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应该是高岩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高岩给我讲到这里的时候,好像是停下来了。那 一幕幕场景现在就在眼前回放。 他的眼里藏着泪花。我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真的不知道,因为我是个局外 人,怎知此刻他的心里是怎样的波澜壮阔呢? “姜姐是个好人,一个好女人,但活得太累了呀!” 耳边响起的是高岩略带沙哑的声音,我指了指放在桌上没动的杯子,示意他 喝一口,他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呆呆地坐着,半晌后,我又闻见了烟丝烧烤的 暗香,高岩给我讲述了另一个沉重的故事,或者也就是他自己的故事吧。 高岩是山东淄博邹县人,父亲是退役的老军人,母亲是一名普通的职工。他 还有一个姐姐。父亲行伍出身,没什么技术,退伍后回了原籍,成了一名普通劳 动者。母亲在未嫁前,识过一些字,又会做些账,于是干了生产大队的会计。 虽说母亲的收入不多,父亲也很平常。但他们吃苦和俭朴的作风仍然撑起了 一个温馨的家。高岩从小就没有受过苦、挨过饿。姐姐出生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 襁褓中的她连母亲的奶都不够吃,是母亲用菜汁熬葱米糊喂大的。姐姐长到七八 岁时已经能做许多家务事了,包括放学回家照看襁褓中的弟弟。 在高岩的记忆里,姐姐是个爱干净的人。她经常把洗好的饭碗再用干布擦干, 放回橱柜。把用过的抹布都装进自己的小木盆里,拿到村头的小河旁,一遍遍地 用木棒捶打。洗好布后,再细细地将自己的小木盆冲刷干净,放在自己的格子上。 姐姐睡的炕总是家里最整齐的,绣花的小红枕头放在炕头,被子整齐地叠着,放 在炕尾。高岩最喜欢姐姐的炕,他总是说那里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常常喜欢爬上 姐姐的炕,把被子拉到鼻子旁,细细地嗅着。姐姐虽然很不高兴,但却总是和蔼 地笑着摸着他的头,说他调皮。等高岩走了,她换下被套和枕套,端着自己的小 木盆去河边把它们洗干净,然后晾晒在不大的小院子里。姐姐一天洗一次澡,她 总喜欢将自己泡在明净的小溪里,看着自己的影子笑。父母经常叹气,说本是小 姐的身子却是个丫头命。 高岩还喜欢看姐姐喂鸡的样子。姐姐每次喂鸡,总是先将笸箩里的谷糠小心 地碾磨成粉,然后在腰上系好自己做的小围裙,嘴里唱着好听的歌,抓起一把, 随着节奏舒展地撒下,鸡仔们围着她,随着她转动的身体,追逐着食物的轨迹。 等到笸箩里的谷粉撒完,姐姐就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它们,轻轻地捧起一个 个的小身体,抚摸着,仔细地检查身上的绒毛。又慢慢提起小鸡的爪,耐心地观 察着。 姐姐在13岁那年,父母帮他定了婆家。男方没什么地位,也是个本分的庄稼 人,比她大6 岁。姐姐没见过他,却看过相片。高岩记得,当时姐姐很害羞地笑 了,转身跑进了屋子。 除了这些,高岩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姐姐那张脸。姐姐确实长得很美,结合了 父亲和母亲的所有优点。每每站在姐姐的面前,他就不想离开,看着她灿烂而笑 浮出的两个酒窝,高岩就陶醉,好像看见图画书上的四大美女。在他的幼小意识 里,有种冲动,姐姐永远属于他,别人谁也别想夺走。 高岩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喜欢的东西,哪怕是丢弃生命也要去保护。