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落难 茫茫大洋,蔚蓝平静。海风裹挟着咸腥,迎面吹来,叫人不觉眉头微蹙。前方 已经隐隐看到陆地。对船上这群饱受风浪之苦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许多日子以来 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宗泽默默站在甲板上,背着行囊,向着北方望去,甲板上的欢呼雀跃似乎根本 与他无关。他要回去,他一定会回去。他要去找胜男,胜男是他的,从她生下来的 那天起,就注定是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将她抢走,任何人。 他打起精神,跟随下船的人流向前走着。码头边早有招工的工头摆摊设点,吆 喝不断。宗泽跟着拢过去,很快被工头点中,上了旁边停着的一辆带篷卡车。 想着即将赚大钱,工友们一路攀谈,兴奋不已。 宗泽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那车所驶路线越来越荒僻,拐过几个弯后,竟开 进了一个山谷。 工友们先是安静了一阵,但很快有人开始反抗,拼命地敲打着驾驶室的铁皮: “停车!快停车!你们要把我们弄到什么地方去啊?!” 卡车停了下来。工头从车上跳下,攀上卡车铁棚,手持铁棒对着栅栏使劲敲打, 将所有人彻底镇住。 工头傲然道:“吵什么吵!你们以为这里遍地黄金,随处可捡呀?!不出力, 哪里赚得到钱?!一会儿到了地方,都给我放老实点!大家都是中国人,别怪我没 提醒你们,谁要想逃跑,子弹可是不长眼的!打死了也就罢了,要是打伤了,哼, 就等着喂野狗吧!” 此话一出,非但没有起到威慑的作用,反而激怒了众人。大家顿觉上当受骗, 纷纷起来指责工头无耻;更有甚者,隔着栅栏竟要动手。 那工头反应倒快,避开拳头,出招对付,反将那人的胳膊拧断。那人痛苦地呻 吟着倒下,在场之人不禁怔住了。 宗泽没有作声,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工头虎视眈眈地扫了众人一眼,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老子是岭南莫家拳 的传人,跟老子动手,活得不耐烦了!再有谁吵,下次拧断的可不是胳膊,是脖子!” 说着,还抬手往自己的颈项处比划了两下。 众人随即噤声。 工头跳下车,大摇大摆地回到驾驶室,卡车卡卡卡地启动,一路颠簸着向前驶 去。 断手之人斜靠在栅栏边,无人理睬。宗泽看了看众人,悲哀地发现,他们眼中 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反倒有些兴灾乐祸,庆幸着自己没有如此冲动;更有甚者,面 带怒容,好象他们有此劫难,倒是因为这个人造成的。 宗泽叹了口气,起身向他走去。刚一离开,他的位置迅速被人占下,只为坐得 更宽敞一些。他没有理会,扶住那人的胳膊对他道:“你信我吗?” 那人一愣:“信你什么?”话音刚落,只听得咔嚓一下,他一声惨叫,痛得脸 色煞白。 宗泽道:“你的胳膊接上了。”说着,他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只看了那两人 一眼,那两人不敢多言,急忙将方才占多的位置还给他坐。他不客气地坐下,随即 闭目养神。 栅栏边的那人试着动了动胳膊,不觉惊呼:“好了,真的接上去了诶!”他急 忙走到宗泽面前向他道谢:“这位大哥,多谢你!兄弟姓黎,叫黎泰,是韶关人。 敢问大哥……” 宗泽仍是闭着眼,淡淡地道:“萍水相逢,不必多礼。” 黎泰无法,只好向他拱了拱手,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卡车载着这群人来到山谷深处停下。众人逐一下车,方才发现,自己竟被带到 了一处矿场。 矿场四周围着高高的铁丝网,每隔五步便有一人持枪把守。一名打手牵着一只 猎狗凶神恶煞般瞪着他们,好似他们欠了他八辈子的赌债。就连这畜生亦都面露凶 相,吡牙咧嘴,耀武扬威地发出恐怖的低吼。 按照工头的要求,众人排列成队,依次进入,报名,体检,换衫,入住。宿舍 不过是个简易工棚,削竹而建,顶上铺了点茅草,几十人睡在一间棚中,又热又闷, 还不时有蚊虫叮咬,这群人不禁叫苦连天。 黎泰碰巧睡在宗泽的旁边。他欣喜地道:“咦,李大哥,我们真是有缘分哪! 想不到居然分到了一间工棚。” 宗泽看也不看他,闷闷地道:“你怎知我姓李?” 黎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方才你去报名的时候,我听到的。” 宗泽的确仍用了“李泽”这个化名,他看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道:“五十多 人都住同一间工棚,你同这五十多人,都好有缘分。” 黎泰听出讽刺之意,却一点也不计较,讪笑着道:“李大哥真会讲笑。” 宗泽见他仍未有走的意思,只好不客气地道:“你去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说着,他自顾自地仰头躺下,不再理睬于他。 黎泰却凑上前来,悄声道:“李大哥,你是不是想到逃走的办法啦?” 宗泽猛一睁眼,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呢!” 黎泰却笑道:“如果没有猜错,登船之日跳海追老婆的那个就是你吧!” “……”宗泽不动声色,侧过身以背示人。 他却毫不介意。 “李大哥,”他作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愤然道,“那些当官的平日里只知 道欺男霸女,坏事做尽!李大嫂被他捉去,还不知会糟蹋成什么样子……” 宗泽一跃而起,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住口!你再出一声,我 要你的命!” 黎泰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宗泽恨恨瞪了他一眼,终是松开了手。 黎泰急忙道:“李大哥你别误会!小弟只是想同你合作,一起离开这里啊!我 根本是被人骗来的!只因同乡来信说这里钱好赚,有肉吃,有酒喝,还有女人玩, 我娘把家里仅有的几亩地全卖了给我当盘缠,想不到却是来挖矿!你难道没看出来 吗?他们根本没打算放我们回去!若我们累死了病死了,他们只会将我们扔到山谷 里喂野狗!我不能死,不能死的!阿莉还等着我回去同她成亲呢!”说着,他竟呜 呜地哭起来。 宗泽当然知他所言非虚。进来之时,他早已闻到空气中腐尸的恶臭,只是没有 讲出来罢了。但这里守卫森严,想要逃出去,谈何容易。他不是不肯帮忙,只是连 自己都毫无把握的事,他不能应承他人。 见宗泽仍然一言不发,黎泰还想再劝,却被宗泽做手势制止。 宗泽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要走你是你的事,不关我事。 若你再敢来骚扰我,我就把你要逃走的打算告诉工头,叫他现在就拖你出去喂狗。”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不再轻易相信别人了。逃走这种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 越好。这个黎泰,一张口就将自己的底全部交待出来,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今后 对他自要多加提防,免得他坏事。 他在心中暗自拿定主意,就势躺下,再也不理睬对方。 黎泰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走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