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徐的一张铁锈色的脸让工匠们诚惶诚恐。老徐睁开一对鹰眼,很快发现许多 问题,有的甚至很严重:电视柜的尺寸要比他预先设计的高了一厘米,贮藏室的暗 门弹簧不活络,客厅的罗马立柱没有他想象的气派……老徐运了口气,语重心长地 说:“你们呀,乡下人,就是不懂得格调!不懂得负责!我早就跟你们说好了,不 符合我的要求,就别想从我的口袋里掏钞票。君无戏言。”工匠们喃喃地想解释。 “别跟我淘浆糊!返工!”老徐的一根手指像枪管,笔直地指向电视柜。工匠们用 忧郁的眼光看着他。“返工!我是老板,你们是什么?打工仔!”工匠们无声地拆 了电视柜,眼睛里却斜视出怨愤。老徐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也不管别人听不听。 老徐只想捏面团似地折腾别人。最后老徐总结似地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你们懂吗? 市场经济就是信用经济,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你们懂吗?你们是打工仔,就是被老 板骂了,也在所难免。想赚钞票,就一定要这样。”有人轻轻地说:“碰到你这样 的老板,也算我们倒了血霉。”老徐不明不白地听到了,一只眼睛扫过去,只见大 家埋头苦干,就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背转身去,踱着方步走开。 老徐回到家里,一团火焰还未平息。妻子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妻子叫:“根 宝你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老徐的愤怒正是强弩之末:“我说你呀!也是 四十多岁的人了,装修房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去盯盯。这不去说它,就是弄个晚 饭,也小和尚做道场,什么都不会。我把你惯坏了!”妻子生气地掼下勺子:“你 吃火药长大的?不就是买了套三十万的房子吗?一个大男人,往五十岁跑了,买这 种房子有啥了不起?”老徐委屈极了:“这个家里,吃我的用我的,我还要天天像 个老娘姨服侍你们。你们真没有良心呀!我到哪里去了?我能去哪里?我去赚钞票! 我赚不到钞票,你会拿我当老公?”儿子在房间里说:“爸爸,你总算说了句真话。 你赚不动钞票,我在同学面前就抬不起头来。我跟同学约好了,高考不行,就一起 去澳大利亚。到时候千万别跟我说没有钞票。你要是让我在同学面前没有面子,就 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老徐的脚步失重了,像只掐了头的蜻蜓摇进房间,从贴心的 口袋里掏出五千块钱,放到桌子上。儿子欣喜地说:“爸爸,捞到外快了?对,有 捞不捞猪头三!譬如少捞一点,帮我买只手机。现在是信息社会,好多同学有了。” 老徐无语,默默地躺到床上,看着儿子沾唾沫数钞票。钞票在儿子的手上喀嚓喀嚓 地响,还散发出蓝荧荧的光线。老徐的眼珠子也发蓝了,像荧光灯。“根宝,我要 掼锅子了!”妻子的声音里爆发着愤怒。老徐条件反射似地弹起身子,一步一步地 朝外走去,好像要延长这几米的路。这时,刘红英像面鲜艳的红旗,在他心里呼啦 啦地飘舞。老徐预言般地说:“你们哪,我的讨债鬼!就算我上辈子欠你们的,现 在也该还清了吧?我们银货两讫,各不相欠。” 新居装修完毕,工匠们离开时都敛眉顺眼的,一副受尽委屈模样。到处都是浓 烈的油漆味,报纸上说过,有人曾经为此中毒。老徐不怕。老徐急吼吼的,买了几 斤大葱晾在家里。听人家说,这家伙消除油漆味立竿见影。果不其然,大葱熏得他 流泪,掩盖了油漆味道。柚木地板是奶黄色的,诱惑得他嗅到了奶油的香味。老徐 一早一晚在新房子逗留,早晨打开窗子,晚上关上。妻子说,最起码等一个月,油 漆才会于人无害。妻子兴冲冲地来看过了,说:“客厅还是小了一点,四十平方米, 方方正正的,那才叫客厅。不过买只背投还是可以的,边上放一组丹麦进口的音响, 派头还是有的。”老徐的心里算盘子啪啪响。妻子说的电视和音响,两粒米——— 上海人说起钞票举重若轻,一万元叫一粒米。老徐肩头的分量下坠到心里,始终未 曾减轻一分。老徐始终是矛盾的,既为他的养家糊口豪情万丈,又为妻子的坐享其 成愤懑不平。妻子看了许多琼瑶剧,老把自己当阔太太待,因为老当不上阔太太, 就说命运不公,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像个用眼泪还债的林妹妹。冤有头债有主, 是老公欠她的。 还未搬家,老徐频频地光顾新家。老徐突然发现煤气有问题,啪啪地打,火头 只是鬼火似地不肯蹿上来。老徐赶紧打电话到煤气公司报修。煤气公司的工人迅即 赶来,左一试右一试找不出问题,最后确诊说,管道堵塞。管道堵塞就是用户的事 了,工人要一百元的修理费。老徐忍痛割爱,摸了一张百元的钞票。工人打开管道, 发现里面塞满黄沙。工人说:“这是人为的。你一定有什么仇家。”老徐嘿嘿连声。 老徐知道事情的原委。老徐的心气跟煤气一样火旺了,问工人要了一百元的收条, 还请他们写了证明书。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