儿时的 他非常让父母头疼。作为儿子,寄托着这个家的希望,从小就被送入学堂,父母 希望他好好读书,将来走出这个穷山沟。高岩显然不是读书的料,上学没几天就 学会了旷课,他总是喜欢带领一群村里上不起学的癞小子们,跑到山上去“打游 击”。高岩带着编好的树枝,学着图画书里解放军的样子,率领这帮孩子们发起 一个个冲锋,夺取对面的土坡。在高岩的眼里,这就是所谓的2018高地,是父亲 书写过辉煌的地方。他还喜欢爬上树,一把捣破老鸹的巢,把蛋拿出来,和孩子 们烧着吃。每每被父亲抓获的他,总是被严厉地教训一番,然后押送回学校,屡 教不改的高岩没过几天,又出现在歪歪的老槐树上,手里抓着一把从鸟窝里带出 的烂草叶,高唱着《国际歌》。 村里的人都喜欢高岩,因为他很懂礼貌,见人就主动问好。他还乐于助人, 比如看见刘大爷家的牛跑进了庄稼地,他就勇敢地爬上牛背,将它赶出来。马大 妈家的小孙子得急性阑尾炎,他连夜拉着小伙伴们用自己家的牛车送往县医院。 看见李村长累了,他会在锅里烧好水,端到他面前,替他捶打疲惫的肩。就连学 校的老师都劝高岩的父亲,这孩子挺懂事的,大概不是读书的命,你们就别逼他 了。 有时候,母亲真是心疼儿子。看着举着书本却趴在桌子上呼呼入睡的高岩, 便一把抢过丈夫手中的棍子,牢牢地抱住。 终于挨到了初中毕业,高岩总算是给父亲交了差。 他18岁那年,父亲看着身材魁梧的儿子,终于想通了,他鼓励高岩去当兵, 将来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 这显然符合高岩心中的愿望,在匆匆吃过母亲做的红焖鸡块后,他就背上包 一个人去镇武装部报了名,在县医院体检合格后,部队来招兵的冯指导员找高岩 进行了面谈,面试中,高岩的各方面条件吸引了冯指导员,于是不久后,高岩就 接到了入伍通知书成为了山东淄博独立师的一名新兵。新兵蛋子往往是最受欺负 的,不但要被班长训斥,还要时不时地给老兵们开导。简单的踢正步,由于姿势 不端正,踢腿高度不够站立不稳,班长狠辣的皮带就抽在脚面上,老兵们也会上 来用脚纠正。一次次的鞭打脚踹后,高岩明白了从老百姓到一名合格士兵的转变, 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此他下定决心苦练基本功。为了踢好正步,夜晚他悄悄 跑到营房外的操场上,从一步一动到一步两动,再到连贯动作,一遍遍地练习。 为了练好过障碍,他将腿上绑上了厚厚的沙袋。为了枪法打得准,他将砖头吊在 枪管的前端举枪练臂力练稳定性。为了格斗刺杀能取得好成绩,他将扫地的扫帚 当成刺刀,在操场上拼命地练习突刺。冯指导员每每走过操场瞥见时,总是会露 出满意的笑。 经过一年的军事训练,高岩的各方面成绩均是优秀,成为了一名政治合格、 军事过硬的优秀士兵。冯指导员在大会上点名表扬了他,这使高岩感到激动和自 豪。 一天,冯指导员把高岩叫到办公室,高兴地告诉他,下个月营里准备召开优 秀士兵经验交流会。由于高岩入伍以来成绩优异,因此连里通过讨论确定让他介 绍“从老百姓到合格士兵、从士兵到合格军人”两个转变的经验和体会。这一下 可难坏了高岩,他冥思苦想了3 天3 夜也没写出像样的文章。看着面前和地上扔 的一个个纸团,高岩感到了压力。无可奈何下他找到冯指导员坦言自己实在写不 出,看看大会马上要召开了,冯指导员只好想了个办法,让高岩口述、连队文书 代笔才写成了发言稿。交流大会开得很成功,高岩的认识和感想得到了同志们的 认同,大家报以了热烈的掌声,在如雷的掌声中高岩惭愧地低下了头。从这件事 上,高岩认识到了文化的重要性,此后每次的文化学习他都积极参加,并且认真 对待,再也不在课上睡觉和无所事事地画坦克了。 