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下半夜的时候才有车子来接,程敬南林顺皆是冻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只有 小顾大概习惯了,也还过得去。 车子快到大理的时候林顺接到穆兰的电话。 穆兰不好意思的说:“顺顺,不好意思,前几天我遇见一个老乡,以前贝贝生 病我们就曾经在他家住过,他说见过贝贝回那个村子,来不及通知你我就去找了, 直到今天手机才有信号一醒来就打给你了,你可先别担心啊,我的腿又受伤了大概 要过几天才能回保山。” “……”林顺接着电话,却仿佛拿了一个烫手山芋,看样子穆兰还没有看见那 则新闻。 “怎么拉,顺顺?” “没什么,贝贝……你找到贝贝了吗?”林顺忍着酸楚,想要说出来的话却怎 么也开不了口,到了嘴边硬生生转了弯。 “嘿嘿,还没有找到,但是那个老乡说见过贝贝去过那个地方,我相信贝贝一 定没有忘记我,如果我找不到她我也相信他会联系我的。”穆兰乐观的说,他总是 这样乐观,单纯,爽朗,当时他要跟着贝贝受了贝贝不少的冷遇,可他一点也不往 心里去,婚礼前贝贝失踪了,可是想到贝贝去过那个山村他忽然又充满的信心起来。 似乎听出林顺声音里的异常,他反倒安慰林顺说:“顺顺,你也别太担心了。” 林顺说:“哦,哦,我知道,我家里这几天有点事要先回去一趟,我们再联系 吧,”说着她逃命似的把电话挂断,她怎么说得出口。 程敬南看她苍白的脸色,握紧了她的手,想要给她一点温暖。她的手,小小的, 温温软软的,娇嫩得没有经历任何风霜,此刻冰凉得令他心痛。 到了大理,贝贝却不肯见林顺,任凭林顺如何的心急如焚,程敬南怎么动用关 系,贝贝只是不肯见她。林顺以为贝贝还在渊她,干脆托人带进去一封信,大意是 不相信贝贝杀人,请贝贝见她一面,程敬南已经帮她聘了最好的律师,还有穆兰正 等着跟她完成婚礼。林顺言辞恳切,她只想让贝贝相信还有希望,或者也同时用一 切的努力说服自己贝贝是有活路的,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否则杀了她她也 不会写那样一封信。 第二天林顺早早的到看守所等待贝贝的回复,她坐了没多久,一个女警走过来 问:“同志,请问你是不是叫林顺?” 林顺忙点头,女警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昨天晚上八点整,嫌疑犯颜贝贝在 看守所畏罪自杀,给你留了一封信。”说着递给林顺一封囊鼓鼓的信,林顺接过那 封信,可是听完女警的话,她犹如未闻,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女警再将话重复一遍,林顺仿佛傻了一样,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那封信象是 一只死鸟的翅膀,飘荡着掉落在地。 程敬南弯腰拾起地上的信,拆开: 亲爱的顺顺,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很感激你来 看我,我不见你并不是我还生你的气,只是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我和穆兰 的事相信你也早就知道了,很抱歉跟你做了四年的朋友我却一点也没有将自己的事 跟你说过一次。不是不想让你知道,而是很怕。第一次看见你,看你父母担心的来 送你,看你迫不及待想把他们赶走,融洽和谐的幸福画面,让我瞬间就对你产生了 一种好感。我亲近你,接触你,讨好阿姨,其实我也只是在渴望你的温情,你和那 么爱你的父母就象是一束光,在吸引着我靠近,诱惑着我也想得到那种温情。很感 激你那么大方的分给我,温暖了我的世界,让我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了一个好朋友。 没有发迹前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商人,母亲是个律师,那时候他们整天忙于事 业追名逐利,把我送到一间全寄宿制的贵族学校,一年到头一家人很难见面。我几 乎是在学校长大的,一年一年,整个学校里几乎都是我这种人,每个人都阴郁沉闷, 甚至很多在初中就多次进入劳教所。我16岁的生日,父母突然我把接出去说要给我 过生日,我知道庆生实际上只是他们巧立名目,结交权贵。生日宴很豪华,各界名 流齐齐到场,那都是他们好不容易巴结来的,真是荒唐的生日会。最后来了一个50 多岁的老头,身边前呼后拥,他一来父亲就两眼放光凑上去,那人拍拍我父亲的肩 膀说:“小颜,你对女儿很疼爱嘛。”我母亲忙将我带过去讨好的说:“首长谬赞, 这是我女儿,贝贝快叫爷爷。”