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许多年以后。紫禁城内,乾隆皇上的仪仗走出城门。大轿内,乾隆端坐着,面 色十分沉重。仪仗来到太庙外停下,乾隆落轿,他走出轿门,旁边的太监急忙上前 搀扶。乾隆恼怒地甩开太监的手。太监不知皇上为何发怒,急忙跪下。乾隆哼了一 声,向台阶上走去。又有几个太监左右呼应着要搀扶乾隆,乾隆终于忍不住了,他 停下,瞪着太监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太监们越发惴惴不安。 乾隆说:“在你们眼里,朕是不是已经老态龙钟到连这几步路都走不稳当了?” 主管太监急忙走上前来,对手下喝道:“还不退下!”乾隆对主管太监说:“让他 们都给我走得远远的。”众太监唯唯退下。主管太监跟着乾隆走进太庙大殿。 乾隆回头对主管太监说:“说实话,朕真的老了吗?”主管太监忙道:“回皇 上,依奴才看,皇上一点都不老。”乾隆的怒气有些平和。主管太监继续恭维: “皇上是龙马精神,老当益壮,精神抖擞,不让壮年……”乾隆猛地打断了主管太 监的话:“滚!你也给朕滚出去!”主管太监惶惶退出去。乾隆平静一下自己的情 绪,在宗词牌位前跪下。他在怀里摸着,皱眉思索片刻,喊了起来:“来人!”主 管太监忙跑进来。乾隆说:“朕的祭文忘在上书房了,你快快去,给朕取了来。” 主管太监忙说:“喳‘军机处里,王杰正在看书,主管太监匆匆跑了进来,二话不 说,扑通一下给王杰跪下便拜。王杰吃惊地问:”刘公公,这是怎么了?“主管太 监说:”王大人救命。“王杰追问:”到底怎么了?“主管太监说:”主子去了太 庙,说是写了一篇祭文忘记带了,让奴才去找,奴才怎么也找不到,主子就要砍奴 才的脑袋。“王杰也有些吃惊道:”怎么,皇上去太庙了?怎么大家都不知情?皇 上要为何事祈祷?“主管太监连连摇头说不知道。王杰想了想说:”这样吧刘公公, 一者我眼下正在当值,实在难以脱身;二者皇上最近肝火甚旺,所为何故,我也揣 摩不清。“主管太监泪流满面地恳求道:”大人这么说,是无法救奴才一命了。 “王杰沉思着说:”你看你,我话不是还未说完吗,你怎么忘了和珅和大人了?普 天之下,若说能救你,也只有他了。“主管太监急忙站起来说:”多谢大人指点。 “说完就向和府跑去。 此时,和珅正坐在自家的书房内,用他那两只灵巧得近乎贪婪的手打着算盘, 珠声悦耳。他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道:“大珠小珠落玉盘,人世间最美妙之乐不 外乎盘珠叮当响了。孔夫子三日不闻韶乐而不知肉味,和某人是一日不听算盘声响, 就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呀!”当他停下手时,吴省兰已是累得满头大汗了。吴省兰 将大算盘上出现的数字指给和珅,笑眯眯地说:“和大人,咱就给各道主考照着这 个开价码?”和珅微笑不语,一副难以揣摩的样子。 吴省兰伸出手指,小心地将盘珠往上推了两个。他看看和珅,和珅仍是莫测高 深的样子。吴省兰又小心翼翼地往上推了两个珠子,汗珠淌了一头。和珅不说话, 一伸手,将算盘上所有的珠子都往上一推,哗啦一声,把吴省兰吓得扑通跪倒在地 上。和珅笑道:“韶乐、!”乐、西洋乐,都不如这声音动听!这是撼天雷、钱塘 潮呀,滚滚财源如排山倒海……“吴省兰问:”大人的意思,价码还低?“和珅说 :”糊涂,科举是什么,那是我朝选拔人才的盛事。你不知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吗, 我且问你,一棵树现在值多少银子?“吴省兰小心赔笑着:”嘿嘿,这个……“和 珅继续说:”所以嘛,我告诉你,论树,那还是比低了;这科举是求功名的,就是 龙门啊。你想想,天下攘攘,皆为名利,一朝越过龙门。化作金鳞一片,谁会不舍 得在这上面下本钱?咱们待价而沽,理所当然。“吴省兰问:”依大人的意思该开 多少?“和珅伸出三个手指说:”本年参加科考的学子人数超过历年,各考场的监 考官们大有油水可捞,水涨船高,咱们的价码若是低了,反而会让那些家伙小瞧了, 说咱们不知道行市。依我看,全部足尺加三,再加三成……“吴省兰还是吃不准, 他说:”会不会……“和珅截断他的话:”高了是吗?告诉你,羊毛出在羊身上, 那些监考官花钱从咱们这里得了监考的职位,花多花少,用不着你替他们考虑。多 也好少也好,总之他们一定会加倍从那些考生手里捞回来。至于那些学子,他们打 点考官,也只是暂时的支出。只要他们能够金榜题名,当了官,还发愁捞不回这笔 投资来?“吴省兰揩着头上的汗水道:”今天老夫才知道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这……“和珅装傻道:”学生莫非狮子大开口了?学生这一招一式可都是 老师手把手教会的……培养的……“吴省兰张口结舌:”这……“和珅脸一变道:” 你也真是个老师了!糊涂!“吴省兰道:”为师也是读书人!想少时,囊萤雪映, 穿壁偷光,锥骨悬梁……“和珅怒道:”好啦,好啦,染污科举,我和珅不是始作 涌者!科考场上哪年不出几个可杀可剐的贪官!若是前朝科场清白如水,我和珅再 缺钱,再爱钱,也不会把这池水搅浑的。我和珅不是不知道深浅轻重的人呀!可惜 的是这池水已经黑了……“吴省兰道:”你这么一说,我就像吃了定心丸,不那么 七上八下的了。眼见着这一项的银子,就要打着滚往上翻……“和珅道:”举子们 往这里面投钱,就像往钱庄里存银子,是能生利的。他们将来也是利滚利,打着滚 往上翻的。你用不着心疼他们!“吴省兰说:”我不心疼他们!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和珅道:”咱们不能便宜了他们!