高岩在部队的第二年,他的进步已经非常明显,不但军事素质过硬,文化课 程也达到了良好的成绩。冯指导员笑呵呵地找到他,问他有什么打算,高岩摸摸 自己的脑袋,只是傻笑。指导员告诉他,连里几位领导已经研究过,准备提升高 岩为班长。听到这个消息,高岩傻愣愣地站着,半天才呵呵地笑起来。指导员还 告诉他,决定给他一个礼拜的假,让他回家看看父母。 高岩满怀喜悦地离开部队,当他跨进家门的时候,家里却是一片白色。一把 锋利的尖刀刺进了他的心,姐姐死了。而且很惨,死于大出血。 姐姐在高岩走后不久,就接替母亲,在生产队当了会计。姐姐待人友善,热 情,很快赢得队里很多人的好感。同时她的美貌也吸引了副镇长,调她到身边作 了办事员。姐姐起初不同意,她看到副镇长那双直勾勾的狼眼就毛骨悚然,担心 他打自己的主意。无奈的是副镇长以克扣母亲的退休工资为要挟,姐姐只能委曲 求全。没过几星期,副镇长就强行要求娶她,姐姐明确地告诉他,自己已经定好 了婆家,不能变卦。副镇长于是答应姐姐,和她保持朋友关系。在这之后的一个 月里,除了例行的公事外,副镇长果然没有再来纠缠她,还以姐姐工作努力为由, 增加了她的工资。姐姐被副镇长的伪善所欺骗,竟对他逐渐有了一丝信任。然而 没过多久,副镇长就秘密派人打断了男方的腿,还逼迫他写好了退婚书。同时命 他写了一封信给姐姐,告诉她,约在傍晚的小树林里见面。姐姐见信红了脸,如 时去赴约了。她欣喜地期待着爱人的出现,可树后却转出了一只“狼”。再一次 逼婚未成后,副镇长恼羞成怒地按倒姐姐,扒光了她的衣衫。姐姐遭受了疯狂的 蹂躏,被折磨得流血不止,暴尸荒野。 副镇长在行凶后,仓惶地逃离了。 直到有人报案警方到来,这一切才完全搞清。 高岩看着姐姐的棺材,痛苦地放声嚎哭。 他蹲在屋里,为姐姐守了3 天灵后,揣好一把刀离开了家。 高岩要去报仇,他心中下定决心,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畜牲给揪 出来。 他利用自己在部队里所学的各种技能,开始了寻凶的旅途。找了将近半个月 的时间,也一无所得。后来听说副镇长还有个小情人,便决定拿她开刀。他重新 摸回村里,寻到了副镇长情人的家。 高岩闯进篱笆院墙,用迷药料理了门前的大黄狗,悄悄地贴在了屋门下。刚 要破门而入,却听见了里面有人交谈。 声音是一男一女,男的有些疲劳,女的显得慌张。男的正在说服女的,和他 一起离开。从那低沉的声音里,高岩马上听出了男的就是副镇长。 好哇,公安局正在通缉抓你,你还敢跑回来,现在就让你知道高家人可不是 好惹的。高岩一脚将门揣倒,里面的人被吓傻了。副镇长颤抖着身子,看到高岩 的目光,一下子扑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请求饶命。高岩将揣着的刀拔出,叼在 嘴上,一脚踹翻他,狠狠地踩在脚下。在命令他写明一切经过后,一顿乱刀砍下, 副镇长就躺在血泊中不动了。早已吓得昏乱的小情人,竟忘记了呼喊,亲眼目睹 了这一幕血的画面,昏厥过去。高岩找来一块破布塞进小情人的嘴里,解开她的 裤带将她紧紧捆在椅背上。做好了这一切,他又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便转身 离开了。 深夜,他回到了自己的家,向父母坦白了一切。母亲听完顿足捶胸,六神无 主。父亲却异常冷静,他把高岩拉进里屋,关上了门进行了一次长谈。第二天, 父亲送高岩回到部队,向部队首长言明了所有经过,并要求部队对儿子严肃处理, 决不宽容。数月后,被砍伤的副镇长因犯强奸罪并造成人命案被地方法院判处了 死刑,高岩也因持刀伤人罪被军事法庭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在一年的铁窗生涯中,高岩懂得了法对于人的重要,理解了法大于情的含义。 