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债 夜色,迷蒙。 两人静静地走在路上,蝉儿吱吱的鸣叫让他们微醺的脸颊上又多增了一圈红晕。 “好好哦,一切都那么好,真的跟做梦一样啊……好害怕明天一早醒来,发现 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我还是那个倒霉的还雪……如果真是这样,我好想让这个梦 永远延续下去,永远也不要破灭。”还雪仰了仰头,没喝酒,但醉醉的。 “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洛希手中提着几个包,优雅地走着,姿势像英 国绅士。 “说到梦,我从小就经常来回做同一个梦,不,不应该说是梦,应该说是一段 记忆。是我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在海边玩,不小心被海浪给卷走了,模模糊糊 地感觉有一个人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就经常在梦里重复这段记忆,甚 至于我已经忘却很多儿时的回忆了,但这段记忆却还是会不断在我脑中浮现。幸亏 了那个人,要不是他,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不过,我每次想要把那个人救我的 人看清楚的时候,就会被叫醒!”还雪努努嘴,说,“真不知道我的那个恩人现在 在哪里,要是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好好感激他,以身相许也没关系!可 惜啊……我连那是梦还是真都不知道……” “梦……可以是一段回忆,一个想象……有谁又想过梦是另一个世界呢?在梦 里面出现的人、事物和感情是在梦醒后就消失不见,还是一直存在着,都不会有多 少人去思考。因为大多数的梦,在醒后就被人所遗忘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洛希的话让还雪觉得有些伤感,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 “喂,你干嘛又说一大堆有的没的?难道是吃醋了?” 洛希看着还雪灿烂的笑靥,不自禁地笑了。月光下,他弯弯的睫毛像天堂才有 的干净树林,淡淡的眼波就是林边清澈的湖水,让人痴迷。 “你那么帅,肯定交不少女朋友吧?”还雪问。 “不。”洛希笃定地道,“你是我第一个,也是我最后一个。” 还雪扑哧一声笑了,将包往洛希身上一砸,道:“少臭美!我还不是你女朋友 呢!” “呵呵,还不是,也就是说,总有一天会是的,对吗?” “我不想开始得那么快,才约会一次啊。”还雪看看洛希,叹了一口气,说, “而且,我想在如姿的心情好起来之前,我也不会有心情谈恋爱。” “会好起来的。”洛希轻轻地,自信地说。 “嗯!一定会好起来的!”还雪将包一举,做了一个自信的姿势。 看着她,洛希眯眯眼睛,静静地笑了。 突然,路的前方走来了一个手持酒瓶、身体摇摇晃晃的男子,他的头低着,看 不清脸,但身形看起来不大,看起来只是高中生的样子。 “同学,你要紧吗?你好像喝醉了,需要我们帮忙吗?”还雪刚看到那个喝醉 的男子,便走过去问。 “滚!”那男子带着懒意喝了一声,将还雪一把推开。 还雪如柳般的娇躯怎禁得住这一推?她“啊”地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你还好吗!?”洛希见状,连忙上前问候,“有没有摔伤哪里?” “没事。”还雪揉揉肩膀,说。 洛希担忧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愠怒地堆那个醉酒男子道:“这位同学,走路的 时候注意点看好吗?” “注意……”那男子踉跄了两步,道,“注意个屁!” “你!” “这个声音……”洛希正要再与他理论,旁边还雪猛然朝那人望去,道,“是 张震!” “什么?”洛希瞅了那人一眼,讶然道,“张震!?” 两人借着月光看了个清楚,那人的确是张震。张震被两人一叫,也清醒了一些, 看着两人,呐呐说不出话来,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喂!你不是吧?”还雪急了,“我被你推倒了,我都没哭呢!你一个大男人, 哭什么哭!?” “是啊,张震,喝酒伤身体,不好的。”洛希也劝道,“我们都是朋友,有什 么事情你可以跟我们说,不要一个人喝得烂醉啊!有什么烦恼说出来,说不定我们 可以帮你呢?” “帮我!?呵呵……呵呵!”张震突然大笑起来,“连我自己都帮不了自己, 还有谁可以帮我!?他走了,她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和奶奶相依为命……我只 有奶奶了,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让我一无所有!?