好像我和珅没见过银子似的,张次口,就要这 么三瓜两枣的……“吴省兰说:”这个价都比往年长了三成!“和珅说:”又不是 从你腰包里掏银子!这事没有底价,是个无底洞,是让他们心中无底,让他们往无 底洞里成千上万地扔银子,还得让他们兴高采烈地比着扔!“吴省兰说:”他们要 是不这么大把地扔呢?“和珅轻蔑地说:”你见过不吃屎的狗。不吃肉的狼吗?我 知道圣上,他是最担心这方面出漏。我当臣子的早替圣上想好了,下诏申饬考场纪 律,贪赃枉法者斩,考试舞弊者斩,先把气氛搞肃杀了,不怕死的手面才阔绰。只 有阎王鼻子底下的钱才是大钱……“吴省兰由衷地冲和珅作了一揖,叹道:”为师 佩服!“和珅笑道:”教学相长嘛!此计为干雷猛雨之术,又好听又好用——圣上 爱听,我们好用!“ 正在他们谈得火热之时,主管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屋,进门就下跪,痛哭流 涕,把和珅、吴省兰吓了一跳。和珅怒问:“你哭什么?莫非圣上……” 主管太监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原委。然后,主管太监带着和珅和吴省兰走进上 书房。和碑四下看了看说:“上书房就这么大,刘公公都找过了吗?”主管太监说 :“这两天主子闭门不出,每天都在写写画画,奴才又不识字,如何找得到?”吴 省兰说:“皇上没说他那祭文是为何事而作?”主管太监摇头。和珅不耐烦地说: “好啦好啦,你先退下,让我仔细找一找。”主管太监犹豫起来:“和大人,可这 皇上的书房……”和珅说:“我知道,皇上的书房,外人不得擅人,你是指吴省兰 大人对不对?好啦,出了差池有我担待。”主管太监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井关上 房门。 和珅对吴省兰说:“开眼了吧,皇上的书房。”吴省兰满脸好奇,东张西望, 又不敢迈步。和珅却大大咧咧地翻找起来。吴省兰有些担心地看着和珅. 和珅连字 纸篓都翻了一遍,他夸张地喊了起来:“哎哟哟!”吴省兰连忙凑过来。和珅展开 一张揉皱了的纸,纸上写着三个大字:“留全尸。”吴省兰不解地看着和珅. 和珅 道:“不定哪个官儿又要倒霉了。”他说着,将那张纸揣进自己袖子内。吴省兰说 :“这是皇上的手谕呀……”和珅说:“你放心,主子这两年,”他指指脑袋, “记不住那么多事了。”主管太监探进头来问:“和大人……”和珅在条案前坐下, 拿起笔墨写了起来,他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和珅说:“好啦,不用再费神啦,你 把这个拿给皇上就行啦。”主管太监疑惑不解:“可这是和大人你写的呀。”和珅 满脸不悦地说:“怎么,和某写的就不是汉字啦?”主管太监赔着笑,却不说话。 和珅说:“好啦,我陪你一起去。”他对吴省兰说:“你就快去筹办科举的事吧。” 吴省兰连忙说是。 皇子永琰在他的书房内练习剑术,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永琰急忙将剑藏在 书架上。这时,朱珪走了进来,永琰已在书桌前坐下,手里拿着一本书,专心致志 的样子。只是他额头上的汗水却落在了桌子上。朱珪暗自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用 袖擦去落在桌上的汗水。永琰有些不自然地看了朱珪一眼。朱珪问:“听说皇上去 太庙了?”永琰说:“今年已经不是头一次了。”朱珪继续问:“不年不节的,不 知皇上为了何事去祈祷?”永琰说:“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乞求列祖列宗保佑,让 我父皇永琰帝柞,多为天下苍生造福几年。”永琰发现朱珪正看着自己,忙问: “怎么,学生说得不对吗?”朱珪说:“殿下,有些话,不是不可以说,是想都不 应该想。”永琰低下头不再说话。朱珪说:“你读书吧,我出去走走。”永琰站起 身送朱珪,朱珪对永琰一笑:“殿下换别的书的时候,小心不要割伤了手。”永琰 一时不解,朱珪已经走了。永琰向书架上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匆忙藏在书架上 的宝剑一头还露在外面,他拿了出来,拔剑挥舞。 乾隆还跪在太庙列祖的牌位前,显得那么渺小苍凉。乾隆心想:“天子天子, 贵为天子,别人以为君临天下,战无不胜,可谁知道,天子心中也有恐惧,即使他 是金刚不坏之体,也经不起岁月流水般的侵袭。列祖列宗,难道我真的老了,老到 开始忘事的地步了吗?我执掌社稷六十年,虽然不敢与尧舜比拟,却总是守土有成, 可现在却有些力不从心了。我知道,这锦绣的河山,如花的美眷,灿烂的文章,绚 目的金银,都带不走,平民百姓带不走,帝王将相也带不走。所以,我别无所求, 只是乞求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保佑这次科举天降人才,为我后辈儿孙降几个宰 相之选,为我大清江山降几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为天下黎民百姓降几个安邦治国的 栋梁,也为我降几个放心之人……” 正在他沉思之时,主管太监走了进来,将一张纸呈给乾隆,满脸惶恐。乾隆看 了一眼,先是一愣,紧跟着突然笑了。乾隆说:“没找到是吧?”主管太监慌忙跪 趴在地:“奴才该死……”乾隆说:“找不到朕的文章,知道去找和珅,看来你也 不失为识时务者。和珅一定跟来了吧,叫他进来。”主管太监正要往外走,乾隆一 摆手说:“算了吧,朕也拜祭完了,回宫吧。” 乾隆走出太庙大殿,和珅早在院子里跪下了。