想到自己因为没有法律意识而做出的蠢事,内心懊悔不已。想到自己因为失去亲 人而变得盲目冲动,背离了一名军人的职责。军人的任务是保家卫国,抵御外侮。 而自己又做了些什么?持刀报仇,这完全是江湖好汉的行径。当一名军人的标准 又是什么?是组织性和纪律性!想到以往的种种,他的心难以平静。他将自己的 脑袋对着墙猛烈地撞,扒住粗粗的铁栏努力地晃动身体,让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 能感受到从手心传导的凉。让自己的心灵被寒意冻结,封存到黎明去感觉曙光中 的温暖。高岩在狱中找回了真实的自己。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一生会犯错的, 但是他改了,还是能够重新开始的。 刑满释放后,高岩被部队做了复员处理。在他离开部队的前夜,冯指导员送 给他一本《牛虻》,希望他今后重新开始。高岩捧着这本书,泪水滴落在稍显暗 黄的书皮上。 高岩带着兴奋回到了家,一进门他便傻了,原来短短的一年里父亲因为沉重 的压力而头发花白,母亲也因为失去了女儿加上长期思念儿子,哭坏了眼睛。高 岩一头冲向了母亲,大叫了一声“妈”!便放声痛哭起来。母亲却只能用听和摸 来重新感觉儿子的存在,她那颤抖的双手在虚无的空气间划拉着,高岩紧紧抱住 母亲,泣不成声……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家,高岩决定找回自己的人生。他离 开家去了淄博,决定闯出一片天下。 到了淄博后,他先是干了许多杂役,后来,在一家建筑队当临时搬运工,包 工头见他身体素质不错,便将他推荐给了开歌厅的朋友做了保安。高岩终于有了 一份正式的工作。他高兴极了,给家里写了一封信,父亲和母亲得知儿子的喜讯, 激动不已。几个星期后,高岩因为工作态度认真,能力强,得到了歌厅老板的称 赞,提拔他做了保安队长。那一天,也正值高岩27岁生日,他买来陶瓷做的四大 美女四漆屏,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桌前,看着画上的人傻傻地笑。他心里默默 地说着,姐姐,弟弟长大了。 也许人的命真是天生注定的吧,正当高岩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之际,他却被 人陷害染上了毒瘾。 事情很简单,一次高岩当班,几个小流氓因为到歌厅闹事而被他教训了一顿, 偏巧被本市的一个黑帮老大瞧见了,他见高岩出手利落、动作专业,一眼就看出 高岩曾受过军事训练,于是便想办法拉他下水。他叫了身边的随从,拿了含有可 卡因的烟去找高岩,在赞誉他的同时请他抽烟。高岩是血性汉子,哪里考虑那么 多,便中了圈套。渐渐地,大量毒品的吸食使他感觉到整日浑身无力,眼泪和鼻 涕止不住地往下流。加之黑帮不断地诱他加入贩毒集团。一时间高岩没了方向, 他害怕自己重新堕落,害怕因此失去刚刚稍有起色的人生目标。他不希望罪恶摧 毁了自己,最后只能得到神的处罚,灵的救赎。这一整天,他就躺在床上,脑子 里想着,就这样死去吧,不想再看见明天的太阳。忽然耳边响起了钟声,他的心 感到阵阵剧痛,仿佛他已经看不清自己的面貌,他不知道,在钟盘的刻度里,是 否还能存有自己人生的步伐,让它随分针的转动,重新寻找方向。当午夜钟声敲 响的最后一下,高岩下定了决心。 于是高岩去了警察局报案,在他提供的线索引导下,市公安局破获了这个重 大的贩毒团伙,而高岩也因为举报有功,被送到了戒毒所。然而毒瘾像一双魔手 拽着他不放,每当浑身抽搐无力想要感受那罂粟邪美的芬芳时,他就奋力地摇动 着身体,直到浑身冒出热热的汗,以此来减轻毒瘾对神经的冲压。