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慈别恩褪心意冷(1) 第九章 慈别恩褪心意冷 一股腥红的血从那素色衣裙下涓涓流出,片刻染得轻薄衣裙乌色一团,血红 的颜色让人触目惊心。 尉迟氏匍匐在地,抱住小腹哀声哭泣,惨叫不断,却也不敢躲,只能直挺挺 地倒在那儿,任由鲜血流满全身。 升平睁大眼睛,猛地捂住嘴,强压住喉咙里不停翻漾着的酸水。她惊恐地频 频躲闪,可无论躲到哪里,都觉得慢慢流开的血要蔓延到自己的脚背,绝望顿时 包围了她。 独孤皇后华美的凤翼丝履正踩在尉迟氏的血污之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已身溅 肮脏,她一脸漠然地看着皇上杨坚," 皇上来得不巧,臣妾刚巧听闻,这名妇人 秽乱宫闱,行为不堪,正在惩治。不若皇上先行休憩,等臣妾处理完毕,再随皇 上一同用膳如何?" " 不必了,朕想亲眼看看皇后在后宫是怎样的杀伐决断!" 杨坚浑厚的语音 在殿内回荡,听上去并无不悦。 他们对话时皆面无表情,如炬视线胶着僵持之下,独孤皇后捅入尉迟氏肚子 上的剑又深入一分。 杨坚皱眉,目光逼视独孤皇后,半晌长长叹吁一声。独孤皇后见杨坚表情有 些松动,讥讽冷笑," 怎么,皇上有些不舍得她?" " 伽罗,你大可不必如此。" 杨坚轻叹一声,唤了独孤皇后的闺名,抬脚迈 步,跨过在地上蜷缩的尉迟氏,看也不曾看一眼,径直走向宝座。 " 不必如此,我与皇上,究竟是哪个先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惨笑的独孤皇 后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从尉迟氏肚子里抽出剑锋,回首横眉,血顺着剑尖滴 落在金砖上。 杨坚走到上方宝座前默默坐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的血腥地面。升平从 纱屏后可以清楚地看见,父皇紧紧握住榻边九凤扶手的手背筋脉暴胀,似乎在竭 力克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 此刻尉迟氏已倒地抽搐,口中不住呼叫:" 皇上,奴婢身上怀的是皇嗣,皇 上救命,救命!" 那哀求的眼神直盯着凤位上的杨坚——她明明是哀求自己的性命,却偏偏要 拿腹中皇嗣当作借口。她拖着蜿蜒的血迹极力往杨坚脚下爬,此时此刻她已经顾 不得身上的伤口向两边裂开,只想伸出手去,抓住皇上衣襟的一角,求一国之君 念在皇嗣面上放自己一条生路。 眼看着尉迟氏颤抖的手指就要抓到杨坚的靴子。蓦地,独孤皇后再度挥舞手 中的寒剑向前一劈,正劈在尉迟氏的手指前,尉迟氏惊惶躲闪,金砖顺着利刃劈 落而裂,声音震耳不绝。尉迟氏惶惶抬眸,正看见独孤皇后的阴冷笑容。 第九章慈别恩褪心意冷 " 怎么,你刚刚不还嘴硬,什么都不肯说吗,这么快就忍不住了?你也不先 问问皇上,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皇嗣啊?" 独孤皇后垂眸盯着尉迟氏,笑意隐 现在凌厉的目光后,让人捉摸不透。 尉迟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到眼里,模糊了视线。她突然迸发出怨恨,咬 紧牙齿,闷了声音,肚子上的衣裙更是一团血色模糊,再难辨颜色。 杨坚面色凛然,陡然提高几个声调冷冷怒喝:" 此事无关于她,伽罗你又何 必累及无辜?既然你如此愤恨,不如把剑抬高三分对准朕的喉咙如何?" " 别以为我不敢!杨坚,你坐拥天下也只是独孤家的女婿,即使穿上一身龙 袍,也不过是条食草小蛇……" 杨坚双手握拳,立即站起,大怒," 够了,独孤伽罗!若干年来,你可曾有 一日当朕是夫君?说什么恩爱羡人,琴瑟和鸣——说到底,朕不过是你爬上后位 的登天阶梯,你我可有真正夫妻尊爱?尉迟氏虽然出身卑微,但知道体恤朕的辛 劳,夜间在朕批改奏章时端茶捶肩、慰藉宽勉,从不曾间断过。