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奸 夜色迷蒙,星光黯淡。岭南的夏夜,闷热中混着些许潮湿的味道。烈日退去, 淡淡薄雾升起,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诡谲之中。城郊一处古宅里,传来若隐若现 的琵琶声。那音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委婉中透着诡异,根本不似中华之音。偶 有伎人随曲低吟浅唱,那捏着嗓子般吟出的歌曲,叫人心生厌恶,却又有种勾魂夺 魄的奇异吸引。 宗泽略施轻功,蹑手蹑脚地翻墙而入,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见四下里无人, 这才循着那乐声而去。 他一早就怀疑,郁婉秀此番作为,背后一定有某个不愿露面的高人相助,否则, 以他今时今日在岭南的势力,她怎敢对他摆出一副趾高气扬,志在必得的嘴脸。只 是他心中牵挂着胜男,并没有心思关注此事。而今胜男得以回到自己身边,郁婉秀 这只讨厌的苍蝇,偏要在他面前嘤嘤叫嚣,弄得他很是不快。他明白,今日自己找 了借口打发了她,但她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既如此,不如趁早跟她来个了断, 省时省心,何乐而不为呢。 郁婉秀走后,他便吩咐了一名唤作阿阮的贴身侍卫,对她远远监视,一旦有任 何异常,一定要先回来报告,绝对不许轻举妄动。阿阮虽然年轻,却很是机灵,亦 擅长跟踪。郁婉秀竟丝毫未曾发觉。 方才听宗泽所言,郁婉秀的确心虚起来。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主子到底会如 何惩罚于她,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回到家中,她考虑良久,决定当晚便向上面汇 报,以免贻误时机,错上加错,到时候,自己可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阿阮一路跟着郁婉秀,见她回了家,正打算休息片刻,观望一阵再说;刚在她 家对面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包烟,却见她换了装扮,复又匆匆忙忙出来,叫了辆人力 车。他不敢怠慢,烟也来不及点着,也叫了一辆车跟了过去。眼见前路越来越偏僻, 他不敢再坐车,以防暴露,只好下车跑一段躲一段地一路向前,最后,竟来到了这 座老宅前。 宗泽得到消息赶来时,天色已晚。他并不确定郁婉秀是否还在里面。既然她如 此谨慎,这里应该藏着秘密。他决定进去一探虚实。趁着夜色,他独自翻上高墙, 留下阿阮在外接应。 这座古宅外表上看,同一般的民居没有什么两样。朱门碧瓦,倒象是大户人家。 天井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草坪上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是通往内院的大门紧闭,看不 到里面情形。 宗泽复又翻上隔离着内院的高墙偷偷往下看,当下吃了一惊。这院内,竟别有 一番乾坤。里面的装饰,全然是一派日式风格,所有房间前面都搭起了一层木地板 的回廊,白色的木格子梭门取代了原先的雕花木门,几名身着日本和服的武士双臂 抱于胸前,警惕地四处张望。他们脚上的白袜子晃来晃去,甚是显眼。 “郁婉秀居然勾结上了日本人!”宗泽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大意,当下伏 在墙上,手中绿豆已然在握。借着点点星光,他睁大双眼,看准时机,用着巧劲将 手中暗器发出,那几名武士被点中穴道,无声无息地歪倒下去。他这才纵身跃下, 向着内堂拢了过来。 郁婉秀诚惶诚恐地跪在松本健明的身边,低头垂目,大气不敢出。她到达此地 的时候,松本健明似乎早已听说了她的失败,迟迟不肯见她。这让她更加紧张。未 知的恐惧,远比一早知道结果更叫人胆寒。 此刻,松本健明正闭着眼,和着伎人的曲调哼哼唧唧,似乎十分享受。空气中 弥漫着清酒的醇香,但在郁婉秀闻来,却更象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待一曲终了,松本健明这才挥了挥手,伎人随即退下。