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风波 胜男很是得意,丝毫没有觉察到郁婉秀心中的汹涌。在此之前,两人曾有一个 小小的赌约。因为双方互相夸耀自己的哥哥对自己如何好,却又互不服气,于是打 赌,看这次演出,谁的哥哥先到,谁就赢,赌注是一个银元。如今胜男获胜,她很 是兴奋,伸出手对郁婉秀道:“我说吧,我哥哥一向说话算话。你的银子呢?带来 了没有?” 郁婉秀极力掩饰着心中的喜悦,假装耍赖:“真给呀?” “那当然。谁叫你哥迟到的。愿赌服输。”胜男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架式。 “你哥哥要是知道你也好赌,非掐死你不可。”郁婉秀掏出一枚银元放在她手 中,心下想,这下她又多了一个不如自己的地方。 胜男面露得意之色,道:“你放心,他才不会掐死我呢,要掐也是掐死你。谁 让你和我赌来着。” 郁婉秀笑道:“我才不信呢。你们家难道个个都象你一样不讲道理?” 两人正说着,演出已然开始。 胜男和郁婉秀参加了两个节目,一个是小合唱,一个是小话剧。宗泽在观众席 耐心地等待着。在他看来,这些演出粗糙且幼稚,实在不敢恭维。直到看到胜男出 场,他的精神这才为之一振。 他的座位有些偏。胜男匆匆看了他一眼,便面向正前方,一本正经地跟着音乐 唱起来:“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钢琴伴奏回荡在礼堂中,和着这略带稚气的女声,气氛亦变得伤感起来。 宗泽心中不禁一动。前尘往事,如梦似幻,只有胜男的存在是真实的。他目不 转睛地望着胜男,努力在她脸上寻找着那早已逝去的容颜。只可惜……唉!趁胜男 不注意,他悄悄抬手,擦去了眼角的隐泪。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进行着。观众席上传来一阵阵的叫好声。虽然他们处在相对 和平的南方,但对北方发生的事仍然十分关注。胜男他们所演的,正是讲述日本人 如何侵占山东,中国人民如何受尽屈辱,又如何顽强抵抗的事迹。尽管表演很是生 硬,但很多在场的观众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宗泽心中亦慨叹不已。从他父亲出生起到现在几十年过去,堂堂中华一直倍受 外族欺侮。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突然,礼堂的大门被人粗暴地踢开,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闯了进来,高声喝道 :“停下!不准演了!不准再演了!” 台上的学生们呆住了。在场的家长与教员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吆喝所震,一时 间礼堂里安静下来。 带头的长官留着两撇小胡子,尖嘴猴腮的模样,看来就让人嫌避不及。他雄纠 纠气昂昂地从众士兵列队中间踱步而来,颐指气使地问道:“严国谦呢?严国谦在 哪里?” 一位戴着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挺身而出,沉着地道:“我就是。请问长官有何 贵干?” 那长官傲慢地瞟了他一眼,突然一挥手,大声喝道:“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此言一出,人群即刻沸腾了。这位严国谦不是别人,正是师范学校的校长。严 校长为人正直,待人和善,亦从不参与什么社会团体,此番无端被抓,不禁令人大 跌眼镜。在场的教员们纷纷涌来质问道:“校长所犯何事?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长官盛气凌人地叫嚣:“老子只管按命令行事!别的一概不管!” “谁的命令?把逮捕令拿出来看看!” “就是就是!” “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可不能滥用权力!”说这话的,正是方才那位在台上 指导着学生们布置舞台的那名女教员。她拨开人群,冲在最前面,面无惧色,据理 力争。 众人为保护校长,纷纷附和。 那长官一看群情激愤,不由慌了神,拔出枪对准那名女教员,大声喝道:“谁 他娘的再多话,老子崩了她!” 那女教员先是一怔,随后凛然道:“你们无根无据,胡乱抓人,眼里还有国法 吗?你若敢开枪,恐怕你今日也走不出学校!” “呀嗬!还真有不怕死的!老子倒要看看老子怎么就走不出去了!”那长官恼 羞成怒,拉上枪栓,正欲抠动扳机,忽觉手腕一酸,一颗绿豆突然而至,竟将那把 枪打掉在地。只见观众中一人纵身飞起,转瞬间便落到他面前,一脚踩在落在地上 的那把枪上。 只听得来人和气地道:“方长官息怒,大家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好说,何必伤 了和气呢。”说着,他脚尖轻轻一挑,那枪已然握在手中。他将手枪用衣袖轻轻擦 拭了一番,这才恭敬地还了回去。 这位方长官接过枪,尴尬地笑了几声,道:“原来洪老板也在这里。失敬失敬!” 宗泽笑着还礼道:“不敢不敢。在下斗胆问一句,不知严校长所犯何事,要劳 方长官大驾亲临。” 方长官早闻其父洪君扬身手不凡,虽未曾亲眼所见,但在佛山提起洪君扬洪师 傅的武功,圈中人没有不佩服的。他的儿子,只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方才那一手 暗器功夫,打得他的手腕到现在还握不牢手枪。他仅凭一颗绿豆即能造成如此伤害, 若飞来的是把飞刀,那他的手只怕要齐腕而断了。 方长官讪笑道:“其实在下也是领命行事,具体原因在下也不是很清楚。洪老 板,俗语讲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这年月,还是少管闲事 的好呀!” 洪宗泽大方地笑道:“洪某并非想管闲事。既然方长官照章办事,我们也无话 可说。只是千万不要伤及无辜。” “那是!那是!”方长官说着,将手枪重新别回腰间,换了语气对严国谦道: “严先生,请吧。