,说:“你……别动手啊!你说好的不 动手的。君子动手不动口……不对,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能给他们银子。”刘全说。 “我也没那么多银子可给。”和拥说。 见此情形,冯月瑶把小红拉到一边悄悄交代:“我听得明白,这是讹诈。你赶 快回府报信,治一治这几个恶人。” “小姐,你糊涂了。那样老爷不就知道你在那里。”小红说。 冯月瑶一想,为难起来。 “你们知道吗?我的岁俸才区区一百二十两银子,开口就讹诈一千六百两银子, 我到哪里弄这么多银子。”和珅对长五慨叹。 长五说:“那咱们各让一步,房契先抵押给我们。我们不能空着手回去。” 刘全对和珠说:“万万不可,爷。房契落人他们手里,房子就没啦。我跟他们 走……我跟他们走,反正和家的事都是我在经手,我一个人兜着。” 长五说:“好啊,哪咱回保定府说话,皮肉之若你还没吃够,是吗?” “慢着!”冯月瑶一声喝,走了过来,从容摘下自己的金钗,递给长五。 “你看这个值多少两银子!”冯月瑶问。 长五细看,又召管账一起验证,摘咕着商量。和拥急忙从长五手里夺过金钗, 还到冯月瑶手里。“小姐的心意我领了。万万不可!和某承受不起。”和珅说。 长五却报出价来:“四百两。”冯月瑶对和珅说:“这个时候,不必拘谨,先 把他们打发走。”她转身又对小红道:“去,把我的玉佩拿来。”小红犹犹豫豫地 去取王佩。刘全这才注意到和家多了她们两人,他退到门口问女仆原委。和拥下定 了决心,对刘全说:“去,把房契拿来。”刘全犹犹豫豫地去拿房契。 “小姐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用小姐的宝物抵账。”和珅对冯月瑶说。 冯月瑶说:“金钗、玉佩可以不戴,没有房子住哪里?” “我自会想办法。”和珅说。 刘全、小红同时回到客厅。和珅对长五说:“房契你拿走。但你记住,这里可 不归保定府管,想讹诈我的房子,没那么容易。” 刘全见长五伸手要契据,细细看过,就要把房契交给长五。冯月瑶却一把将房 契夺在手里,“房契我留下。这样可以了吧?”冯月瑶说。和珅无奈,他迟疑着, 冯月瑶说:“先这样,打发他们走。”说着,她把王佩和金钗交给长五。“看清楚 了,这个玉佩抵一千二百两银子,加上金钗正好一千六百两。”冯月瑶说。长五仔 细验证玉佩,对和拥说:“两清了。还是有个红颜知己好。” “滚!”和珅喝道。 长五说:“好,好,我滚,我滚!”长五他们刚溜到院子里,和珅又追到门口, 吼道:“站住!”长五吓得险些跌倒,作好随时逃跑的架式。和珅说:“你给我听 好了!玉佩、金钗,给我好好保存,爷要赎回的,记住!” “行行!有银子,现在赎都行。”长五说。 和家小厅是和家吃饭的场所。和珅无心吃饭,在酒桌旁喝着问酒。冯月瑶坐在 和珅对面,看到和珅这样,她也无心下咽。刘全垂头丧气地站在和碑身后,小红则 在冯月瑶身后站着。此时,和珅已经喝多了。 “都怪我,事情没办好。”刘全说。 和珅醉醺醺地说:“不能怪你,你为和家出尽了力,是一等的好管家。而且这 也未必是坏事呀!他让我脑袋开了窍,明白了事情道理。他一个保定知府凭什么敢 把我家的地占了!就因为他是保定知府,有权,手中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说着,回头又让刘全给自己斟酒,“满上!”冯月瑶示意刘全别再给和珅斟酒。 冯月瑶说:“和公子不能再喝了。” ‘你让我喝,今日我越喝脑子越清楚,地没啦,我轻松起来了!“和珅道。” 