他还有一个最 有效的办法,用牙狠狠地咬自己的肉,当胳臂上留下一排排深深的血痕时,他会 冒出一头的汗,安静地睡去。 生命就这样在周而复始的摧残下闪闪地跳跃,渐渐发出七彩的光。 那是在高岩被送到戒毒所后,才慢慢开始的新生。 在那一刻,他见到了改变自己命运的人——罗宇恒。 高岩记得,那天很冷,病室的暖气也不是很热,不严的窗户里透进丝丝凉气, 敲打着人的关节。他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把头蒙上了。他的旁边还有一个病人, 也瑟瑟地抖动着,嘴里发出牙齿撞击的细声。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转到了一边。 “老蒋呀,你怎么能搞成这样!”“哦,兄弟,你终于来了,大哥我苦啊。” 高岩侧耳听着,立刻搞清楚了他们的人物关系。 躺在床上的人叫蒋忠年,来看他的人叫罗宇恒。他们是在联邦德国读书时的 同学,罗宇恒毕业后回到祖国,而蒋忠年贪图国外的安逸留了下来。在联邦德国 时,蒋忠年因为外语比罗宇恒好,人又喜欢张扬,很快混进了德国同学的圈子, 经常参加聚会活动,认识了不少人。罗宇恒性格孤僻,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除 了完成必要的课程任务外,不和他人过多交往,总是保持着自己心灵的自我空间。 罗宇恒的选择立刻得到了回报,在短短两年内他完成了大学的课程,而蒋忠年却 没有取得多少学分,始终混着日子。在罗宇恒离开联邦德国前,蒋忠年兴致勃勃 地找到他,要请他吃饭,并把自己的德国女朋友介绍给他,还说不久就要结婚, 他就可以拿到永久居留联邦德国的本子了。罗宇恒语带嘲笑地恭喜他找到了自己 的梦想。结果一顿饭被搞得不欢而散。不久后,罗宇恒就登上了返回祖国的火车。 然而人事沧桑,多年没见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罗宇恒如今已经成为上海知名企 业的大老板,成为国内的新闻人物。蒋忠年却是另一番景象,当年他为了取得联 邦德国的永久居留权,竟然想出下策,去找德国的妓女假结婚。而宴请罗宇恒的 原意,是想在他面前炫耀一番,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没想到反而遭到了讥讽。 那以后,他就和这个妓女虚名假意地混在了一起。几年后,他的钱挥霍一空,只 好写信给香港的父亲请求再次补助。他父亲收到信后,感觉蹊跷,立刻打电话给 在联邦德国的贸易伙伴,请他代为了解情况。当弄清真相以后,便永久地切断了 蒋忠年的经济来源,并表示不许他再踏入蒋家的大门。从此,蒋忠年漂泊在了联 邦德国,过着到处混吃蹭喝的日子。以前和他厮混的一帮德国男女像扫臭虫一样 把他清理出了圈子,以前巴结他的几个台湾人也都关上了自己的慈善大门。蒋忠 年像狗一样地走在联邦德国的街道上,他拾起一个个扔弃的烟头,用颤抖的手将 它们点燃,狠命地嘬,想用烟来麻痹自己已经不堪忍受的饥饿感。可一次次的吸 食后,他就迷上了,烟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其实后来他才知道,那里面 有一支是大麻。在蒋忠年38岁生日时,他看着橱窗里摆着的奶油蛋糕,实在按压 不住心中的欲望,便举起了自己的铁拐杖…… 蒋忠年被送到了警察局,他的老婆扭着身体来了,他满怀希望地望着她,希 望她能向警察证明他们的关系,保他出去。然而得到却是“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的回复。警察将一张遣送出境的通知书递给了他。在接受关系一栏上,他无奈地 填上了“罗宇恒”3 个字。所幸的是,只有这个朋友还一直书信与他联系着,没 有忘了他。 