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二荷风苑(1) 二荷风苑 未来山庄前,我在太后的永泰宫中二十日,天天眼见嫔妃们来向太后请安。 我朝后宫自皇后以下,嫔妃共分三等十七级,分别是:一品贵妃、妃、夫人 ;二品贵嫔、嫔、修仪、修华、修容、淑仪、淑华、淑容、昭仪、昭华、昭容; 三品贵人、美人、娘子。 宫中现有名号之嫔妃共三十七人,据说人人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其关系相 交纵横,你宫中有我耳目,我身边有你亲信,错综复杂。每日来请安的嫔妃,其 中自有真心孝敬太后的,却也有受了宫规约束虚应个景儿的。 想那德仁太后何等精明之人?又是前朝后宫的最终得鹿者,何事能瞒过她眼? 一众儿媳中固有真心喜欢者,也有不喜欢却念着皇上喜欢随意敷衍的。她除了明 确表示钟意懿孝皇后贤德外,并不再对某位主子显出特别情感。因而嫔妃们不感 拘束,又想着讨太后好,每日永泰宫中你去我来,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我入宫的这年,夏天来得特别的早。眼见五月白日渐长,暑气愈浓,一向体 态丰腴惧热的德仁太后,便想着要来浣月山庄小住,且婉拒众嫔妃们跟随服侍。 太后之意,天气既热,不欲人去多了闹腾,心里反而更燥。 再则,太后的小妹妹礼亲王王妃府上距山庄极近。或者常叫来庄中姐妹闲话, 或者听戏摸牌,再或者鼓乐泛舟烟波浩淼的三百亩荷塘之上……她也不用端着老 太后的架子,既自在且有趣味。 况且德仁太后不过四十出头,也并不老。 太后知道这浣月山庄建庄时日长,且常年安排众多宫人留守,故此只选了几 名贴身宫中亲随、太监宫女儿,并一众护卫,静静悄悄地开进山庄。 只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意一心想着清闲的太后,才住得旬月便招来刺 客,好一番闹腾……我一路想及之处,也不禁苦笑轻叹。 我再卧床几日,便又胡思乱想几日。天天吃那些加了雪蛤的药材,人也渐渐 有了精神。终于在遇刺后的第十四日清晨起床,一路沿着雾柳烟荷、如玻碧水往 永泰宫给太后请安。 浣月山庄的行宫一样被建造得金碧辉煌。永泰宫有着皇家细致的朱红雕花木 窗与汉白玉地砖。室内黄色布幔家俱随处可见。白玉花薰里轻烟缭绕,燃点的正 是太后最爱的淡淡茉莉花香。我去时,德仁太后刚起床,正在梳洗。她中等身材, 白净肤色,鹅蛋脸,眼睛黑白分明,慈眉中透着心机,善目里满写精明。她年纪 虽长了,一双眼睛却是全然没有老的,其光华流彩,深如不可见底的万丈潭水。 一宫女已为其梳好" 贵妇髻" ,正往上插一朵大红宫花。 小萝一语惊醒梦中人。 除去眼神,这太后确与我母有七八分相似。 我一面强抑内心惊奇,一面走过去,对着太后盈盈拜倒。太后见状十分高兴, 倒亲手掺了我一下,含笑道:" 看着也大好了,毕竟年轻底子好,若是哀家挨得 此一剑,只怕真要去见阎王。" 我嘴角微微扬起,还未及说一些做下人应有的言语,早被人风一般地先抢了 我的话头。抢了我话头的那人替我笑道:" 太后娘娘说哪里话,您乃天子生母, 原是天下最最有福之人,阎王老爷硬怕您福气太大,冲坏他地藏宫,偏不收娘娘! 哪还敢想与您见面?可不又让他破财修建地宫不成?" 说话这人团团脸,淡眉眼——正是太后身边老人,也是红人赵嬷嬷。 