小姐你说说,地本来是我们和家的,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别人的了?“他伸过杯子与 冯月瑶碰杯,”来,你也喝。“冯月瑶犹豫了一下,端起了酒杯。小红说:”我家 小姐不会喝酒。小姐,你别喝。“但是,冯月瑶与和珅碰杯,仰头喝了,即刻被呛 得咳嗽起来。小红连忙给冯月瑶捶背。和珅伸手去摸酒壶,把一只盘子撞落地上, 啪的一声,碎了。 “霸占了我的地,还让我倒贴银子给他。这是什么道理?权力就是道理!权力 就是田地,就是银子……就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和珅说着,身子晃了一下,坐到 地上。刘全急忙扶和珠。 “你家爷不能再喝,扶他歇息去吧。”冯月瑶对刘全说。 知遇斋是和珅的书房。冯月瑶欣赏着墙上的字画,其中一字幅最为显眼,上面 的字正是《论语》上那句话——“虎咒出于押,龟玉毁于核中”。和珅走了进来, 说:“昨天多喝了几杯,口出狂言,让小姐见笑了。”冯月瑶笑道:“公子袒露心 声,激忿不平,真是性情中人也。” “感谢小姐的谅解……小姐是在笑话在下的书法吗?”和珅说。 “我是指条幅这两句《论语》上的话。”冯月瑶说。 见冯月瑶不解地看着那幅“论语”,和珅解释道:“这是在下书斋的标志。” “单就这两句,很少有人供奉。和公子把它挂在显著位置,一定有特别的意思。” 冯月瑶说。 “我书斋名为‘知遇斋’,就跟这两句话有关,我今后的人生也跟这两句分不 开了。”和珅说。 冯月瑶说:“看来,背后隐藏着故事。” 和珅说:“是有故事。” 冯月瑶走近一幅唐画,仔细欣赏。和珅一旁解释:“不是真迹,临摹的。” “和公子临摹的?”冯月瑶问。 “我哪有这本事,托我的师傅吴省兰先生临摹的。”和押回答。 一乘官轿沿着驴向胡同匆匆而来,后面跟着两列直隶总督府的亲兵。一乘空轿。 三位英府家了跑在官轿旁边,正是他们在带路。和家门前,刘全正在侍弄马车,听 到一阵嘈杂就抬头看跑过来的官轿与总督府亲兵。 刘全看着官轿亲兵来到跟前,英府领头家丁喊了一声:“落轿!”刘全感到意 外。英府领头家丁说:“老爷,到了。”轿帘被撩开,直隶总督英廉下了轿子。领 头家丁指了指和珅家,“就这户。”刘全看这情势,慌忙溜进门去报信。领头家丁 说:“老爷,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小子最近得到过皇上的赏识,好像是说了一句《 论语》什么的。” “哦,以此就有恃无恐?哼!中军。”英廉唤道。中军上前来,英廉说:“围 起来!别张扬,弄得四邻街坊都知道。”中军向兵卒挥手,兵卒围住和家门口,一 帮人向内就冲。 英廉吩咐家丁,“听好,悄悄把月瑶带到轿子里抬回府,也别张扬。”领头家 丁说:“这我们明白,老爷。不能给市井闲人留下话柄。” 刘全跌跌撞撞地跑进和家院内,向上房跑。小红从西厢房走出来,说:“你家 爷不在上房,和我家小姐在书斋里作画填诗。”刘全又拐向,奔和珅的“知遇斋” 书斋。“那么急干什么?”小红问。 知遇斋内冯月瑶正在作画,画的是一幅鸳鸯戏水图。和拥站在一旁看着,冯月 瑶收笔。和珅赞叹:“妙笔,绝伦的妙笔。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看着它们悠闲安 静的样子,真有一种不忍打扰的心情。”冯月瑶叹息:“人若能如此……” “小姐感叹人生吗?”和珅问道。 “我是说若能配上公子一首短诗,此画方可达到至美至善的境界。”冯月瑶说。 “这我还得好好想想。”和珅说着正想为冯月瑶作的画题诗,刘全闯了进来。 和珅与冯月瑶都受到惊吓。