乾隆道:“起来吧,和珅,陪朕 回宫。”和珅跟着乾隆上了乾隆的轿子。 乾隆在大轿内眯着眼道:“和珅,惟你知朕的。朕所虑的,你能想到……”和 珅忙说:“奴才大胆,怕主子着急,揣摩主子的用意写了这篇祭文,应笔之急,不 合圣意,请皇上恕罪。”乾隆笑道:“朕在笑你如此知晓朕意。”和珅下跪道: “臣只有忠心!”乾隆说:“心正乃社稷与朕的幸事,心邪乃社稷江山的祸端!和 珅,这次科举考试,朕看得如江山一般重要。你那申饬科举考风的奏折,与朕可谓 不谋而合,朕准了。”和珅道:“皇上英明。”乾隆说:“此次科举,你要清心寡 欲办好这个差。朕送你八个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望你好自为之。“和珅 道:”臣遵旨。“乾隆说:”我听说,这科考的监考官员,你争我夺,都把这差事 看成是肥缺。“和珅有些吃惊,但马上掩饰下去说:”科举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百年 存亡的大事,奴才思量,监考官员中由于学识浅薄办事不力,怠慢读职的多半会有, 可若是有谁敢借机中饱私囊,食人肥己,除非他胆子比脑袋大,脑袋比顶子大。 “乾隆笑了:”你说得倒也有趣,那你就在考官审核任命上,替朕把好关!“和珅 道:”奴才一定殚精竭虑……“乾隆扶起和珅,双手微微颤抖。和珅眼中也滚出了 泪珠。 乾隆叹道:“朕老了吧?”和珅说:“人主不知老之将至……”乾隆点头说: “朕刚才忘了一件东西,但忽然想起一句话来,你一定还记得吧?”他板起脸接着 说:“此谁之过也。”和珅说:“上书房主管不得辞其咎也!”乾隆笑了,像是沉 浸在往昔岁月的遐想当中…… 朱珪在他的住处和王杰在油灯下商议着。王杰说:“圣旨一下,吴省兰的家门 前就来了许多官员。到了夜半三更时,还有骑马坐轿的人进进出出……”朱珪说: “这一定都是送大礼的,以一当十的高投人啊。”王杰说:“听说各道的主考、副 考的银子明码标价,但谁也不说具体数目,有人问起吴省兰,他是笑而不答,让人 莫测高深。听说万两起价。有人送去三千两,被吴省兰扔了出来。可奇怪的是,我 听说还是和珅给皇上出的主意,申饬科考纪律的,难道他吴省兰不知道这码事,还 是他的胆子比顶子大……”朱珪提高了声音:“吴省兰不过是前台的跳梁小丑,后 台就是和珅. 皇上一道圣旨,和珅又多一次捞钱的机会……看来我大清真是没有一 块干净地方了!” 青莲在一旁补着一件官袍,听到这儿手哆嗦了一下,针扎破了食指。王杰急忙 悄悄指指青莲,示意朱珪注意回避青莲。朱珪却像毫不理解似的说:“这次你我都 要睁大了眼睛盯住和珅,他胆敢违忤圣意,污我举子清白,祸乱科考,老夫就让他 吃进去的吐不出来!”王杰道:“学生万死不辞。”王杰刚要起身,青莲走过来说 :“先生,补好了,你要不要试上一试?” 朱珪摆摆手说:“好,好。”青莲说:“先生,我有事先告辞了。”她对王杰 点点头走出去。 王杰焦急地说:“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朱珪微微一笑道:“你以为老夫真 是耳聋眼花了?我告诉你,我冒死也要参他一本。”王杰说:“先生是想以其人之 道还治其人之身?”朱珪不置可否。 青莲果然连夜跑到和府冯月瑶的居室内,她焦急地说:“请太太一定劝劝和大 人,不要火中取栗。朱大人王杰他们要与和大人拼个鱼死网破!”冯月瑶叹口气道 :“天作孽尚可救,自作孽不可活,我也只能尽人力而为吧。” 第二天白天,和珅正在书房看书,冯月瑶走了进来。扑通一声给和珅跪下了。 和珅一惊道:“月瑶,你这是于什么?快,快起来!”冯月瑶说:“月瑶望老爷斟 酌,千万莫要染指科举之事,科举的银子是要有灭门之灾的啊!老爷不考虑圣意, 不考虑天下举子,不考虑月瑶,我都不怪你,但你要为我们的儿子着想啊!”和珅 着急地说:“你快起来!什么样的银子能拿什么样的银子不能拿,我心中一清二楚! 我还没有傻到见银子就搂的地步!” 丰绅殷德与刘全坐在银号内的太师椅上。刘全对银号的账房先生说,你给少爷 说说,少爷这个银号这季有多大赚头?账房先生说,少爷,小赚三十万两!丰绅殷 德大吃一惊,三十万两!我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啊!刘全咧嘴道,看看,幼稚了不是? 这些银子都是老奴为你收下的压岁钱呀,润笔钱呀,日积月累不就多了?丰绅殷德 道,父亲不许我接受人家的贺礼呀!刘全说,老爷那只是说说!在晚辈面前做个姿 态。老爷是让老奴给人家退回去,还说凡是给少爷的钱,一两也不准留下!可老奴 退不回去呀。上次直隶有个县太爷给你五千两银子压岁,老爷非逼着我退回去,那 次钱我倒是退回去了,结果那县太爷上吊了!丰绅殷德问,为什么?刘全冷笑道, 他以为在老爷面前失了宠,老爷要办他,现在这些当官的哪个屁股底下不是尿?这 个县太爷活生生地给吓死了!你让老奴怎么退?把这些送礼的全吓死?就这样,老 奴给你开了个银号……丰绅殷德还是不解地问,我要银号干什么呀?刘全说,瞧瞧, 幼稚了不是?少爷,有银号有什么不好,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钱想上天就上天, 想入地就入地,就跟孙悟空一样。其实,孙悟空是假的,这银子了当响可是真的… … 在和府的后花园,丰绅殷德在树前徘徊着,公主走了过来。公主问丰绅殷德,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你不在书房温书跑到哪里去了?丰绅道,我心里闷得慌! 公主说,那你给我说说呀!丰绅殷德忽然大声叫道:“我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呀?” 