我不想坏他们的事,刚想开口叫,那人却抬手阻止 了,他说:“叫爷爷干什么?我有那么老吗?”他身边的一个人忙应和道:“是啊 是啊,叫大哥吧。”我看一眼父母的眼色,无奈的叫了,没想到那却是我噩梦的开 始。 那个晚上我痛得要命,可是任凭我怎么哭喊,声嘶力竭,哀求告饶,我的父母, 他们都不曾出现,第二天早晨我看见他们躲闪的神色我全明白了。也许说出来你都 不肯相信,竟然会有这样的父母,你总是劝我接受父母的好意,父母再大的错也能 原谅,但那只是你的父母,你一定不知道我的父母能干出这样的事。 我自杀了很多次,可每次都死不了。我父亲的生意很快就做得大起来,几乎是 我们那个市里第一大走私商,我的母亲从小律师摇身一变成了高院的大法官,一个 商人,一个法官,多么金光闪闪的牌子。 我羡慕你,我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过一天有父母的日子,而且以后也永远不会 有。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很害怕,我这辈子就只交了你这一个朋友,所以我走 了,逃走了。遇上穆兰是个意外,之前我总是赶他走,有一次在原始森林里他真的 被我赶走了,我一个人突然迷了路,很害怕,他又出现了,他说他一直跟着我叫我 别害怕,我才知道他有多重要。我对他很不好,一个男人平白无故的凭什么对一个 女人好,我不相信他,总是冷言冷语的。可是他无所谓,被我赶了很多次,可总也 不走。我生病快要死了,他都不肯放弃我,还生怕我发现他为我受了伤我会赶他走, 怕我闻出药味,连伤口都不敢上药。他说我就象是他心目中的小龙女,我知道他是 一个编剧,电视看多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多,我不理他,但是我真的累了, 我很冷很害怕很累,有时候很想让他抱一抱我,有时候真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他 说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让我死,他一定会治好我,他说要和我结婚。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心目中的小龙女其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趁着我不注意 到我的手机里查到了我父母的电话,他发短信告诉他们我们要结婚了。我对他发了 大火,他不明所以,我知道他是想取得我父母的同意,他是尊重我,可是他并不了 解我的父母,我错怪他了,我跟他道歉,可是心里真的好难过,我突然就哭了,从 此以后把我手机里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我不能让他触到我的过往。 我没有想到曹邦会从我父母那里得到消息,又来威胁我,我很渴望幸福,但是 我知道我永远得不到。去赴曹邦的约会之前,我到我们以前呆过的那个村子里住了 两天,想起了穆兰很多的事,他的单纯,美好,其实我真的不配拥有他,但是我又 是多么渴望他。 那时候他每天走几十里的山路帮我去取药,每天帮我熬药,怕我知道他受伤假 装没有受伤在我面前耍宝。这样的人,如果能和他过一生,那么这辈子多么完美, 虽然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可是我同样渴望得到,我渴望幸福,渴望和他一辈子在 一起,一生一世。我找了我父母,请求他们帮我作证,如果他们答应,我这一辈子 做牛做马都报答他们,但是他们不肯,居然还帮曹邦传话说只要我答应和他,那么 我和穆兰结婚他也能容忍,而且他还允我荣华富贵,只要我肯。我的父母都是天生 的商人,在商言商,我知道他们是希望我能够永远帮他们牵制住曹邦,至少在他失 势之前。这就是我的父母。 我想我这辈子注定不能拥有幸福,我本就不应该遇上穆兰,我不应该给他希望, 不应该给自己奢望幸福的机会。如果我决绝一点他早就被我赶走了,那么我要是死 在森林里还是死在哪个村子里都不会有人知道,更加不会有人伤心。可惜我太贪婪, 奢望一些不可能的幸福,遥不可及的美好,永远到达不了的穆兰的彼岸。 我终于杀了曹邦,我是蓄意的。我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但是我总是想等等看, 能不能再见你一面,能不能再见穆兰一面,哪怕是远远的偷看一眼都好,你们是这 个世界上我惟一牵挂的人。我在大理躲藏了一个星期,可是天降暴雨,它要惩罚我, 让我找不到你们,让我不得出行,我回不了N 市,看不到你也见不到穆兰。现在我 已经不敢再见你,其实我真是一个胆小的人,我不敢让你看见我的这个样子,我怕 你可怜我。