“你不能斯文一点。”和珅责备刘全。刘全说:“顾不 上了,爷。保定那帮人还不肯罢休。”和珠纳闷,道:“房契他们没拿到,还能讹 诈什么?”刘全说:“不知道。他们勾结上直隶总督英廉,找茬来了。”冯月瑶听 了大为震惊,急问:“你能肯定?直隶总督也来了?” “英廉英大人挺好一个人,不可能袒护他们吧?”和押说。 刘全说:“哎呀,他们已经到门口了。是总督大人亲自来了。” 冯月瑶一下子明白怎么回事了,说:“和公子,这事儿跟保定那些人没关系, 是我连累了你们……” 和家院子里小红慢悠悠地向书斋走去,突然一群总督府亲兵从院外冲了进来。 小红连忙躲藏在树后,她看见英府家丁领着总督大人走进来。小红急忙跑进知遇斋。 “小姐,他们找来了。老爷亲自来了。”小红说。 刘全说:“这么说,总督大人是来抓你们。你们是……” 和珅突然明白了冯月瑶的身份,示意刘全不要追问。他移开一幅画,原来画遮 藏着墙上一个洞,洞是用旧棉絮塞着的。和珅把棉絮取开,说:“去年这面墙破了, 没钱修复,就暂时这么堵着遮着。你们快从这里走吧。”冯月瑶有些犹豫,说: “和公子……我爷爷若难为你。”和拥说:“找不到你,我不承认,他怎么难为我, 我知道你自有离家的道理。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小红催促冯月瑶,说: “小姐,和公子说的对。现在让老爷找回去,就前功尽弃了。”冯月瑶与小红从墙 壁上的洞口爬了出去。 和珅对刘全说:“你快堵上……用那幅画遮起来,我去前面看看。”他说着, 匆匆走了出去。刘全把棉絮塞住洞口,把那幅画挂在原位,遮挡住洞口。 英廉手下的中军带着亲兵正在和家院子中逐个屋子搜查,见和珅从后院走来, 中军拦住他。“什么人?”中军问。和拥说:“这个院子的主人。”领头家丁远远 瞧见和珅,喊:“嘿,正找你,你小子出来了。爷今日得跟你说道说道,把事摆清 楚,你小子掂量掂量轻重!” 和家上房,英廉坐在正中椅子上,和珅被中军带了进来。接着,和家男女仆人 也被兵卒带进来。“总督大人,我犯了哪条王法?”和珅问。领头家丁说:一嘿, 你明知故问!“ 英廉挥手止住家丁,说:“我只想悄悄领孙女回府。”和珅说:“这我更不明 白了。大人的孙女,小人从未见过。大人这是从何说起。” 英廉恼怒,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具哗啦响,“住口!别给我耍贫嘴。老夫是 马背上耍大刀出身,说话直来直去。我不想此事张扬,授人以柄。你若识相,尽快 让我孙女快快出来,随我回府。若再耍嘴皮子,戏弄老夫,有你好瞧的。” “小人这回听明白了。大人认为孙女在我家,那就请大人搜吧。小人为当今皇 上当差,也不想落下话柄。”和珅说。 英廉一拍桌子说:“中军,给我再搜!”英廉挥手示意领头家丁带着另两个家 丁也去搜查。和却对女仆说:“去,给总督大人沏茶。”英廉恼怒地说:“老夫不 喝。”和拥说:“大人,事归事。先喝口水。”英廉这次没有反对。 和家女仆给英廉献上茶水。中军折回禀报说:“大人,上下查遍了。没有。” 英廉对和珅说:“我孙女要有三长两短,老夫拿你是问。”和珅说:“大人,你看 这明明没人,你硬要小人……”他的话没说完,领头家了就拿着在西厢房内搜查到 的冯月瑶的衣物进来,问和珅:“没人!这是什么?”和却说:“衣物。” “废话!”领头家丁对英廉说,“老爷,你看,这是月瑶小姐的衣物,从西厢 房找到的。” 英康接过衣物细细察看,认出衣物。和珅佯装恍然大悟:“哦,这回我明白了。 总督大人,事情……它是这样的。前几日,来了两个房客,是一位小姐带着一个侍 女。