他喊着,抓起一根根子舞了起来,越舞越烈,几乎看不到他的身躯,只见棍影晃动。 公主惊得大叫道:“什么银子?你疯了,疯了!” 长二姑走进和珅书房,将一本账簿递给和珅. 长二姑道:“老爷,丰绅殷德长 出息了,在外面独自开钱庄了……刘全让我把这个给老爷,是想让老爷高兴高兴! 真是将门出虎子……”和珅一听,愣得睁大了眼:“你说什么?”长二姑将账本一 指道:“老爷,你自个儿看呀!”和珅看了两眼,忽然身子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 昏厥了过去。长二姑大叫了起来:“老爷,老爷,快来救老爷啊!” 随着长二姑的喊声,和府的人跑进来不少,揉胸捶背的,掐人中揉手脚的,经 过一番抢救折腾,和珅慢慢睁开了眼睛。 冯月瑶跑了进来,着急地问:“老爷,老爷,您到底怎么了?”和珅咧着嘴说 :“我让你儿子的银子给噎住了……”众人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啊!”和珅坐 了起来,轻声道:“叫阿德来见我……”冯月瑶像是没有听清,又问了一句:“老 爷说什么?”和珅忽然像是一只狮子咆哮着站了起来大喝:“快叫阿德来祠堂见我! 刘全,取家法来!”冯月瑶拉住和珅:“老爷,阿德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你可是说 呀!”和珅拂袖而去。 和家家人及奴仆百十多人跪在祠堂前,祠堂内传来和珅的责骂声和拍打声,冯 月瑶像疯了一样扑向祠堂,祠堂前一排和府家丁搭起的人墙,牢牢地将冯月瑶挡在 外面。众家丁哀求道:“夫人,奴才得罪了。”冯月瑶哭喊道:“老爷,老爷,你 饶了阿德吧!”屋内和珅的责打声更烈了。长二姑对跪在地上的刘全左右两个耳光 道:“全是你闹的!”刘全跪在地上打着哆嗦,地下湿了一片,冯月瑶叫道:“十 公主这圣旨怎么还讨不回来呀,莫非等老爷把阿德打死不成?” 乾隆在御书房内怒气冲天道:“他和珅凭什么打朕的女婿!”乾隆看着王杰和 朱珪。王杰说:“圣上,和大人是教训自己的儿子。”朱珪说:“圣上,老臣看和 大人是在责打他自己。”乾隆看着朱珪道:“满朝文武,算你是明白和珅的。你立 即去和府传朕的旨意。”公主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说:“谢父皇。” 在和府帑堂内和珅手中舞着黑虎鞭,抽打着丰绅殷德,抽一下,骂一声:“银 子是什么?杀人的砒霜,它已然杀死了为父,我不能眼见着让它再杀死你啊!阿德, 你当着地下的祖宗跟我说一一银子是杀人的砒霜。”和珅泪流满面地说,丰绅殷德 一边重复道:“银子是杀人的砒霜……”和珅说:“银子是茅厕里的苍蝇……”丰 绅殷德重复道:“银子是茅厕里的苍蝇……”和珅说:“我害怕它,我烦恼它,我 厌恶它,我仇恨它……”丰绅殷德道:“我害怕它,我烦恼它,我厌恶它,我仇恨 它……”和珅继续说:“我文胆学朱珪,品性学王杰。”丰绅殷德也学着说:“我 文胆学朱珪,品性学王杰。”和珅木偶一般道:“不学你那见利忘义,铜臭满身, 欲壑难填的父亲,”和珅话未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目微闭,像是被人剔去筋 一般。吓得一身是伤的丰绅殷德扑向他喊着:“爹!”和珅在丰绅殷德怀里睁眼道 :“儿子,你干净如水,千万别玷污了自己,要懂得珍惜自己。”“孩儿记住了。” 丰绅殷德说。 这时,门外有人喊:“和珅听旨……”和珅刚要站起,朱珪带着几个太监走了 进来。朱珪道:“和大人接旨吧。”和珅整襟跪地应声道:“奴才接旨。” 御书房内,乾隆指着御案上的账簿对朱珪王杰说:“和珅连他儿子名下的银号, 作为议罪银都上交了内库,还自请官降三品,罚俸一年……”朱珪说:“老臣以为 和大人在儿子这件事上动了真格的。”王杰说:“山是山,水是水。考官之事,还 望圣上明察,卑臣认为此事决非空穴来风。”乾隆冷冷地说:“朕知道了。朕想问 你们,你们与和珅还要斗多久?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想让朕卸去自己的哪 条胳膊?” 和珅在书房里独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长二姑走近,悄悄对和珅说了些什么, 和珅点了点头。长二姑对门外说:“刘全,你进来吧。”刘全跪爬着来到和珅的床 前说:“老爷,奴才该死,该死!”他说着,又是磕头又是劈面的。和珅睁眼道: “行了吧。我知道你也是对和家一片忠心!”刘全一下大哭起来。和珅说:“我只 是不想让我儿子有那么多的银子,这些银子会坏了他心性的!”刘全说:“奴才知 错了。”和珅说:“你何错之有?二站,从账房里给刘全支三千两银子……”刘全 说:“愧煞奴才了!”和珅闭上了眼睛,刘全退着往外走,刚到门口,和珅又道: “听说,你说过我是圣上肚里的虫,你是我和珅肚里的虫?”刘全说:“奴才喝酒, 一时兴起胡说八道。”和珅说:“是我肚里的虫好啊!就是不要变成蛆!”刘全又 打开了哆嗦,长二姑推着他说:“走吧,走吧。”刘全走后,和珅咬着牙说:“他 想毁我和家呀!我饶不了他。”长二姑说:“那你刚才……”和珅说:“这条狗我 还用得着,你给我把他盯紧点……” 刘全走后,长二姑递账本给和珅. 和珅看后,抬起头说:“哪有这么多,算错 了吧?”长二姑一笑说:“哪里会错,我是将下个月的进项提前加进去了。”和珅 说:“下个月?”长二姑说。“下个月不是要举行科举了吗?”和珅摇摇头说: “这笔银子眼下还在树上挂着,好看,可摸不到。”长二姑说:“怎么了,吴省兰 不是已经开出明码实价了吗?”和珅说:“你知道什么!王杰他们也听到了风声。 这个吴省兰,要多愚蠢有多愚蠢。