联邦德国方面经过辗转通知了罗宇恒,当他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德国已经 完成了统一 ,全国忙于合并的大事。没有人理会关在牢房里的蒋忠年。不久后,大赦来 临,他被赶出了唯一收留他的地方,继续在街上漂荡。 蒋忠年抖着瑟瑟的身子,抱着双肩走着,没有任何人注意他。德国统一了, 但是一切的变化对于他来说,是毫无惊喜的。商店里的面包,依旧要花好几个马 克才能得到,大街上仍有和他抢饭碗的流浪汉,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可以打出统 一后德国救济的牌子,堂而皇之地得到怜悯。而蒋忠年却得不到,因为他现在已 经不是德国人,而是个“黑人”。 他在德国的最后一餐像样的饭,是一家中餐馆老板赊给他的,看着餐馆里挂 着的五星红旗,他落泪了…… 两个月后,罗宇恒委派的人终于在废旧的车厂里找到了他,将他带回了他父 亲的祖居地山东淄博。 高岩在被窝里听着,也被故事的沉重感染了,流下了几滴同情泪。 “快!快给我!我受不了了!” 高岩闻声撩开了被子,看见旁边的蒋忠年浑身抖动,死死地抓住罗宇恒。 “护士!他烟瘾又犯了!”罗宇恒大声喊。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蒋忠年疯狂地大叫,全身抽动着,额上的青筋突 突直跳。 高岩实在忍不住,一下子跳下床,掳起自己的袖子,将自己的胳膊亮在蒋忠 年的眼前。 “难受的话,就自己咬自己!” 蒋忠年看到粗粗的一只胳膊上布满了一道道参差不齐的疤印,惊得一下子止 住了喊叫,他看着这叫人作呕的画面,抖动的频率也逐渐减小了。 罗宇恒侧头看着面前的小伙子,冲他点点头。 护士和医生很快赶来,给蒋忠年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待他沉沉地睡去后,罗宇恒来到高岩的床前,主动找他攀谈。他称赞高岩少 有的坚强意志力和健壮的体魄。 高岩告诉他自己当过兵,犯过罪,蹲过监狱,吸过毒,以及被送到这家戒毒 所的以往经历。 罗宇恒饶有兴趣地听着,并进一步地了解高岩入狱的原因。 他们聊了足足3 个多小时,奇怪的是,罗宇恒却始终没有介绍自己。 那次交谈后,高岩再没有见到罗宇恒来看蒋忠年,然而他治好顽疾后不久, 却接到了一纸恒宇集团的聘用书。 高岩感觉自己重生了,他又看到了熟悉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地上。 其实罗宇恒聘他的原因很简单,他需要一名忠诚的保镖,保护他的安全。 就在前不久,因为工资的问题,厂里的一个工人野蛮地用棍子砸伤正在检查 车间的罗宇恒,这让姜雪十分担忧,她握着躺在病床上的罗宇恒的手,多次建议 他赶快找一个保镖,以便让公司的那几个老头放心,更重要的是让她放心。 可高岩到公司报到的第一天,就引起了姜雪的不满,她拿着高岩的档案找到 罗宇恒,问他为什么找来个犯罪的。她认为与其让罪犯天天跟着,还不如找个警 察来呢。 罗宇恒笑着说:“高岩他虽然犯过罪,但是他知道自己的错误,并在狱中得 到良好的改造了嘛。当一个罪犯净化了全部的身心,那他就是一个新人,就有一 颗新的良心。但这是颗很脆弱的心,所以需要关爱。如果这个时候我们排斥他, 抵制他,不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那他就会重回老路,也许就会坠入万劫不 复的深渊,但我们帮他,给他一些温暖,他就会被感动,会努力创造自己的价值 给人看,这样的人,反而会比有些表面良善的人更加看中真情,会为恩情作出无 畏的回报。” 