他睁开眼,看了郁婉秀 一眼,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郁婉秀忐忑不安地叩头道:“大人,卑职没能完成任务,罪该万死!” 松本冷冷瞟了她一眼,道:“之前,是谁同我打包票说,洪宗泽生性优柔,对 付他分分钟搞定?哼,我看他简直比郁镇南更难驯服!”他的中文讲得很是流利, 只是说话的拿腔听来怪怪的,好象所有的字都是从他的鼻孔里冒出来的一样。 郁婉秀学着日本女人的样子,恭顺地低着头,“哈依”一声,极力为自己做着 辩解:“大人,是卑职考虑不周,洪宗泽这个人城府极深,经过这几年的磨炼,更 是变得深不可测,原以为他会同从前一样,磊磊丈夫,一言九鼎,想不到他居然如 此狡诈,只一个理由,已将我迫得无话可说。卑职当真低估了他!” 松本不置可否地哼了哼,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跪在一旁的渡边一夫不满地道:“照我说,既然洪宗泽如此不识相,我们就应 该象对付郁镇南一样,干脆把他废掉,岂不省事!” “不行!”郁婉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大喊了一声,“洪宗泽不能就这么 死了!” 渡边嘲笑道:“怎么,你是因为做不成洪夫人心有不甘,还是根本对洪宗泽余 情未了?” 郁婉秀大怒:“自从我加入会社,就已经将儿女私情置诸脑后了,渡边君这么 说,是何用意?” “都给我住口!”松本声色俱厉,将二人喝止,“如今傅义天如日中天,锐不 可挡,中国的形势尚不明朗;洪宗泽是他门下得意干将,万不可轻易动手。更何况 我们还需要他对别的派系进行牵制。凡事必须从全局着想,以免因小失大。在没有 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洪宗泽,不能动。” 见长官与自己意见一致,郁婉秀面露得色,斜着眼瞥了瞥渡边,急忙对着松本 奉承道:“大人所言极是!” 渡边还想力争到底,松本却一耳光过去,打得他不敢再造次。 “我已经决定了!在这里,还轮不到你指手划脚!” 面对长官的怒斥,渡边唯有服从。 松本复又对郁婉秀道:“你这次前来,没有人跟踪你吧?” 郁婉秀很肯定地答:“大人放心,卑职一向谨慎,不会有人跟到这里来的。” 松本总算点了点头,闷声闷气道:“你先回去吧!等我有了新的布署,再来找 你。” “哈依!” 宗泽躲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乍听到郁婉秀献媚的喊声,当下闪身跃上墙头 藏匿起来。 郁婉秀推开梭门,看到那几名武士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不由惊得尖声大叫。 松本闻讯出来,见此情形,亦是一惊。渡边正要追赶,却被松本喝止。松本恼 火地瞪了郁婉秀一眼,冷静地道:“不必追了。该来的,迟早会来。” 宗泽默默注视着这几个人,心中已然明白,自己的行动亦被对方识破。 松本健明这个人,他是认识的。表面上,他只是个规规矩矩的日本商人,实际 上,早在好几年前,他便同郁镇南相互勾结,倒卖中国文物去日本。方才听他们言 谈之中,郁镇南的惨败,似乎与他们息息相关。只是他们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为何 日本人要痛下杀手?难道郁镇南太过贪婪,以致于日本人要甩开他另寻合作者?又 或者,郁镇南同日本人的关系,不仅仅在于贩卖文物这么简单。松本刚才分明说什 么“全局着想”,那,什么才是他们的全局? 之前在南洋遭遇到武田藤的时候,武田的嚣张曾令他深深担忧过。难道,这个 小小的岛国,曾经的倭寇,当真想将历史重演,犯我中华?是是非非,象一道连环 锁,引得宗泽越想越深,叫人不寒而栗。 若不是傅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会接手军长职务,替他看紧南大门。本想 着找到胜男后便辞官归隐,但现在看来,他的去留,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阿阮在外焦急地等待着。忽见人影从后院现出,他很是紧张了一阵。待他看清 来人正是洪宗泽,总算是松了口气。 宗泽面色凝重,心事重重,见到他,只说了一句:“阿阮,今天的事,对谁也 不许讲出去。” 阿阮点点头。两人趁着夜色,迅速撤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