她说是从杭州来京城投奔什么亲戚,亲戚搬家了,没找着,就租了西厢房暂住 几日。” “那人呢?”英廉问。 和珅说:“昨日走了,说是回杭州。” 英廉一拍桌子,问:“一派胡言!你倒挺会编故事,人走了怎么衣物没带?” “她欠下房租,用这衣物作了抵押。不信,你问问我的家人。”和珅说。 英廉一拍桌子,说:“住口!你还要编故事骗我呀?” “我哪敢骗您,那女子可能就是您的孙女,可她已经走了。”和珅辩解道。 领头家丁说:“老爷,别跟他废话。不吃点皮肉苦,这小子不会老实。” “中军!把这小子给我押回府。”英廉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 英廉走出和家上了轿子,说声“起轿”。中军押着和抽出来,他追上英廉的轿 子,说:“大人,这小子刚刚得到皇上赏识。”英廉说:“那又怎么?他私挟官宦 女子,铁证如山。” 中军说:“可他现在是銮仪卫总管。” “幄。拿我的帕子,把他交给九门提督府。”英廉说着又交待:“哎,打点一 下,别让九门提督府的人把这事弄得满城风雨。” 领头家丁窜到和珅面前来教训和珅:“小子,别看在皇上那里卖了一点乖,我 们老爷想治你照样治你。” 刘全与和家仆人站在和家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和珅被中军和家丁押走。女仆问 :“爷这算什么?捉鸡不成,反蚀把米。现在怎么办?”刘全说:“找吴省兰,吴 大人。” 英廉的轿子沿街而行,轿子后面亲兵押着和珅. 街旁一店铺内,冯月瑶与小红 躲在里面,从窗户向外看。“怎么办?小姐不回去,老爷没准要把和公子押人大牢。” ‘小红问冯月瑶。 冯月瑶无奈来到鄂桂府上,向八舅爷鄂桂讲述了自己离家以来所发生的事。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不愿跟内务府二公子成亲,离家出走。我还以为你投靠哪 个亲戚,你怎么住进和珅家里?这事弄出来,多没面子。”鄂桂说。 冯月瑶说:“哎呀,八舅爷!对你讲过八百遍了,我不是住进和珅家,是走投 无路时被他救了,他是好心帮助我。我牵连了人家,我来是求你救和珅,不是听你 唠叨家规礼仪。” 鄂桂说:“人在你爷爷手里,你想不回府,我怎么出面。” 冯月瑶说:“我已经打听好了,爷爷把和珅交给九门提督府了。” 鄂桂说:“嗅,在九门提督府?你爷爷难道不怕事情张扬出去?” 冯月瑶说:“爷爷是偷偷交的人,没敢声张。” 和珅被关押在九门提督府的一客房内,九门提督走了进来。和珅问:“大人, 打算什么时候提审我?”九门提督说:“这从何说起。你是我的客人,不是囚犯, 我干吗要审问你。”和珅说:“照你说,我可以回家了。”九门提督笑笑,摇头否 认。和珅说:“那,你说我不是囚犯,干吗还要拘禁我。”九门提督说:“咱明人 不说暗话。你在皇苑得到皇上的赏识,这我亲眼目睹了。但是,英廉大人说你私挟 了他孙女,有这回事吧?”和珅说:“这不是事实。”九门提督说:“你得了吧。 在我这里,咱实话实说。有事,咱把这事抹平,皆大欢喜。月瑶姑娘嘛,跟内务府 二公子的婚姻,那是皇太后指的婚。其实,英廉大人自己也讨厌那二公子……”和 珠说:“提督大人对在下讲这些干什么,我和冯月瑶萍水相逢……”九门提督问: “说实话了,月瑶姑娘现在哪里?”和押回答:“我真的不知道呀。”九门提督说 :“你看你,这样,我怎么把事摆平。” “冯月瑶是租过我的房子,可她已经走了。再说,她租房时没说是直隶总督的 孙女。”和珅说。 “你家什么破房子,总督府什么住处,她去你那里租房子?还是说实话吧,月 瑶姑娘在哪儿?