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说走就走,吃过中饭,老徐就和刘红英分头去准备。刘红英去关照姆妈带儿子, 老徐到超市和菜场去大采购。老徐准备了七份小菜,一袋袋用塑料袋装好,放进冰 箱。妻子一回来,老徐就打开冰箱逐一罗列。妻子问:“要去一个礼拜?”老徐很 简单地一个字:“嗯。”老徐是跑码头的人,妻子也不在意,帮他收拾东西。妻子 只是拼命地把卷筒纸塞进他考克箱。妻子不允许他使用宾馆的手纸,如厕要求他把 带去的卷筒纸一圈地裹住抽水马桶,不许洗盆浴,只许淋浴。妻子说,宾馆里处处 有梅毒和艾滋病,天天晚上有小姐打电话上来,一定要老徐洁身自好。老徐一点头 一个“嗯”字,“嗯”得鼻孔痒痒。妻子问:“这次你一个人去?”老徐最后坚定 不移地“嗯”了一声,妻子这才无话。 春二三月,上海已经暖洋洋了,法国梧桐树的枯枝败叶里吹来的风搔首弄姿地 逗人,让人感觉到,坚硬的水泥地下,潮湿柔软的泥土蛊动着无数看不见的生命。 老徐穿一件米黄色的春秋衫,敞着胸怀,一手提考克箱,出门的时候让妻子勾了一 眼。老徐却让软软的风吹得脑袋沉甸甸的,胸口有一朵花绽放起来。乡镇企业说好 派车子来他家接,但老徐坚持要到公司去。老徐怕车子先载了刘红英,让妻子碰上。 老徐处处设防,好像心里有鬼似的。 乡镇企业的马老板亲自开车来接,老远地见了老徐就迎上来,握着他手上下左 右地摇。老徐觉得自己的分量了,他若是说要返工,马老板就折血本了。在公司里, 老徐只不过是个小职员,被头头吆五喝六,到乡下,就是上国大使,钦差大臣。老 徐矜持地抽出手,说:“马老板,朋友归朋友,公事归公事,合作愉快。”刘红英 早在车里等着,这时就摇下车窗,露出精心打扮的脸庞,笑笑地说:“老徐今天只 有三十几岁,跟我一样大。”老徐没有当着马老板逗她,上了车,把考克箱搁中间, 算是和她一分为二。车子沙沙地飚了起来。 是别克车,宽敞平稳。车子轻轻地跳弹,沙发椅越发软绵绵的,像只弹簧床。 老徐想着床,噗嗤地笑了,斜斜地瞥她一眼。刘红英是向来不装淑女的,一双被眼 影膏打得发黑的眼睛晶亮晶亮,被口红涂得格外丰润的嘴巴里滚出话来:“你笑我 了。我有什么让你笑话的?你说呀!”马老板从回光镜里看她,说:“刘小姐,你 很性感,老徐对吗?”老徐说:“不对不对,我在想这车子这么大,什么事情都可 以做。”刘红英搡着他说:“你说,可以做什么事情?”马老板哈哈地笑了:“什 么事情?只有我们男人知道。”老徐很放肆,在家里不能,在办公室里也不能,跟 马老板在一起就能。刘红英适时地做出一些害羞模样,背过脸去,身体却朝老徐挪 去。马老板摔了包“大中华”过来,老徐抽烟,刘红英也径自拿了抽。老徐从来没 看见过她抽烟。老徐知道了,这个女人,离开家里和办公室,就什么都敢了。老徐 想像着她的情怀,闭了眼喷烟,笃悠悠的。但是他很快升腾起无名的惆怅。马老板 这别克车,够他买房子或送儿子出国自费留学了。老徐马上感觉到,乘在这车里, 他很贫穷。一想到贫穷,身边的刘红英就不再性感了,引不起他的欲念。 浙江的乡镇,处处都显示着人杰地灵的富足。老徐下车时深深吸一口气,刚才 的一丝沮丧就开朗了———是海鲜馆的门口,马老板先拉他们到饭店。被马老板这 样的大富翁抬举着,老徐觉得自己还是个人物。老徐很快又飘飘然了。 马老板先招呼他们到单间去休息,他去请人为他们接风。一会儿,乡长就和乡 党委书记当陪客来了,他们喊“徐经理”和“刘经理”。公司里去的人,他们一律 以“经理”称呼,倒也不失体面。吃一点,拿一点,对于老徐他们业务员来说早成 习惯。老徐和刘红英面对源源而来的椒盐龙虾、清蒸鲍鱼、鱼翅银耳羹声色不动。 马老板很忙,一会儿跑边上去打手机,一会儿抱一捆“大中华”一人摔一条,一会 儿为菜的味道跑厨房去发火。老徐慢慢地又感染了些许伤感。跟比他富裕的男人在 一起,他总抑制不住自卑。他在想,假使他像马老板一样有钱,他就不会夹在买房 子和儿子自费留学这两件事情中愁断肝肠了。马老板的肚子比郝经理还要发达。这 肚子是他们喂肥的。马老板最初用自行车驮东西上他们公司推销,挨个送甲鱼麻油 之类农副产品,老徐的自行车上有许多次挂着大青鱼,就是马老板像无名英雄一样 悄悄挂上的。马老板的脸总是鲜花盛开,现在他坐了主席,吆五喝六,财大气粗, 高兴就拍老徐的肩膀,一条香烟摔过来,就跟郝经理的一根香烟摔过来一样,是使 唤你的时候先给你尝点甜头。人的一股子气是用钱鼓起来的。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