若不看他当过我的老师,我大耳刮子把他扇出绿 屎来。我再三叮咛过,可他就是听不懂人话!”长二姑想了想说:“到手的银子, 就这么看着它飞了?”和珅说:“你就知道银子,这次如果让王杰朱珪占了上风, 那些骑墙的望风的就会倒向他们一方。”长二姑说:“那些墙头草你就算争取过来 又有什么用,我看呀,还是先别让那笔银子飞了。”和珅说。“飞?只怕也没那么 容易。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嘛。” 和府花园内,几个侍女每人面前一个铜盆,分别研着墨,公主在一旁监督。丰 绅殷德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侍女们将各自研好的墨都倒进一个大缸。丰绅殷德说 :“这么一大缸呀!”公主说:“这可是父亲对你的惩治,每天写完一大缸,直到 折桂!”丰绅殷德看着那一大缸墨,苦起脸来。公主说:“快写啊,鞭子抽得不疼 啊!” 冯月瑶在屋里看着窗外丰绅在写字。冯月瑶皱起了眉头,长叹了一口气。黄昏 时分,丰绅殷德仍在提笔写文章,和孝公主独自坐在石凳上,远远地看着。和珅走 了过来。公主站起来说:“孩儿遵父命,督促夫君在写文章。”和珅说:“难得公 主一片苦心,只是昨天为父也是在火头上。”和孝公主说:“父亲,宽是害严是爱, 我是赞同父亲的教导,希望父亲不要动了妇人之仁!”和珅说:“公主说的极是。” 和孝公主说:“大比在即,父皇的大寿之日也在眼前,本宫想给父皇献上一个状元 郎,这才是对父皇大寿的最好献礼啊!” 和珅听完眼睛倏然亮了。 和府账房内,长二姑打着算盘,和珅站在她身旁。和珅说:“你都记住了吧, 快去跟公主就这么说。”长二姑算盘不停说:“我真不明白,给皇上操办寿礼这么 好的事,你为什么倒要拱手让给王杰?”和珅说:“你知道什么,给一个孩子操办 寿礼,那是锦上添花,可给一个老人操办寿礼,那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哎,我说你 这算盘停一停不行吗,吵得我脑袋瓜子直疼。”长二姑说:“停?你脑袋瓜子疼, 我这手指头就不是肉长的?告诉你,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看见了吗? 停不下来。”和珅说:“好好,那你就打着吧。”和珅转身走了。 军机处内,和珅猛拍着桌子。吴省兰站在和珅面前,大气不敢出。和珅控制住 自己,转怒为笑。和珅说:“和某一时失态,让老师见笑了。”吴省兰说:“师之 失算师之过,还是我的过错。”和珅说:“我不是为别的,你糊涂呀,直隶道的主 考,怎么能给别人呢?这个杨凤畸,什么来路?”吴省兰说:“他也是进士出身, 和王杰是同一榜的。”和珅说:“那就更不能派他去了。”吴省兰说:“中堂有所 不知,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同科也未必见得就都是朋友。这杨凤倚和王杰就是一对 冤家。杨凤倚说王杰冥顽不化,王杰说杨凤倚首鼠两端,两人不来往已经很久了。” 和珅说:“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派他去。”吴省兰说:“可他一个人就掏了三万两 银子。”和珅说:“就算是五万两也不行。”吴省兰吃了一惊。吴省兰定下神来问 :“这是何故?”和珅说:“因为阿德今年也要参加科举,就在直隶道参考。所以, 直隶道的监考官,必须你亲自去。”吴省兰还要说什么,和珅板起脸说:“这事就 不用再议了。是我儿子重要还是那三万两银子重要?那个杨凤畸,你把他放到别的 道上去,他银子掏得多,就给他派个甜活,去江南道,你看如何?”吴省兰只好点 点头。 杨凤倚气冲冲地走出柳府,杏花从后面追了出来。杏花说:“老爷,你去哪里?” 杨凤倚说:“找吴省兰那老狗去。这老杂毛,红口白牙应许我担任直隶考场的主考, 眼下又反悔了,我三万两银子难道是白花的吗?这老小子,以为文人斯文好欺负不 是?他别忘了,文人若是无行起来,比那无赖混混差不到哪儿去,我是流氓我怕谁!” 和孝公主和几个侍女在和府后园外放着风筝,丰绅殷德在一旁专心地写着文章。 长二姑走了过来,夸张地拍着巴掌说:“你看你看,还是公主放得最高,我说呀, 你们也不用和公主比了,公主是什么人,那是天上的星宿,你们还能高过她去?” 公主冷冷地说:“称看错了,那个高的是她放的。”她指着一个侍女。长二姑毫不 尴尬地说:“你看,公主带来的下人都能放那么高,更说明公主不是凡人了。”公 主不理睬长二姑。长二姑却凑上来说:“公主,我有个不平的事情,非得跟你说说, 要不,得堵死我。”公主说:“你有不平要对我说,莫非本宫是修路的?”长二姑 说:“看公主说的,其实我也是替公主鸣不平。”公主说:“替我?”长二姑说: “谁不知道。皇上的寿辰就要到了,我早就对老爷说了,让他好好操持一下,可他 说皇上寿辰固然重要,可江山社稷更重要。眼下他忙于科举事物,因为是皇上亲口 交代的,他不敢分心。你看,皇上过生日,他竟然不闻不问,这还说得过去吗?别 的不说,皇上也得想呀,我这个女儿我那么疼她、她怎么不想着我呀。”公主思索 着,手一松,风筝飘走了。公主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最听你的,你说都不 管用。”长二姑说:“咱们可以将他一军呀。” 公主看着长二姑,长二姑一脸神秘地将公主拉到一边。长二姑说:“老爷在朝 里最烦谁,公主想必知道。”公主说:“我从来不过问政务。”长二姑说:“王杰 呀。公主,你只要去找王杰,让他出面招呼此事,老爷为了不让王杰独占头功,必 定更加卖力。公主是明白人,看我说得是也不是?”公主思索着说:“好,我这就 去找王杰。” 杨凤倚的轿子堵在吴府门口,周围困了一群看热闹的。