我更加不敢让穆兰看见我的样子,他的心里,我是一朵孤高神秘而又纯 洁无暇的天山雪莲,我是一个玉洁冰清的小龙女,可惜,我不是。 顺顺,我最亲爱的朋友,最后一次恳求你,请你帮我照顾好穆兰,我欠了他太 多,以前对他不好不知道珍惜,现在还也还不了了。你是我这辈子惟一的朋友,我 只能将这件事拜托给你,就算在地狱里,我也会祈祷,希望下辈子我能重新再遇上 你,重新再遇上穆兰。这个世界险恶,我希望你得到幸福,照顾好自己。 帮我照顾他。 贝贝绝笔。 贝贝的事就这么完了,林顺直到取回贝贝的骨灰都不敢给穆兰打电话,她什么 都不敢做。她在大理城里乱逛,青石板的路,城门,姹紫嫣红的花,不知不觉公车 报站:明珠广场到了……她随着人流懵懂的下了车,傍晚时分广场十分空旷,头顶 是铅色的浮云被度上了金边,连日来的暴雨,大理总算迎来了一个晴天。 林顺慢慢的走,数着格子,数着梯子,经过白族姑娘的雕塑,经过长长的梯子, 走到明珠的顶端眺望下去,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刻了,一片璀璨的海洋,一排排的 灯光就象是盛开在夜空里的烟花,灿烂耀眼,林顺只想哭。 也是大二的那个暑假吧,她和贝贝来旅游,在大理,她记得清清楚楚。 农历的6 月25,大理的火把节,就在这个广场。 那天也是人烟沸腾的,许多人,当地人,外国人,灯光,火把,烟花,欢声笑 语,大家都玩得很疯。 广场有自制的火把卖,而且还有那种粉末,撒一点到火把上会燃起很高的火焰。 林顺和贝贝在小贩手里买了一个火把,林顺揣了很多粉末,撺掇贝贝把火把伸到一 个人面前,然后林顺猛地在上面撒一把粉末就跑,火焰腾得升起老高,两个人合作 害了不少的人,大家见是这么一对精灵可爱的女孩也不十分较真,于是你来我往的 追逐着,大家笑得那么开心,笑声久久的回荡在这个广场,林顺和贝贝都玩出一身 的汗。 看着这灯光,这繁华如昨的胜景,眼前仿佛又浮现起贝贝大笑的样子,眉眼完 全舒展开来,神采飞扬,光芒万丈,那应该是林顺见过的贝贝笑得最灿烂的样子吧, 她以前从来没这么笑过,她笑一笑仿佛整个天都开了,就象那时候天幕上绽放的朵 朵烟花,璀璨夺目,破空而来。 “唉,烟花这么漂亮可惜的是转瞬即逝。”活泼明快的林顺难得的感叹一次, 这么漂亮的烟花可惜转瞬即逝,可惜扬凡不在她身边,那个时候她甚至从来没有注 意过贝贝的心事。 “那有什么关系,至少它曾经绽放到极致,至少它曾经拥有过万众瞩目的一刻, 你怎么知道它又是不愿意的呢,人啊,过一天是一天只要是幸福的想那么多永远干 什么?” 那么,贝贝你这一生中,究竟有没有幸福,林顺抱着膝盖坐在明珠地板上,泪 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但是我总是想等等看,能不能再见你一面,能不 能再见穆兰一面,哪怕是远远的偷看一眼都好,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我惟一牵挂的人。 心痛得搅成一团,贝贝,已经走了,离开这个世界,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出 现。 整个广场,满场的灯光,满天的烟花,如织的游人,她的笑容光芒万丈……伸 手去摸,什么都没有。 林顺颤抖着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哆嗦着唇:“妈,贝贝死了!”说完这句 就是一个劲儿的嚎啕大哭,她总算能哭出来了,在拘留所,在酒店的房间,在程敬 南的怀里,直到此时她才哭出来,只有打给妈妈她才敢哭出来。就象小时候在外面 受了委屈,受了伤,摔了跤,再疼,再多安慰都不起作用,只有妈妈的怀里才是最 安全的,只有妈妈的轻言软语才能安抚住。 “妈,贝贝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拿着电话,哽咽着,不断的重复着 这句话,仿佛整个脑袋里,整个思维里只剩下这句话,那样残酷的逼她接受,即使 她根本听不见母亲那头的心急如焚,这一次,她的心太痛,连母亲都安抚不了她, 她只得这样的狠狠发泄。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个黑人走过来,担心的看着她问:“AreyouOK? ” 她才记起抬起头来,手机屏幕已经黑下去,已经没电了吧,她都好几天没有充 电了,泪眼朦胧的看着那个黑人,她胡乱的擦一把泪水,挽起一个笑想用英语回复, 却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得一个劲的仰起头笑,酸楚凄凉的样子,好心的老 外都被吓跑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