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 屋内静极,只有压抑的女人啜泣声。那是雷崇九的女人在哭泣。雷崇九与白衣 女子对峙着,大气不敢出。他看来心浮气躁,白衣女子却神情自若。 赵二龙有些按捺不住,嚷嚷道:“喂,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放人呀?明天? 还是明年?” 白衣女子冷笑不语。 赵二龙还想说什么,却被雷崇九喝住。雷崇九唯恐他说多错多激怒了她,使了 个眼色打发他出去,赵二龙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雷崇九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女人。二龙说她很象自己,他看出来了。 尤其是她的这双眼,简直和他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眼神凌厉,锋芒毕露,傲 气十足。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莫非,这个女人,竟是曾叔公那一支传下 的后人?他决定试她一试。 只见银光一闪,银蛇枪已然在握。雷崇九将枪头直指白衣女子咽喉,厉声道: “别以为老子怕了你!老子的银蛇枪法,天下无敌,在你扎破她喉咙之前,我的枪 会刺穿你的喉头,不信的话你尽管试下!” 白衣女子却轻蔑地笑了笑:“我原以为天下间就属我爹最狂妄,想不到一个小 小山贼竟敢如此嚣张!你以为亮出银蛇枪我就会怕了你吗?且不论这枪是你从哪儿 偷来的,我怀里还揣着一把手枪呢。要不要也亮出来,大家比划比划?” “你爹?”雷崇九心中一动,“你爹是不是姓马?” “怎么,打不赢,想认亲?”白衣女子脸上那副戏谑的笑容,那神态,象极了 一个人。 雷崇九激动地道:“那你娘呢?她是不是姓马?” 白衣女子冷笑道:“不好意思,我爹呢,本姓李,不过,人们大都只知道他叫 顾云飞,至于我娘,我不知道她姓什么,也许姓爱新觉罗,也许不是。总之,他们 俩都不姓‘马’。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不妨一次问个清楚。” 雷崇九怔了半晌,终是收了枪,垂下眼皮黯然道:“方才二当家的说你同我长 得很象,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吗?” 这白衣女子,正是胜男。当日她骗宗泽替她取水,只身挣扎着跌落悬崖,却不 想竟被树枝托住,死里逃生;后来她侥幸被人救下,身上的鼠疫竟慢慢不治而愈。 也许她生来体内对鼠疫杆菌有抵抗力,也许日本人的试验并不成功,不管怎么样, 她终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待病体康复,她便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去,哪知洪府早已人去楼空,宗泽同景辉 都下落不明。有人说他们去了北方,有人说他们去了南洋,还有人说他们哪都没去, 两人之前都得了一场大病,许是早就死了,被下人悄悄埋了…… 她惊骇不已,唯恐她的鼠疫传给了宗泽,又被宗泽传给了景辉。她不敢耽搁, 一路乞讨着回到佛山,想找阿福问个明白,哪料阿福却也不知所踪,济世堂都已关 门大吉,就连佛山的老宅都已拱手让人。她的人生轨迹仿佛已被尽数抹煞,她已成 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她不相信宗泽和景辉已死。这些年来,她四处流浪,打听着这师徒二人的下落, 从岭南追到华北,又从华北追到东北。线索就象绚烂的焰火,转瞬即逝,回回都落 得一场空。但她始终没有放弃过。 这些年来的磨练,坚强了她的意志与心智,她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无助哭泣的小 姑娘了。百转千回中,她竟再遇到了严如芳。严如芳的身份变得很神秘,她不多说, 她也不多问。眼下,她正是受严如芳所托,准备将这群女学生送出东北。本想着走 山路可以避开当局的追捕,没想到却掉进了土匪窝。 传闻中的胡子穷凶极恶,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被赵二龙掳来之时,她当 真害怕。