我到 底做错了什么!要用这种代价来偿还!?为什么!!” “奶奶……”洛希追问,“是家里出了事吗?是谁要把奶奶从你身边带走?” “是他们……”张震泣不成声,“是那帮冷血没人性的畜牲!” “张震,你先冷静下来,不要激动。慢慢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们,好吗?” 还雪也在一旁善诱。 “我激动?是那些畜牲冷血!”张震正当酒醉,神智恍惚不清,便贴着墙角坐 下,将心中所想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我成长在一个肮脏的家庭。”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要忍受他们的争吵和打骂。醉酒的爸爸和画着浓妆 的妈妈大打出手,我在小得透不过气的房间里瑟瑟发抖。那时,我不懂他们为什么 要打架,只知道他们的争吵总是离不开一个‘钱’字。每次,两人中总要一个要摔 门出走,我哭得泪流满面,却不能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连一丝丝轻声的抽泣也会 遭来一顿痛打。我甚至连‘爸爸,要交学费了’这句话也不敢跟他们说,任何有关 于‘钱’的东西都会成为他们争吵的导火线,他们打我的理由。有时候我躺在那张 已经装不下我身体的床上,想,我什么时候会死。渐渐地,我已经麻木,已经不会 再对任何威胁发抖。因为我要活下去,就算是像一只蟑螂一样苟活着。” “我放学,家里通常是空无一人,只有一片狼藉。被撕烂的床单,被砸碎的瓷 碗和被翻到的桌子。我会麻木不仁地整理好这片废墟,尽管第二天它又会恢复成这 个样子。我想我在那个被称作是‘家’的屋子里学会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独立和忍 受了。当我在外打了一天的工,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打鼾时,会有一个醉汉破门而 入,将我拽起,没有理由地毒打一顿。我不想承认,可那是事实,那个人竟然是我 的亲生父亲。每次我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学校里,老师责问时,我都要背上一个‘打 架’的不实罪名。这让我成为了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处分最多的‘流氓恶棍’。 面对这些,我只有坦然地接受,因为除此以外,我没有更多的选择。” “至于那个女人,也许她的粉底已经厚得让她不知道颜面是什么了,我在她的 眼里看到的只是虚荣。她可以在我发烧时置我于不顾,跟一个陌生男人相拥进入爸 的房间。听着隔壁不断发出的淫乱叫声和笑声,我甚至用杀死她的冲动。而当我愤 怒地站在他们门口,那个赤裸的男人发呆地望着我时,她竟然没有一点脸红,反而 破口大骂:‘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娘宰了你?’转头,又满脸堆笑地堆那男人说 :‘不要管他,我们继续!’” 还雪气愤地道:“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不要脸的父母!那你现在还跟他们住在 一起吗?” “我爸爸他,已经死了。”张震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两行眼泪由眼角划下。 “啊……为什么会这样……”还雪惊讶而又同情地道。 “其实我爸爸他,是爱我的。他也爱我妈,爱这个家。只是以他的能力,根本 无法给那个女人带来她想要的生活。压力让他的脾气越来越差,当他得知那个女人 的不贞时,他简直崩溃。从那以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乎没有一天他的身 上没有酒气。他开始赌博,妄想成为百万富翁,赢回那个女人,赢回这个家庭,赢 回所有他所失去的。可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三年前,他们离婚了。那个女人 嫁到了国外,从那以后,我跟她彻底脱离了关系,她没有来过一个电话,我也没有 再去想她。我想我爸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的毒瘾越来越大,打我的次数也越来 越多。他不断输钱,不断借高利贷,最后欠下了一大笔债务。他抛却了一个男人的 尊严,对那些债主点头哈腰,甚至下跪。他也尝到了棍棒的滋味,他也开始后悔。” “那天,那些讨债人闯进我们家。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下,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被那些人拖走了。我是在一条离家不远的巷子里发现他的。