免得你我不痛快!”九门提督说。 “你所说的月瑶姑娘,我真的没见过。可直隶总督大人的厉害却让我见识了, 一张帖子就把我送进了九门提督府关押起来。这是什么?这就是权力。有权就无所 不能,威力无边啊!”和珅说。 “小子,知道厉害了就好。知道了,日后就会有长进,就不会鸡蛋碰石头了。” 九门提督说。 吴省兰为给和珅求情来到九门提督府,在客厅内他展开一幅宋徽宗的画给九门 提督欣赏。“没蒙我,不是你临摹的吧?”九门提督问。吴省兰说:“你看看这笔 法、这用墨、这纸色。不相信我,是不是?”九门提督说:“信信。”他收起这幅 画递给一旁的仆人,说,“拿下去!” “直说吧,你是为和珅来的?”九门提督说。 “提督大人,关照一下。你在皇苑时看到了,万岁爷挺赏识我这个弟子的。” 吴省兰说。 “话是这么说,可人是直隶总督送来的,而且内务府总管也牵涉其中,你说这 碗水我怎么端平。按说呀,英廉不想难为和珅,他只想找回孙女。”九门提督说。 这时,听差进来通报:“大人,来了一位女子,手里有鄂中堂的贴子。”九门 提督说:“让她进来。” 九门提督为难地对吴省兰说:“鄂中堂也惊动了。吴大人,不是我要驳你的面 子,鄂中堂跟英康是亲戚,他若从中阻挠。可就……”冯月瑶款款走进客厅。吴省 兰和九门提督二人一看是冯月瑶,都吃惊。 “哟,这不是月瑶姑娘?”九门提督说。 冯月瑶呈上鄂桂的帖子,“提督大人,我来了。证明跟和珅没关系,可以放他 了吧。” 九门提督说:“哎,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哎,平啦!” 冯月瑶走进关押和珅的客房,和珅一见很是吃惊,“你怎么来啦?”冯月瑶答 道:“接你走。”突然,身后又有人说:“让他自己回去。”冯月瑶猛回头,竟是 爷爷英廉。冯月瑶说:“爷爷!……八舅爷出卖我。”英廉说:“孩子,祸福躲不 开,走吧,跟我回府!你不在的这几天,爷爷寝食不安,日夜为你担心。” 冯月瑶跟着英廉离开九门提督府,二人上了英廉的马车。“爷爷,那二公子乃 京城四大恶少之首,你真忍心把我嫁给这等人?”冯月瑶问英廉。英廉默然不语。 “我父母不在了,你不能把我嫁给这种恶少。若真如此,孙女恐怕是一天也活不下 去。爷爷怎么不说话?” “孙女句句是理,爷爷还说什么。”英廉说。 冯月瑶问:“这么说,爷爷同意了?” 英廉叹息道:“这件事,结儿是婚约信诺,坎儿在皇太后那里。” “听爷爷的口气,这个坎儿,孙女此生迈不过去了。都怨我父母早亡,没人疼 的女子命薄如纸……”冯月瑶说着就啜泣起来,英廉一看就慌了起来,“别……别, 爷爷疼你,爷爷岂能不疼你。爷爷立马就去找内务府总管,要他约束好二公子。要 娶我的孙女,就得有点人样儿,能拿到台面上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婚约……爷爷若不回了,孙女恐怕惟有一死抗争。” 冯月瑶说。英廉更慌了,说:“孩子,千万不能这么想,千万不能这么想!” 吴省兰与和押上了另一辆马车。在吴省兰的马车内,吴省兰对和珠说:“这就 是命。冯月瑶才貌双全,可她命不好。女子最大的事就是嫁人,她偏偏要嫁给这么 一个恶棍。”和珅心绪很乱,说:“听说是皇太后指腹为婚。”吴省兰说:“是呀, 指腹为婚,她跟二公子的姻缘在娘胎中就注定了。” 和珅突然想起什么,问:“先生刚才一定是为我送给提督什么东西。” 吴省兰笑道:“对呀,一幅宋徽宗的画。” “又让先生破费了。”和耶说。 吴省兰更乐了,说:“赝品,我临摹的。不过,蠢货真让我糊弄住了,当珍宝 一样。” 和珅说:“先生就不怕提督大人让人验证出来,逼着要宋徽宗的真迹。”