杨凤倚站在门口,解着 衣带。吴府一个下人走上前来说:“杨老爷是否要找个方便之处?”杨凤倚说: “找什么,你们吴老爷这里就最方便,我告诉你,就算是厕所茅坑,都比你们老爷 干净。”围观人群中的女子连忙转过头去。 吴省兰趴在门上向外张望。一个家人对吴省兰说:“老爷,要不要将他大棒子 赶走?”吴省兰低声地说:“算啦,由着他闹吧,闹得没趣了自然就走了。” 和府院子内,丰绅殷德还在蘸着大缸里的墨汁写着字,和珅走了过来,往大缸 里看了看。 和珅说:“希望你理解父亲的苦心。”丰绅殷德苦着脸说:“孩儿知道。”和 珅说:“这么一支狼毫何时才能将这些墨汁用完?父亲出此下策还不是让你抓紧功 课,大比之时为圣上争光!”丰绅殷德点点头。 街道上,丰绅殷德拿着一个大拖布,刘全端着一大盆墨汁跟在后边。丰绅殷德 蘸着墨汁,抡起大拖布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丰绅殷德停下来,擦去 额头的汗水说:“刘全,还剩多少了?”刘全说:“就剩这一盆了。”丰绅殷德饱 蘸浓墨,接着写了起来。 朱府书房内朱先王杰又在一起商议。朱珪有些奇怪地说:“为皇上祝寿这等机 会,和珅会不上心?”王杰说:“这是公主亲口对我说的,按说不会有假。也许和 珅真是光顾着捞银子,忙昏了头啦。”朱珪说:“和珅若是这么容易昏头,岂能有 今天?”王杰说:“不管怎么说,既然公主找上我了,我难以推辞。再说,皇上为 百姓焚膏继身,我们作臣子的为他操办一下寿辰,也是情理之中的。”朱珪轻轻摇 晃着头。 朝堂之上,文武大臣分班站立。 乾隆坐在龙椅上说:“谁还有什么奏本吗?”王杰站了出来说:“启禀皇上, 九门提督报告,昨天一夜之间,京城街道上突然出现许多墨迹。”乾隆说:“哦, 写的是什么?”王杰说:“字迹潦草,难以分辨。”和珅站了出来说:“皇上,这 一定是皇上当日的祈祷,感动天廷,文曲星下凡,天降吉兆。”乾隆微笑着点点头。 和珅说:“皇上,各道考官臣已安排好了,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请皇上过目。”乾 隆接过来看了看说:“退朝。”众人刚要往外走,乾隆叫住朱珪说:“朱爱卿,你 且留下。”乾隆将和珅给他的名单递给朱珪说:“这个名单,你看一看,有没有什 么说辞?”朱珪低头看着。乾隆说:“你且不急于告诉朕,拿回去细细思量一下, 三日内听你回奏。”朱珪说:“臣遵旨。” 一群男女聚在妓院门口。九门提督和和珅躲在暗处。和珅看着九门提督,提督 避开和珅的目光。和珅说:“你还不动手,莫非在等什么吗?”九门提督说:“和 大人说笑了,捉奸妙就妙在要拿捏好时机……”和珅说:“不用拿捏了,拿人吧。” 九门提督迟疑着点点头。和珅低声地说:“一旦抓到了,二话不说,直接送到宫里, 请皇上定夺。”九门提督有些迟疑说:“嘉亲王一定在里边吗?”和珅说:“他在 里边你都不怕,不在里边,你就更不怕了,是吧?放心,我的消息,错不了。”九 门提督说:“是。” 妓院房内,永琰与一个妓女正在合作作画,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兵丁的呼 喝声传来,永琰的面色变了。永琰冲到门口,正要开门,外面脚步声已近。水泼大 步走到窗口,拉开窗子,本想往下跳,可看着下边黑漆漆的夜色、又迟疑起来。一 个蒙面人突然从房檐上倒挂而下,一把拉住永琰。永琰被蒙面人拉着,跳出窗口, 潜入黑暗中。 蒙面人拉着永琰奔来,在小巷深处站下。永琰说:“你是谁?”蒙面人摘下面 巾,是青莲。永琰说:“你?”青莲点点头。永琰说:“我知道了,这一定又是和 珅的圈套。”青莲微笑不语。永琰说:“你救我脱困为的是什么?是不是圈套之中 还有更大的圈套?”青莲说:“殿下若是这么说,可以一剑把我杀了。人死如灯灭, 只要青莲一死,就算有再大的圈套,又能把殿下如何?”永琰拔出短剑,青莲回过 身子,将背对着永琰。永琰迟疑片刻,猛地一咬牙,一剑刺去。短剑刺人青莲背部, 青莲一振,仍然不动。永琰说:“我只要再动一下,你就会香消玉殒。你还不避吗?” 青莲说:“我说过了,全凭殿下处置。”永琰说:“你武功高于我,若是还手,我 不是对手。”青莲笑着摇摇头。永琰说:“你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青莲说: “也许以后我会告诉你。”永琰收回剑说:“好,我欠你一个人情。”青莲说: “不,殿下欠青莲一条人命。”永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青莲身体摇晃两下,倒 在地上。永琰走出几步,迟疑着。他转回身,向青莲走去。青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永琰在青莲身前停下,正要俯身,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永琰抬头一看,朱珪气喘吁 吁地下了轿子。朱珪与永琰四目相对。 永琰说:“先生……”朱珪摆摆手说:“我听说有人要算计殿下,看来他们未 能如愿。” 永被指指地上的青莲。朱珪扭过头去。永琰说:“先生如何摆出一副置身事外 的架势?”朱珪不语。永琰说:“若是先生,你会怎么办?”朱珪说:“若我是你, 如果想做一个规矩的官吏,那么扭头就走,让这女子听天由命;如果要做一个真正 的好人,那么亡羊补牢全力抢救。”永劝说:“我明白了。”永琰抱起青莲。 青莲躺在一间客栈的床上,一个郎中正在给她包扎。永琰与朱珪站在一旁。永 琰担心说:“怎么样?”郎中说:“皮肉之伤,没有大碍。”永琰松了一口气。朱 珪向外走去,永琰跟了出去。 他们来到客栈的花园,永琰说:“先生如何得到的消息?”朱珪说:“殿下以 为呢?”