他躺在地上,浑身是 血。他的牙关不停打颤,嘴唇一动一动。我听见,我听见……”张震的声音突然颤 抖起来,眼睛里满是恐惧,眼泪绝了堤地流下,“我听见他说……‘对不起’…… 那是他最后的话……不论我怎么摇他,怎么叫他,他也没有声音了……” “她走了,他也走了……她走了,他也走了……”张震的脸色已经苍白,浑身 发抖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出了人命,警方都没有追究的吗!?”还雪义愤填膺道。 “呵呵……你不懂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穷人的命就不是命……这个城市, 每天有多少人含冤死去,却连一个公道都讨不回来的?因为没有证据,这个案子就 一直压在那里……我爸死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洛希还在抽泣,谁也说不清他 对父亲是爱,还是恨。 洛希轻叹了一声,拍拍张震的肩膀,道:“所以,你现在跟奶奶住在一起,是 吗?” “嗯……”张震点了点头,“我跟奶奶生活已经有一年了。她已经七十多岁了, 身体不好,每天却还要去收些瓶瓶罐罐来供我读书。她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人了,每 次我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心就像刀绞一样疼……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记性也 不好。有的时候说话要说两遍,但我从来不敢嫌烦。那天,我对奶奶说,我不想读 书了。她没有听清,我说了第二遍。她举手就是一个巴掌,她似乎用上了全身所有 的劲。很疼。她气得大叫,你敢!我知道奶奶打我,都是为了我好。从那以后,我 再没有说过不想读书这句话。” “我爸死了,可他的债务还在。每次债主找上我们,奶奶都会拦在我的面前, 生怕他们动粗,尽管她自己害怕得浑身哆嗦,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我们 换过不少住处,可他们最终还是会找上门来。今天……他们又找到了我,说如果我 还不了债,就会对奶奶动手!我哪里去找那么多钱……我没用!我连自己的奶奶都 保护不了!” 张震抱头痛哭。 “原来,最近你变得那么抠门,都是为了奶奶……”还雪自责地道,“对不起 ……我误会你了!” “呵呵,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习惯在学校里笑脸迎人,这是我自己的悲 哀,没有必要去影响身边的人。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对老师说的大道理那么不 屑了吧……?因为老师根本不会理解我所经历过的一切,只会用他的经验把我归为 无知的坏学生。若不是为了不让奶奶失望,我早就不继续读书了……” “明明心里那么痛苦,却要在人群中强颜欢笑,忍受大人们的责骂和批评…… 这样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洛希似乎能够体会张震此时的感受。 “是啊……要是我,肯定忍受不了。”还雪问,“张震,你爸欠了多少钱?” “两百万。” “那么多!?”还雪一怔,道,“张震,我身上有一千块,虽然不多,但希望 或多或少可以帮到你,你全拿去吧!” 洛希也取出一张卡,道:“我也是,我制作‘超软’所得的所有酬劳和奖金都 在这里了,大概有七十多万,你都拿着!” 张震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们:“你们……” “闭嘴!”还雪将钱往他手里一塞,道,“你要是敢不要,本姑娘现在就给你 一巴掌!” 说完,她朝洛希眨了眨眼。 洛希连忙反应过来,也吓唬他道:“对啊对啊!你要是敢不收,我们会把你打 得爬不起来!” 张震的脸还湿着:“谢谢你们……你们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 “你在自作多情些什么啊!”还雪朝张震胸膛打了一拳,骂道,“我们是为了 奶奶,才不是为了你呢!” 张震破涕为笑,道:“那……我还是要替奶奶谢谢你们!” “呵呵……说些什么呢……我们都是朋友,不是吗?”洛希望着张震,道。 “朋友……”张震的声音在颤抖,“朋友……” “好了啦!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说了那么久,跟个长舌妇一样!酒醒了吧? 还认识回家的路不?”还雪问。 “嗯!” “那就赶紧回家洗脸睡觉,少在这里发酒疯!”还雪笑骂道。 “嗯!” “呵呵……” 月光下,三人都笑了起来。也许,也只有这个年龄人,才会如此单纯和义无反 顾地相信彼此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