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杨晨就是有这把握,晚上抱了一大堆育婴的书籍过来,吴茜东翻翻西翻翻,笑 个不停,杨晨道:笑啥,你也可以预习预习,将来总归用得上。杨艳脸上没有一点 表情,从厨房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阳台,一会儿又烧菜做饭,忙里忙外,像存 心逗他似的,就是不说当保姆的事。吃完饭,他要走了,见杨艳还是没反应,急道, 阿姐,我把书放在那儿了,后天上午在新民保姆介绍所,那个老总叫江浦,个子挺 高,据说做事很保险,十有八九是会亲自去的。杨艳道,你打听得倒仔细,怎么不 去情报局。杨晨又道,早点去报个名,别错过了,叫出租,我报销。杨艳问:我说 过要去吗?杨晨急了,阿姐……。一连两个晚上,杨艳都没睡觉,把那些书从头到 尾翻了一遍。她像临考前的学生,心情是既紧张,又有些期待。她也喜欢做梦,这 是姐弟俩的共同之处,都有冒险精神,所不同的是,杨晨把生活当梦来过,只有憧 憬,没有实际,而杨艳刚好相反,把梦当成生活,即便再虚无飘渺,也实打实地经 营,一步步走。 她早早地起了床,梳洗整齐,化了淡妆,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到了那里,才 刚刚开门。她是第一个,报好名便等着。渐渐的,女人多了起来,像陈列在柜台上 的商品一样,让走进走出的人挑。她带着矜持的表情,不是被人挑,而是在挑人。 终于等到了那个人,四十岁不到,高高瘦瘦的个头,穿一件夹克衫,扫视着周 围各式各样的女人。他很快就看到了杨艳,在这些人里面,她确实是弹眼落睛的, 干净利落的打扮很合时宜,她的气质在此刻显出来,是小女人的风情,有些市侩, 却是老老实实的,就是眉梢间有一点不安分,也是符合这种场合的。他看杨艳,杨 艳也在看他,凭她的经验,这是个老道的人,明明是居高临下,却淡淡的没有一丝 张扬,谈不上欲扬先抑,这种高贵本就是深入骨髓的,无需作态,也掩饰不了。还 是她先开口:先生,找我吧,我老灵的。他露出一丝惊讶,你是上海人,这里上海 人很少的。没办法,单位效益不好下了岗,只好另谋出路。你以前做过保姆吗?做 过两次,是在其他地方的介绍所。他噢了一声,又问,你有小孩吗?有的,她拿出 一张吴茜小时候的照片,今年七岁了。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微笑,眼 睛弯成一条弧线。是蛮讨人喜欢的,他道,不过不太像你,是不是像他爸爸?杨艳 跟着笑,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当时跟吴大发相亲的情景,她不禁想,如果当初对 面的不是吴大发,而是眼前这个人,最后结局不知会如何。怎么一下子想到这个, 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杨艳辞去了扫厕所的工作,一心一意地当保姆。东家给的报酬是,每天五十元 钱,从上午八点做到晚上七点,还管三顿饭。江浦把她带回去,说,是上海人,清 清爽爽的,蛮好。他妻子在床上给婴儿喂奶,朝杨艳瞟了一眼,道,你说好就行了, 反正是服侍坐月子,用不了多久的。因为生产的关系,她的脸又肿又白,像发酵得 极好的高庄馒头,眼睛本来应该是不小的,此刻深深地嵌进横肉里,仿佛夹缝里透 出两道光来,这眼光是带着挑剔的,还有些不屑,粗略地带过,明明想看得更仔细 些,又觉没这个必要,硬生生地将这念头收住,到后来还是忍不住,将杨艳从头到 脚看了个遍,看她脸上的皮肤,她的头发,她的腰,她的胸。看完了说,还年轻得 很啊。这就是刚生完小孩的女人,自尊又自卑,可厌又可怜。杨艳拿干净的纱布去 擦小毛头的嘴,笑道,看到他,就想到我自己的女儿,小时候也就这么一点点大, 像小老鼠一样。 照顾坐月子,真是要杨艳的命了,这种事情本无理论可言,就是靠一点点琢磨, 在实践中求发展的。杨艳面不改色地帮婴儿换尿布,把尿把屎,再坏的局面,因她 的从容,也平息下去了,晚上回家看育婴大全,纯粹是纸上谈兵,第二天对着小毛 头,依旧是毫无章法。好在江太太也不懂,被她表面上的沉稳唬住了,孩子哇哇地 哭,以为是得了什么病,急急地送进医院,不料倒真的量出几分热度来。杨艳满心 的愧疚,知道这病是折腾出来的,便没日没夜地守着。孩子病好了,江浦又雇了一 个保姆,却没把杨艳辞退,说是两个人更稳扎些,江太太默许了,是看在她尽心照 顾的份上,想不过一两个月,就当做好事吧。杨艳心里有些明白,新来的保姆又老 又丑,却有带孩子的经验,这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掩的就是江太太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