朕与你做了几十 年的夫妻,你可曾问过朕一句批阅是否辛劳,入寝是否难安?" 这是升平第一次看见父皇与母后面红耳赤地争吵。父皇仿若能将母后生吞入 腹般的愤怒,更是她从未见过的。她颤抖着躲在纱帘背后,已经没了哭泣的力气, 只是呆呆地望着父皇的狰狞面容,母后沉稳阴冷的笑,不住地瑟瑟发抖。 独孤伽罗垂眼看着地上已然昏厥过去的尉迟氏,又抬起头望着杨坚淡淡地冷 笑," 皇上的意思是她可以为皇上嘘寒问暖吗?" " 这本该就是皇后应该做的分内事!" 杨坚沉声,避开她的目光,垂下眼帘。 独孤伽罗眯眼顿住动作,从杨坚的表情里似是察觉了什么,有些醒悟。她的 身子慢慢挪到尉迟氏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将尉迟氏的下巴捏起," 这么说来, 如今皇上疼爱她不仅超过我,更胜过自己儿女许多了?" 独孤伽罗狠毒的目光虽未看向杨坚,但杨坚仍感不妙。他伸手欲去抢夺宝剑, 但已晚了一步。只见独孤伽罗素手高高举起,将剑狠狠刺入,再举,再狠狠刺入, 如此反复几次。尉迟氏声都没吭出来,腹部便已血肉模糊,气绝身亡。 升平惊吓不已,啊的一声跌坐在纱帐背后,然而纱帐前面僵持的独孤皇后和 皇上并没有心情理会。 只见杨坚猛地冲到独孤伽罗面前,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利剑,拽过她的凤袍领 口,细细审视眼前的狰狞面容。独孤伽罗也不退不缩地怒视着杨坚—— 彼时,她刚年满十四岁,正值青春,在独孤家后堂笑意盈盈地与杨坚对视, 明眸如洗,红唇似笑,一见之下再也难忘。 杨坚知她个性强硬,更知她必能与自己风进雨走,携手前行。 荒芜废城上巡查岗哨,惨烈厮杀中孤军奋战,血海尸山里绝杀挣扎,他们之 间没有寻常夫妻情谊,更似同袍同泽的兄弟。到如今他们夫妻感情发展至此,能 怪谁?谁都怪不到。 " 尉迟氏只是一介无辜妇人,你若因朕宠幸她,恼火不满,大可以堕其腹中 骨肉,寻个偏僻的地方将她远远放出去,何必伤她性命?你还可……" 杨坚咬着 牙,嘴唇开合一字一句顿出,声音很是沉重压抑。 " 本宫还可唤回君心么,还可以当没有过她么?" 独孤皇后惨然笑笑,回头 截住杨坚的话头反问。 他们是一同踏上天阙的夫妻,如今却互相猜疑再无信任。孤独皇后身边被安 插了三十多年的奸细都已被揪了出来,怀着皇嗣的这个女人岂能说放就放? 若是维持所谓的表面平和,只是让她一人宽厚待人,容忍他的背叛,让她独 自守着凄凉煎熬,笑看夫君怀抱新欢,宁可就此由他负了誓言,她也做不到宽容 大度! 世间诸事本就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如何能得利讳弊? 如今他杨坚开始计较起什么无人怜他敬他,无人疼他爱他,说到底不过是因 为得到了皇位,当上了九五之尊后才有的淫思欲念,当日他四处征战、浴血厮杀 时,哪还顾得上尊与不尊? 所以,独孤伽罗冷笑连连,泪也不曾流过一滴,只将手腕微微扬起,剑指着 尉迟氏尸体隆起的腹部质问:" 臣妾只想再问一句,这可是皇上的骨肉!" 此次是最后机会,若是反目则后果难料。如今独孤皇后兄长——国舅爷独孤 陀独孤陀,独孤伽罗同父异母弟弟,妻是隋朝杨素的异母妹妹。是手握兵权的郎 中令,亲子侄又是此次远征的抚远大将军,杨坚随意一句话便会葬送大隋的江山 社稷。谁又会真心为一具冰冷死尸讨个公道? 杨坚缄默伫立,紧紧抿唇,看了独孤伽罗良久,终究还是拂袖转身,留个背 影给她," 皇后还是留点脸面给自己吧,何必对朕万事赶尽杀绝。既然皇后如此 介意朕的所作所为,朕再不踏入昭阳宫,遂了你的心愿如何?" 落日总归还是在昭阳宫的尽头收敛余晖,夜色中的宫闱开始变得森然难辨, 似乎处处隐藏着杀机,又似乎处处隐掖着内情。 杨坚的话别有深意,使得独孤伽罗身子微微颤抖。只是她不肯示弱,也立即 背过身去说:" 好,臣妾恭送圣驾!" 既然帝王赐予昭阳冷宫,她怎能抗拒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