到了局子里,你就知道所谓何事了。” 严国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如此,有劳方长官带路了!”他经过洪宗泽 时,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宗泽面露关切,却不好多问。严国谦握了握宗泽的手, 诚恳地道了声:“多谢!” 宗泽只觉得手中一硬,对方似有一物交付于他。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迅速将 那件东西握在手心。 看到校长被抓,众教员不由齐声叫道:“严先生!” 严国谦回头道:“不要紧。大家先散了吧。课一定要照常上。” “爹!”方才那名女教员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宗泽不禁心中一凛。原来她竟是严校长的女儿。难怪方才如此镇定,当真是女 中豪杰。 严国谦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叮嘱道:“芳儿,爹不会有事的。你千万不要轻举 妄动。” 严如芳含泪点点头,又看了看宗泽,向他点头致谢。宗泽一向不善与异性交际, 为着方才自己的无心之失,他略显慌乱地抱拳回礼,并不发话。 目送着方长官一行人远去,宗泽突然想起舞台上的胜男,急忙向台上奔去。台 上早已一片混乱,家长们纷涌而上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叫声哭声混成一片。宗泽望 着攒动的人群,焦急万分。他想喊,却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握住。那种感觉很奇 异,似乎有股热流顺着那双手传递过来,霎时间将他周身暖遍,带着浓浓的依恋与 绝对的信赖,紧紧握住了他的心。 疑惑之中,他转身回头,正迎上胜男的盈盈笑脸。她嘴唇微张,唇角向上调皮 地翘着,千言万语全部凝在这笑容之中,让人倍感欣慰。 宗泽的眼睛湿润了。 胜男对他道:“哥哥,刚才你真是太勇敢啦!” 宗泽一把将她拥在怀中,心中满是愧疚。为了她,他十几年来都不曾显露武功 出手救人,没想到这次竟一时冲动坏了规矩。 胜男对他这过份反应有些惊奇。但她十分享受被他拥入怀中的感觉,这感觉温 暖而又踏实,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儿时,哥哥就是这样抱着她,日复一日,直到她 上到师范学校,哥哥才与她拉远了距离。当然,只是身体上的距离。她知道,哥哥 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怀着她。如今重拾旧事,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她满足地贴在 他胸前,欣喜地闭上了眼睛。 另一只胳膊不知什么时候穿过宗泽的手臂,将他紧紧搂住。待宗泽反应过来, 另一张小脸已贴在了他的胳膊上。郁婉秀娇声娇气地哭着喊了一声:“洪大哥!” 接着抽抽答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胜男冲她嚷道:“喂,你搂着我哥哥做什么?” 宗泽本已甚觉尴尬,被胜男点破,不觉脸上一红。他急忙抽出被郁婉秀紧紧抱 住的胳膊,轻轻咳嗽了几声,这才安慰道:“已经没事了。小妹妹,你家人在哪里, 不如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郁婉秀愕然。她与胜男相对而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宗 泽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脸不禁更红了。 胜男笑着解释道:“我哥哥就是这样,我们在他眼里永远都长不大。” 正说着,郁婉秀的大哥郁景宏正好赶来,看到妹妹,他急忙冲上去问道:“阿 秀,没事吧?” 为着他迟到,更为着方才被洪胜男的大哥出尽风头,郁婉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道:“没事——才怪!” 郁景宏却没有在乎妹妹的不悦。他的目光落在了胜男身上。眼前的这名女子, 眉如黛,眼如凤,高挺的鼻梁,薄薄的红唇,配在一张粉嫩的鹅蛋脸上,愈发透出 俏丽娇媚,让人不觉眼前一亮。郁景宏按捺不住激动,对妹妹道:“这位,就是你 常常提到的洪小姐吧?” “是啊。”郁婉秀应了一声,“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洪胜男;这位,是她的 大哥哥,洪……” 宗泽抱拳行礼道:“在下洪宗泽。” 郁景宏不过二十出头,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尤喜舶来之物,对这种传统的行 礼方式颇为不适。他不自然地跟着也抱了个拳,这个动作与他那身西服相配,看起 来甚为别扭。胜男不禁被他这不伦不类的举止逗笑了。 见胜男发笑,郁景宏并不显尴尬,反觉此女子性格大方开朗,很象西方女子。 于是,他报上了自己的大名,便伸出手想同胜男握手。对嘛,握手才是新风尚。胜 男毫无羞怯之意,大方地伸出手来,哪知另一只手却从半路将她挡住,直接迎向了 郁景宏。 郁景宏抬头一看,却见宗泽对他微笑道:“郁先生,幸会。” 郁景宏这下很是郁闷,却又无法,只得同宗泽握了握手,心中好不遗憾。 宗泽回头对胜男道:“今天先跟大哥回去,等学校的事处理完了再来上学。” 胜男却不肯:“严校长不是交待要照常上课的么。我不回去。” 宗泽沉下脸来,道:“哥哥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郁景宏见状,急忙上前打圆场:“洪小姐,你大哥说得没错,我也要带阿秀回 家呢。” 郁婉秀还想强一强,却被郁景宏死拉硬拽地拖走了。胜男失去了声援,只好乖 乖地跟着宗泽走了出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