罗宇恒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给高岩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并送他去 学习各种技能。 为了适应与日俱增的新社会,高岩认真地学习各种技术,他知道这是罗宇恒 给他的机会,一次重生的机会。3 个月后,高岩正式进入恒宇集团,成为罗宇恒 的私人保镖兼司机。 罗宇恒不但在公司里帮助高岩树立良好的形象,而且在公共的外交场合,也 从不向别人提起高岩的过去。 高岩决定用生命回报他的恩情。他也这样做了。 当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上次那名行凶的工人没有从罗宇恒的谅解中认识自 己的错误,反而把罗宇恒没有开除他视为懦弱,这次,他和另一个工人决定用血 的事实来教会他们的总裁应当如何面对自己的工人。他们准备了半年,就等待着 罗宇恒的再次光临。他们埋伏在了伏击地点,当看到罗宇恒的身影闪现时,就凶 狠地用棍子当头劈下。 “总裁小心!”高岩奋力地将罗宇恒推向了一边。 棍子折断了,“哐啷”掉在了地上,保安立刻上前,按住了行凶者。 高岩傻笑着,鲜血从光亮的脑袋上流下…… 1992年的春节,罗宇恒给了高岩3000元的红包,让他回家去看看亲人。 高岩拿着钱,无语地站着,泪水涟涟…… 当他坐上火车的一刻,想起往日种种的恩情,眼前的罗宇恒更加清晰。 夜晚,他熟睡在摇晃的卧铺上,耳畔回响起姐姐甜美的笑声,他看见姐姐微 笑地将一个人带到自己的面前,那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沉默而冷静。 高岩回到家,一切却是陌生的。门上挂着生锈的锁,屋檐下悬着密密的蛛网。 他向邻居打听后才得知,母亲随父亲去四川姨妈家很多年了。 在返回的列车上,高岩作了来时同样的梦。他渐渐认为罗宇恒就是姐姐的化 身。 回到公司以后,高岩像变了一个人,他时刻地关注起罗宇恒的一举一动,细 细地体味着罗宇恒的各种表情。逐渐地,他感觉自己是最理解罗宇恒的人,有时 他甚至排斥姜雪,不希望这个女人在工作时间以各种借口来找罗宇恒闲谈。因为 只有自己,才是罗宇恒应该最信赖的人。 当罗宇恒上车一点头,他就知道该放什么音乐,罗宇恒皱眉头,他也马上理 解应该变换什么音乐。罗宇恒拿起菜单,他就清楚该点哪些菜。 后来姜雪常笑着说,在这一点上,自己都望尘莫及。 最让高岩难以忘怀的是那个炎热的夏天,他不幸患上了急性传染性肝炎,公 司一些员工建议开除他,以保证他人不被传染。罗宇恒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不 但给高岩安排了良好的医疗条件,还亲自在下班后去医院看他。 面对眼前的罗宇恒,高岩十分感动,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淌下。他紧紧握着罗 宇恒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贴着颤动的胸肌,罗宇恒感觉到了一颗有力的心在 奔腾着。 罗宇恒还经常放心地让高岩去接自己的妹妹,然后大家一起在高级餐厅里为 她改善伙食。而每每高岩要离开时,他总是拉住他,轻轻地将他按在座位上,然 后夹上一口菜,放进高岩面前的盘子里。 无声的挽留,次次都加速着高岩心脏跳动的频率。 听到这里,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一丝微妙的情。也就理解了,为什么高岩在 说到罗宇恒时,语速缓慢,声音哽咽,而有些关键的情况,我甚至感觉他在隐瞒 着什么。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