赵嬷嬷果然是言语有道。 她这话既显示出其不同寻常的地位,又很能讨主子的欢心。她原是太后从娘 家带至宫中陪侍,几十年来一直跟在太后身边,做过天子乳母,加之其子赵风将 军又当着天子身边四品带刀侍卫,因而她的身份非比寻常,帮人说情办事,暗地 收受财物,不在话下。 君主皇权,权倾天下,而皇奴似她这般做至至尊,亦可以覆雨翻云。 让赵嬷嬷这样一说,那太后果然越发高兴:" 倒让荷烟受了累些。说吧,你 既护驾救了哀家,必得重赏——有想要之物,只管开口罢了。" 我顺赵嬷嬷话中之意,低头回道:" 奴婢怎敢?太后娘娘洪福齐天,没有奴 婢挡此一剑,娘娘也必能躲过此劫,奴婢不敢居功领赏。" 太后点头,笑道:" 荷烟丫头倒是个会说话儿的。哀家前几日并不得闲,今 日正想问问你成王府的事。" 于是又问一些个陈年旧事。我心里一一揣度,仔细回答。突然她话风一转, 问道:" 荷烟,你在宫外有未听说,京城未婚配的女子暗暗倾慕五皇子浩王爷, 都想嫁与他?" 我一愕,轻笑回道:" 奴婢在成王府时也略有耳闻。据说浩王爷人品出众, 年少英俊又兼文武双全——自是人人喜欢的。" 赵嬷嬷又在一旁赔笑讨好,道:" 可不正是如此么?!老奴听见市井上传着 句话儿,就是说咱们浩王爷的。说什么……' 宁被恶鬼追,要做浩王妃'"。 太后目中一愕,也是一脸的诧异:" 这怪模怪样儿的,又是何话?" 赵嬷嬷笑道:" 娘娘别急,请听老奴解释。爱慕浩王爷的人众多,但能做王 爷正妃的,却也只能是一个女子。因此落选少女,个个相思而亡,人人变成恶鬼。 变成恶鬼们的女子自然也不会就此罢休,于是去追打嫁给王爷的女子,一心想嫁 给王爷的女子却不怕,编出这番话来。" 太后听说,也禁不住笑:" 心意倒还坚决,只是这话倒慎人得紧。" 她转头,问我道:" 荷烟, 在成王府时, 你又可曾听说?" 我心知话虽有,却是另一番言语。传说中说的话是" 宁做浩王妾,不当后宫 妃" ,与这赵嬷嬷嘴里的言语天差地远——却又不便说明,于是强忍住笑,道: " 回太后娘娘,奴婢在王府当差时,成日里并不出门,因此不曾听见。" 太后点一点头,命传早膳。膳食过来时,她却只用了小半碗,便不再用。又 吃了茶水漱过口,向赵嬷嬷玩笑道:" 荷烟救驾,原该重赏,然哀家思前想后, 很有些为难。" 赵嬷嬷赔笑道:" 主子有何难处?说出来看老奴能否为主子分忧?" 太后道:" 难就难在奖她何物。奖少了,哀家怕失去皇家体面;但若要奖得 多些,哀家却想省几两体己银子。你那里成日里博广旁收的,不知可有两全之策? " 赵嬷嬷笑道:" 这事好办。等回宫去,万岁爷亲征回来,娘娘只管将此事一 五一十告知,万岁爷自然会恩赏荷烟姑娘。一来万岁爷为了娘亲,对荷烟必有重 赏,能体现皇家体面;二来娘娘也保住体己,岂非一石二鸟之计?" 太后轻轻点了几下头,笑道:" 好你个一石二鸟!哀家以为你老了老了便会 稳重些,不想竟比小时还皮!又哪里学得这些个市井粗话?倒惹哀家笑,看哀家 哪日得了空,可不撕了你老嘴。" 赵嬷嬷故意跪去地上,作出诚怕诚恐的模样,俯首正色叫道:" 请太后主子 明鉴!老奴委屈,老奴是一心为娘娘着想的哇。" 太后便又笑,揭开明黄色瓷碗的碗盖,低头吃了两口新用井水湃过的绿茶, 想了想,屏退众人,只命我留下。 听她赐坐,我忙告过罪,缓缓将半个身子斜坐在对面的雕花红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