吴省 兰说:“真迹在皇上那里,他敢要吗?九门提督我倒不用担心,我担心鄂中堂。你 有所不知,鄂中堂鄂桂大人是那姑娘的八舅爷。你呀,惹谁招谁不好,偏偏是这个 姑娘。冯月瑶待字闺中,竟在你家住了多日,她爷爷英廉不会善罢甘休,鄂中堂也 不会善罢甘休。师傅能用假画替你买通九门提督,鄂中堂可不吃这一套。还有皇太 后,她是冯月瑶与二公子的指婚人,要是皇太后恼起来,皇上也怕三分,你可就吃 不了兜着走了!” 和珅听了师傅一席话,也担忧起来。就在这时,只听马车前一声喝令“停下!” 车子停了下来。吴省兰撩开车帘子向外看,担忧地说:“说曹操,曹操到!”和珅 也探头向外看,一队绿营禁军包围着吴省兰的马车,在马车前面横着一乘轿子。和 拥、吴省兰跳下马车来。轿帘撩开,鄂桂下了轿子。鄂桂手指和珅,下令:“拿下!” 绿营禁军应声欲擒拿和珅,吴省兰急忙向鄂桂跪下行车,哀求道:“鄂中堂,鄂大 人!念和珅初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鄂桂说:“哼,改过自新的机会, 让他找皇上要吧!他不是擅长在皇上面前巧言令色吗?我要让皇上看看,开口背诵 《论语》,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做的是什么事。” 皇苑行在内,乾隆威严地扫视群臣,随着太监一声吆喝:“皇上有旨,宣礼部 诗郎,尚书房总师傅朱连觐见!”行在外传来朱珪一声应答:“臣朱珪领旨!”紧 接着,朱珪跌跌撞撞地进来。只见他衣衫槛楼,戴个破瓜皮帽,一进来还飞落地上。 他顾不上捡起帽子,跪拜叩首:“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 公大臣们见朱珪这般模样进来,都忍俊不禁,大家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强忍住 笑。这其中,山东巡抚孙士毅与李传尧窃窃私语:“看见吧,刚从济宁回来。朱珪 把手伸到济宁,不仅跟我这个巡抚过不去,也是冲着总督大人您来的。这个朱珪满 腹经纶,一肚子坏水!”李侍尧说:“哼,这回让这个老猴子吃不了兜着走!” “朱珪,你的朝服呢?”乾隆问。 “回皇上,朝服是皇上的恩典,不仅恩典臣下,也是恩典天下庶民的。这次臣 去山东临清州,看到饥民待哺,便把朝服典当了,替皇上赈济灾民了。”朱珪说。 乾隆佯怒,说:“你的胆子也忒大了!先不说朝服,你给朕解释解释,为何有 人在山东济宁州看见嘉亲王。” 朱珪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万岁的眼睛。” “大胆朱珪!嘉亲王本应埋头读书,潜心文翰,你不约束他,反而带着他去山 东行走岂不是辜负了朕对你的重托。”乾隆说。 “万岁,微臣奉旨做尚书房总师傅,虽不敢邀功请赏,却也恰尽职守,丝毫不 曾懈怠。皇上可以垂询!至于……嘉亲王去山东嘛……本不是臣的意思。”朱珪说。 “照你说,嘉亲王的意思噗?”乾隆问。 李侍尧抢着说:“万岁,朱控是想往嘉亲王身上推卸责任。” 朱珪说:“回禀皇上,也不是嘉亲王的本意。” 乾隆说:“呵,这就怪啦。你擅自带嘉亲王出宫,跑到山东游山玩水,不是你 的错也不是嘉亲王的意思。难道还有第三人?” 朱珪不直接回答皇上,伸着手指在众大臣中寻觅。皇上的目光跟随朱珪的手指 转动。其他大臣的目光也跟着朱连手指转动。朱珪指向谁时,那位大臣就吓得直哆 嗦,生怕被牵连上。朱珪转了一大圈,最后手指落在孙士毅身上。