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时候杨艳觉得吴茜的性格挺像自己,倔强、任性。只不过,时间把自己的棱 角渐渐磨得平了,而她正是锋芒最露的年纪,人又聪明,用锐利的眼光去看周围, 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吴茜话不多,特别喜欢画画,是素描,对着一样东西,用铅 笔这么画着、刷着,家里的杯子、闹钟、台灯、冰箱,都做过她笔下的素材。一次 杨艳要她画一幅她的人体素描,那时她和吴大发才结婚没多久,吴茜问:你知道什 么是人体素描吗?就是脱光了衣服让人画全身,你行吗?杨艳本来就是跟她开玩笑, 便道:好啊,无所谓,反正我们都是女的。吴茜的眼光既轻蔑,又好奇,把她从上 到下看了一遍,冷冷地道:对不起,我对你没感觉,肯定画不好。结婚一年多来, 杨艳对吴茜好得无懈可击,吴茜对她始终是不冷不热的。一次她无限感慨地对吴茜 道,做后妈比亲妈难多了。吴茜道:那你再生一个好了,反正政策规定你可以生的。 杨艳摇头道:我不生,你不就像我亲生的一样嘛。她深深懂得画龙点睛这个道 理,知道在实际行动之后,加上几句掏心挖肺的话,更能让人触动。她也知道在什 么样的人面前应该说什么样的话。那番话,年龄太小的,听不懂,对牛弹琴,太大 的,知道她三分真七分做,觉得好笑,不会往心里去。只有吴茜这个年纪刚刚好, 既有孩子的天真,又有大人的成熟,会分析会辨别,却涉世不深,正好称了杨艳的 意。 渐渐的,吴茜对杨艳有些亲了,虽及不上亲妈,在后妈这层关系上也算是不错 的了。 她觉得,杨艳人不坏,也不笨,因此有些事情不跟爸爸说,倒宁可和她商量, 知心话也同她讲。这样一来一往,杨艳的那三分真心慢慢增加了分量,就真的把她 当成亲生的看待。吴大发是老粗,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地考虑,只觉得这老婆 是讨对了,便更加卖力地工作。杨艳是吃过苦头的,知道眼前的生活来之不易,小 心翼翼地呵护着。 回到房里,吴大发躺在床上看报纸。小姑娘怎么啦?他问。她道,睡了。吴大 发叹了口气。她以为他要说话,等了半天没动静,再一看,他闭着眼,嘴巴微张着, 口水流到颈上,已经睡着了。她脱掉外衣爬上床,拿个抱枕靠着看电视。吴大发翻 了个身,睁开眼睛,把声音开小点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她调低音量,忽然叹道, 今天这样闹法,下次再见面倒有些尴尬呢。吴大发“哧”的一声冷笑:不见面最好, 大家干净。这样说法,她倒是没有料到,顿时轻松了,省掉了许多原先想好的说词。 她想起一件事:上次吴茜说的暑假素描班,还是让她参加吧。吴大发道:三百 多块钱学费,你还指望她将来真的当画家啊?杨艳关掉电视,在黑暗中想了想,道: 还是参加吧,到外面见见世面也好,今天她那几句话你也听到了吧,小姑娘想法很 多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好好好,吴大发不耐烦地挥手,别说了,参加就参加吧。 杨艳陪吴茜去报了名,是美术学院办的一个假期速成班,请的老师都是学院里 的教授。结束后到商场去买了一套新的画板,乘车回家,在楼下正好碰到了杨晨。 吴茜历来是不叫他的,点了点头,两人年纪差不多,硬算起来辈分却矮了一辈。 杨晨爱缠着她,逼她叫“爷叔”,二十三四岁的人了,书读得一般,却学得一 身痞气,是那种源自北方,大学校园里男生常有的气质,自以为浪漫不羁、别具一 格,别人看来则是既讨嫌又无聊,尤其是对着女孩子,那根神经触动着就想寻寻开 心,讨点便宜。对此,吴茜不生气,也不假以颜色,脸上有正经女孩的矜持,还有 懂事女人的通情达理,也是她这种年纪特有的。 杨晨这一趟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钱”。不久前,一家私企到学校招人,他 去面试,也被录取了,谁知签好合同不到半个月,他又变卦,按照合同规定,要赔 五千元钱。这一番话,他说出来不轻不重、不咸不淡,杨艳却是心惊肉跳。五千元 啊,这么多。这有什么,现在外面找工作都是这样的,将来赚了钱,这只不过是毛 毛雨。杨艳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禁来了气:你说得倒轻松,五千元,我要不 吃不喝,整整扫大半年的厕所啊。杨晨道:我以后会还你的。杨艳道:不是还不还 的问题,你自己说说,马上就毕业了,人家全找好工作了,只有你,国企嫌钱少, 没前途,外企嘛又嫌太累,压力大,那我问你,到底要找什么工作?杨晨眨巴两下 眼睛,不说话了,微微嘟着嘴,拉住姐姐的手臂摇晃起来。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倒 又让杨艳不忍心了,她觉得,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应该有原谅他的义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