永琰说:“一定是九门提督,他既不敢违背和珅,又不想开罪于我,所以 才暗中给先生报信。”朱珪说:“可惜我这老腿太不灵便,还是来迟一步。”永琰 有些羞愧地说:“先生……”朱珪摆摆手说:“男人心中压抑,偶尔想找个红颜知 己倾诉,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以为老头我就没年轻过?”永琰说:“多谢先生宽宏。” 朱珪说:“我可以宽宏,可殿下自己却不能如此轻易原谅自己。殿下试想,如果不 是青莲及时出手相救,会有什么结果?”永被说:“还能有什么结果,大不了我会 失去亲王那个位置。”朱珪叹口气。永琰说:“我让先生失望了?”朱珪说:“对。” 永琰说:“所为何事?”朱珪说:“就为殿下这句话。殿下读圣贤书这么多年,遇 事竟仍然出于一己之利,只想到你会失去一个位置,却不想想,天下百姓将会失去 一个明君。天下之大与一己之躯,孰重孰轻?看来,是我教而不当,殿下,朱珪就 此请辞,以免愧对天下百姓。”朱珪转身就走。永琰叫了一声:“先生。”一把拉 住朱珪的衣袖。朱珪轻轻一挥,衣袖发出裂帛之音,永琰手里只抓着一片衣袖。永 琰跪下。朱珪急忙将永琰扶起。永琰说“先生若要弃我而去,我就长跪不起。”朱 珪叹一口气说:“只要殿下不弃天下百姓,我岂敢岂能弃殿下。”永琰拔出短剑, 割向自己手指。永琰说2 “先生,永琰以血为誓,从今而后,一定牢记先生教诲, 事事以天下为重。”朱珪露出欣慰的笑容。 丰绅殷德在书房看书,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和珅走了进来。丰绅殷德说:“父 亲。”和珅说:“听公主说,你已经接连几日不睡了?”丰绅殷德说:“孩儿不愿 让父母亲和公主失望。”和珅说:“光为我们,你呢?”丰绅殷德说:“不瞒父亲 说,孩儿实在不觉得会做几篇八股文于天下百姓有什么用处。若是真依着孩儿,孩 儿更愿意驰骋马上,为国戍边。”和珅叹口气说:“处盛世,河晏海清,疆土安宁, 哪有你金戈铁马建功立业的机会?大比就是战场,为父先教你傻劲,那就是一天写 一大缸墨,再教你巧劲,四两拨千斤……”丰绅殷德不说话,神情分明是有些茫然, 说:“巧劲?”“孩儿不知道什么巧劲,孩儿知道君子有所不为……”和珅说: “真君子首先是要造福乡里。如果不参加科举,讨个晋身的出路,你凭什么发挥自 己?”丰绅殷德不语。和珅说:“好了,你去睡吧。”丰绅殷德说:“怎么,父亲 对孩儿彻底失望了吗?”和珅说:“怎么会呢?不过,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现抱佛 脚怕是来不及了。你的事,为父自有安排。”丰绅殷德说:“请父亲明示。”和珅 说:“此事重大,为父一时还不想让你知道。”丰绅殷德说:“父亲若是不说,孩 儿难以人眠。”和珅说:“好吧,父亲给你找个人,考试的时候你就不必去了……” 丰绅殷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和珅说:“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我告诉你,多少王 公贵族的后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丰绅殷德说:“难道父亲忘了你昨日对我的教诲 了吗?让我学朱珪的文胆、王杰的人品,这难道说都是假的?你就让我这样爱惜自 己?”和珅说:“那也都是真的。孩子,你是锦衣玉食中长大,哪吃得了在考场上 的那份苦楚?望孩儿能知道父亲这颗心。等你有了功名,再好好造福百姓,啊?” 丰绅殷德说:“可孩儿实在不愿以这等龌龊方式获得功名呀!如果父亲相信孩儿, 就让孩儿自己上场,一字一句博个功名。”和珅说:“好,你上考场,但你得按我 的吩咐办。父亲真的希望你能成为王杰朱珪第二,成为千古流芳的直臣廉吏!”丰 绅殷德说:“可是父亲……”和珅说:“在机会面前没有选择,只能扑上去,不能 退下来!为父给你说这些,关系重大,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听见啦?”丰绅殷德 不语。和珅说:“我再问你一遍,听见没有?”丰绅殷德不情愿地点点头。 和孝公主正在卧室作画,丰绅殷德垂着头走了进来。公主兴奋地说:“你看, 我怕你在书房里想我,正想画幅自画像给你送去呢。你快看看。像是不像?”丰绅 殷德有心事,只是敷衍地看了看说:“好,好。”公主不高兴了,说:“你怎么啦, 难道嫌我画得不像,还是不愿意见我?”丰绅殷德说:“看你说的。”公主说: “那为什么带搭不理的?”丰绅殷德说:“你不知道,我父亲让我……”公主说: “让你做什么?”丰绅殷德说:“算了,我不能说。”公主更不高兴地说:“就算 让你纳妾,你也总得对我说一声吧。”丰绅殷德说:“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公 主生气地走了。 军机处,王杰和朱珪看着案子上的名单。王杰说:“不知先生就这份各道上的 考官的安排如何回奏皇上?”朱珪说:“如何回奏,自然别无他言。”王杰说: “与我同榜的那个活宝杨凤倚正天天在吴省兰的府上闹呢。先生你看,是不是可以 分而化之,探听一些虚实。”朱珪说:“这里的虚实还用探听吗?定然是花了银子, 没弄到满意的差使。”王杰说:“先生明见千里,为何还要附议和珅这份安排?” 朱珪说:“不附议又怎么样?今年的科举非同往常,一者皇上甚为重视,你不可扫 了皇上的兴头;二者丰绅殷德也要参考,他既是和珅的公子,更是皇上的驸马,你 更不可扫了皇上的面子。事已至此,我们还能做些什么?”王杰说:“我与先生见 解不同。算啦,不说了,先生等着看好戏吧。”