只是那群女学生尚未脱身,她不敢出枪同人火拼。现在雷崇九突然变得如 此伤感,倒叫她意外起来。 胜男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蓄着络腮胡的男人,不自觉拿他同宗泽作了番比 较。他个头没有宗泽高,却也魁梧精神;他相貌不及宗泽清秀,却也堂堂正正,威 风凛凛;他声音不似宗泽儒雅温润,却也铿锵有力,倒是个热血汉子;他……想到 宗泽,她的视线即刻变得模糊起来。 雷崇九只道她亦觉得同自己相象,心下感怀,不由换了语气,温和地道:“你 看,你我长得如此相象,总该有个缘由吧。有没有可能,你我是同宗的兄妹?……” “你姓马?”胜男眼波流动,试探地问。 “是。”雷崇九坦然承认,“我爷爷原本姓马,当年为了躲避官府,他只好隐 姓埋名,后来因生我爹那晚雷雨交加,他便索姓改姓‘雷’了。怎么,你……想起 了什么?” 胜男低头细细地思索着,犹豫着道:“马如龙,你认识吗?” 雷崇九瞪大了眼睛,欣喜不已:“我虽未见过他,但我知道,他是我嫡亲的太 叔公。想当年,他一杆银蛇枪,打遍江湖无敌手,横扫沙场无人挡……” 胜男打断他的话:“马如龙是我曾外祖父。” “哦~~~”雷崇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来你我还真是血亲,只不过离 得……离得稍微远了点。嘿嘿。”说着,他竟爽朗地笑了起来。 胜男脸上腾起一丝狐疑,沉稳地喝道:“别高兴得太早!把你袖子掀起来我瞧 瞧!” 雷崇九当然明她意思,从容地挽起袖子,左臂上赫然印着“飞扬”纹身。 那一刻,胜男不禁百感交集。雷崇九果然没有欺骗她,他当真是马家的后人。 她呆呆望着这个眉眼酷似自己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你真是我哥 哥?” 雷崇九急急地应了两声,上前试探地拍了拍她的肩。她没有抗拒。他就势夺下 了她手中的发簪,将自己的女人一把拉了出来。 怀中的女人发出杀人般的哭号,伏在他胸前大哭不止。胜男呆呆地望着他们, 早已方寸大乱。 雷崇九急忙道:“妹子放心!我雷崇九说过的话,决不反悔!方才那几个女人, 我绝对不会追她们回来!” 虽然胜男并不了解雷崇九,但此刻,她相信雷崇九是个一言九鼎的汉子。时间 无多,她不愿与他过多纠缠,遂抱拳行礼,凛然道:“多谢九哥!胜男,告辞了!” 赵二龙在外听得真切,听到她说要走,莽撞闯入,大喝道:“不行!你不准走!” 胜男脸上掠过一丝惊慌,但随即恢复平静。她镇定地反问:“就凭你?” 赵二龙对这个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的奇女子早已心生爱慕,好容易遇到一个令 自己动了真情的女人,他怎能轻易放弃。他径自转向雷崇九,直言道:“九哥,这 女的,我喜欢。她既是你的妹子,你就是她大哥啦!她无父无母,你长兄为父,二 龙这辈子没求过人,但这次我求你,把你妹子许配给我吧!”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胜男更是哭笑不得。不等雷崇九出声,她凄然笑道: “这位大哥,你的好意,胜男心领了。只是我本是有夫之妇,就算我父母再生,也 断然不会应承你。你还是算了吧。”说着,她复向雷崇九行了礼,大步流星,头也 不回地走掉。雷崇九不发话,竟无人敢拦。 赵二龙急道:“九哥!你就是这样为兄弟打算的?!” 雷崇九看了看自己的女人,轻轻叹道:“二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如何叫我 去勉强她。将来,我让大嫂给你另找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子……” “哼!”赵二龙挥手将他打断,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你干什么?”雷崇九急忙追问。 赵二龙没好气地道:“深更半夜的,万一遇上狼怎么办!放心,我只去送她一 程,天亮了就回!”他的身影随即被黑暗吞没。 望着漆黑一片的山林,雷崇九心中腾起阵阵不安。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今 夜,不会平静。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