孙士毅吓得诚惶 诚恐,急忙躬身出列跪下陈情:“启禀万岁,朱玲……他血口喷人!这事跟臣一点 关系也没有。皇上明察!”说罢又低声责备朱珪:“你别自己倒霉,拉我垫背!” 朱连悄声回敬孙士毅说:“谁让你串通李侍尧告我的黑状!我不拉你,拉谁垫背?” 乾隆问:“朱珪,这跟孙士毅有什么关系?” 朱珪不慌不忙,撩开衣襟撕下一块衣衬,口中念念有词:“万岁,关系可大啦!”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他双手捧着这块白衬布,举过额头,呈与皇上。众大臣看 傻了眼,知道这就是朱珪的奏章。李侍尧悄悄议论道:“这人就爱别出心裁,整出 这么个奏章来。” 孙士毅惴惴不安地盯着朱珪手中的奏章。皇上也愣了一下,示意太监接过朱连 的奏章,说:“呈上来!”太监应了一声,将奏章递到皇上手里。皇上却不忙于看 奏章,说:“朕要你解释!” “百姓稼墙衣食,乃国家安定之本。微臣这次奉嘉亲王赴山东勘察水情,发现 良田民房淹没水中。如若上游连降大雨,河水滔滔而来,下游无一出路,臣请万岁 降旨,简选贤能,开海泄水,兴尧舜之举。”朱珪说。 皇上犀利的目光盯着孙士毅。孙士毅诚惶诚恐,急忙也向皇上奏报:“皇上, 朱珪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臣奏请,开捐助努,设‘衡工例’,就是为了修筑堤坝, 浚治河道,消坪水患。” “皇上,开捐助努万万不可。”朱珪说。 李侍尧说:“是否开捐助努,由皇上定夺。” “开捐助努容易被那些刁钻之徒拘私舞弊所利用,无益于治水,反而加重百姓 负担。臣害怕人祸大于水灾,请万岁拨发库银,开海泄水。”朱连说。 孙士毅说:“臣以为开海泄水,才是万万不可的事。海水倒灌,毁坏田地,非 吾皇体恤百姓的本意。朱大人的说词,臣实不敢苟同。” “好啦,你们两人的意思朕明白了。你们两人的目的都是为了根治山东水患。 李侍尧!”乾隆唤道。李待尧躬身出列,“臣在。”皇上说:“朕命你会同工部尚 书勘察海水河情,看看哪种办法最为妥当,九卿议事定夺。” “臣遵旨。”李侍尧说。 皇上的目光又转向朱珪,说:“往下讲!” 朱珪说:“没啦。” 皇上吃惊地问:“没啦?” 朱珪说:“万岁已经胸有成竹。微臣就没的可说了。” 乾隆恼怒,道:“哈!没啦。好你个朱珪,朕问你为何带嘉亲王去山东,说了 那么多就是没回答朕。逗朕玩,是不是?”朱珪急忙向皇上叩头,“臣万死不敢。” 乾隆说:“我问你,山东的事物,人祸水情,是你的本分吗?”朱珪说:“不是。” 乾隆问:“山东自有督抚,就算督抚办事不力,还有山东道监察御史,你去算什么?” 朱珪回答:“狗拿耗子。” 皇上气得猛然把奏章扔给朱珪,手指着朱珪,说:“你……”他转而对众大臣 道:“他……你们瞧瞧……你们瞧瞧!好你个未硅!心中还有我这个皇上吗?” 李侍尧说:“万岁,朱珪此举乃大逆不道。论罪,该杀!” 乾隆问:“朱珪,你可知道,私带亲王出宫,该当何罪?” 朱珪说:“按我大清律例,私自带亲王皇子皇孙出宫,论罪,斩立决。” “朱珪,你既然都清楚,朕就不多说了。”乾隆说罢对太监下令,“拿剑来!” 太监取来一把剑,但并未递给皇上。乾隆继续道:“这把剑刃上,已经送走几位以 身试法者。朱珪啊,既然你明知故犯,步他们后尘,朕成全你。你用这把剑自我吧!” 说完,颐指气使地挥挥手,让太监把剑赐给朱珪。顿时,行在内气氛肃杀。朱珪接 过剑,向皇上磕了一个头,说:“万岁,微臣走了!”皇上没说话,朱珪手捧着剑, 向行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