朱珪说:“如果你一意孤行,戏是 有得看,只是不知你是唱古城会还是走麦城。”王杰自信地笑了。 在和府书房,和珅对吴省兰说:“这柳中和,真有这么厉害?不会是盛名之下 其实难副吧!”吴省兰说:“为师识枪手,一识一个准,这柳中和吃这碗饭十多年 了,光他代考,就代出过两个状元四个榜眼六个探花……因而他用当枪手的钱买房 子置地,日子过得很殷实,所以他开价甚高……得五千两呀!”和珅想了想说: “钱倒是小事,只是此事有关阿德前程,我得亲自会他一会儿,见识一下这柳大枪 手。” 和珅穿着便装,与吴省兰一道走进柳府院子。杏花在前边带路。和珅低声地说 :“这柳中和,为何不出来迎客?”吴省兰说:“此人既然本事大,架子也就大, 从不出门迎送客人。”和珅哼了—声。 杏花将和珅和吴省兰带进柳府书房。柳中和将脚跷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两眼望天,一语不发。吴省兰说:“柳先生,这位是申先生,久闻柳先生大名,特 地来见你一见。”柳中和哼了一声。和珅有些恼,径自坐下。柳中和也不说话。和 珅也不说话。僵持片刻,柳中和绷不住了,悄悄扫了和珅一眼,见和柳一派威势, 不由收敛一些。柳中和说:“不知申先生所为何事?”和珅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的,读书人,以文会友,有两个对子,清柳先生对上一对。”柳中和说:“你画出 道来吧。”杏花端着一盘西瓜走过来,和珅眼一亮,他拿起一块西瓜吃了两口,换 了个座位,将瓜皮放在另一边,然后看着柳中和。吴省兰不解地看着和珅. 柳中和 扫了和珅一眼,拿起一本书,径自看了起来。和珅站起来,竖起大拇指说:“先生 果然才思敏捷,佩服,佩服。”柳中和一撇嘴。和珅站起来说:“申某甘拜下风, 柳先生,告辞了。”柳中和说:“不送。”和珅与吴省兰走了出去。 街道上,吴省兰说:“大人不是说要出个对子试一试他吗,怎么就走了?”和 珅说:“我出的是哑谜,那是对子里最高难的,你没看出来?”吴省兰说:“惭愧。” 和珅说:“柳中和可不含糊,连想也没想就把我的对子给破了,我再呆下去,还不 是自取其辱。”吴省兰说:“还望大人细说周详,在下心中仍是一个疑团。”和珅 说:“我看见他那小妾端出一盘西瓜,灵机一动,换到北边坐下,吃完将瓜皮放到 东首,这上联就是说:坐北朝南吃西瓜,皮往东放。”吴省兰感兴趣地说:“那柳 中和是怎么对的?”和珅说:“你没看他马上拿起一本《左传》来吗?他分明对的 是说:自上至下看左传,书往右翻。怎么样,何其工整!”吴省兰也佩服地说: “嘿,这小子,果然好功夫。” 和珅对吴省兰说:“阿德的事,就交给柳中和吧。你可得叮嘱他,让他嘴严实 点,就是他那个小妾,也不能多嘴。多嘴小心她的舌头。”吴省兰说:“大人差矣, 那女子叫杏花,是杨凤倚的小妾。”和珅奇怪地说:“杨凤倚的小妾怎么会在他那 里?”吴省兰暧昧地笑笑说:“杨凤倚惧内,纳了杏花又怕老婆作河东狮吼,所以 就暂时寄存在柳中和那里……”和珅大笑起来说:“这个杨凤倚,居然放心得下。” 吴省兰也笑了。 柳府书房内,杏花收拾着瓜皮。柳中和说:“这个吴省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都往我这里带。你看那胖子,还想跟我盘道,这不是关公门前卖大刀吗?结果怎么 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上联来,我实在是烦这种自以为肚子里有货的人,所以我 随手拿出一本书,意思是送客,他倒识趣,马上走了。”杏花搂住柳中和说:“我 就知道,我没看错人。”柳中和有些紧张地说:“你可要小心杨凤倚突然冒出来。” 杏花说:“他呀,现在正忙着找吴省兰的晦气呢,顾不上咱们。”柳中和立刻扔下 书说:“什么左传右传,还是到你身上转转。”于是,扑了过去…… 杨凤倚坐在吴府大门外的台阶上,正在喝酒。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说:“一个人 喝酒不闷?”杨凤倚回头一看,是王杰。杨凤倚说:“王年兄,你怎么来了?”王 杰说:“听说老兄天天来这里纳凉赏月,就不能分我一片月色吗?”杨凤倚借酒遮 脸说:“你王大学士还能缺一片月色?你自己就是棵大树,独占鳌头,我们高攀都 高攀不上。”王杰赔着笑说:“好好,就算是我的不对,这样吧,换个地方,我们 好好叙叙旧,我做东。” 一家酒楼内,桌上摆着酒菜,杨凤倚也不用劝,一饮而尽,马上给自己倒满一 杯。王杰说:“老弟,酒多了伤肝。”杨凤倚说:“怎么,未必你官大酒量也大, 怎么,咱们连饮三杯。”王杰说:“好啊,恭敬不如从命。”两人连饮三杯,王杰 显然不胜酒力,面红耳赤。杨凤倚说:“酒多了伤肝?那气多了呢,伤什么?钱丢 了呢,伤什么?我杨凤倚早就五痨七伤,光肝好有什么用?不在这一伤了。”王杰 说:“老弟有什么委屈,可以一吐为快嘛。”王杰话音未落,杨凤倚呕吐起来。杨 凤传说:“一吐为快,我吐了这么多,银子回得来?”王杰说:“究竟如何,老弟 倒是说呀!”他说着又给杨凤倚倒上酒。杨凤倚说:“你,也给自己倒上,别想逃 酒。”王杰苦着脸,也给自己倒上。 皇宫里,乾隆躺在床上看书,主管太监走了进来。主管太监说:“皇上,大学 士王杰有急事晋见。”乾隆仰起身子说:“让他进来。”两个太监扶着东倒西歪的 王杰走了进来。王杰踉跄着跪下说:“皇上,臣有要事禀报皇上……”王杰话音未 落,突然抑制不住。哇哇大吐起来。乾隆厌恶地捂住鼻子说:“王杰,你深夜至此, 就是为了让朕知道你喝的是什么酒吃的是什么菜吗?”王杰惶恐地伏在地上。乾隆 对主管太监说:“拖出去,先让他醒醒酒。”主管太监将王杰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