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丁老死”到丁老师 现在正值大学假期,无事可做的罗莉常住在家里。 自从那天被人关了禁闭,她就一直很郁闷。但是她又不能向哥哥告状,因为 这里牵扯到她和徐璐璐之间的“猫腻”。 徐璐璐是典型的小女人心态,满脑子整天就装着那些高级品牌,时尚服装和 名车洋房, 天天做梦在马路上能撞上腰缠万贯的大款,过一步登天的生活。其实她刚来 恒宇时还不这样,那时扎着两条简易的辫子,一脸朴实认真地做着每一件事,给 人感觉很可靠的样子,C组老组长很喜欢她,经常在会上表扬她。在徐璐璐到销 售部的第二年,碰巧有个机会去香港分公司学习一年,老组长便派她去了。谁知 回来以后,她整个人就变了样,大概是受了港派文化的影响,不但懂得描眉画眼, 还学会了拉直了舌头说话,觉得这是一种时尚。人变了价值观也变了,她开始以 相貌和穿着以及佩戴的饰物来判别人的等级,她好像炼出了一副火眼金睛,只要 对着你上下拉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身价与背景。遇到“贵人”她会满脸堆笑,对 于她所谓的“贫者”,则会把自己最高傲的样子亮出来给人家看。说来她也确实 命好,因为北京分部发生矛盾需要一个公司老人去坐镇,老组长就被调了过去。 徐璐璐就凭着在老组长那里原来留下的好印象当之无愧地做了继任者。也就是那 时,在给老组长饯行的宴会上,徐璐璐见到了罗宇恒。 当时的情景徐璐璐记得非常清楚,罗宇恒走进餐厅时,她就站在欢迎他的老 组长边上。罗宇恒一身白色夹克衫,不是很新但很干净。他话不多,却自然流露 出一种威严,使人敬畏。他总共没呆多长时间,说完了欢送词就匆匆走了,这短 暂的一面之缘便让徐璐璐萌生了一种想法,她要拉近自己与罗宇恒之间的关系。 这之后,当上组长的徐璐璐便开始寻找与罗宇恒接近的机会。她牢记一句话, 想要接近一个人,先要接近他身边的人。于是她找机会和总裁的秘书小冯拉关系, 约她一起逛商场,请她吃饭。小冯是个没心计的人,又和徐璐璐同年,一来二去 便觉得和徐璐璐在一起挺快乐,这个姐妹儿对她也挺不错的。看看时机差不多了, 徐璐璐便开始实施计划,向小冯询问一些关于罗宇恒的事情,比如总裁和什么人 关系最密切,比如总裁有什么最亲的人,他爱去哪些地方,又有哪些嗜好等等。 起初小冯告诉徐璐璐别做梦,人家有主,比你条件好得多,就不要多费心机了。 可徐璐璐却说,男人对于女人永远没够,尤其是成功的男人,他们的想法是一只 羊也赶两只羊也放,而作为女人,不要考虑什么伦理道德,只要有缝就要想办法 插针。她又把成功男人比做船,而追慕的女人就像是排队登船的人,她们拼命地 争抢着能上船,先上去的自然有房间,而后上去的就只能站着了。但即便是站着 也比那些留在岸上的人强得多,至少她们还有位置。而作为船本身呢,则会不断 装饰自己,将船上的人留住。徐璐璐一番话后,小冯感觉像一下子被从梦中点醒。 于是她不但向徐璐璐透露了一些打了折扣的内幕消息,自己也决定加入登船排队 的行列。结果没过多久,小冯就因作风问题被公司解雇了。而徐璐璐已经达到了 了解情况的目的,也就不再和小冯有任何联系了。她显然是个精明的女人,采取 的手段比较高明,从罗宇恒的妹妹入手,把亲情作为突破口,设法拉近与罗宇恒 的关系。事情是这样的,当时罗宇恒在销售部听季度报告,来找他的罗莉闯进会 场,吵着要哥哥帮她代销作品,结果被罗宇恒叫人轰了出去。会议结束后,徐璐 璐就想到罗莉一定很郁闷,于是找人问明罗莉在美院的宿舍地址,去美院找到了 她,并说明可以找关系帮她卖画。罗莉听后高兴不已,如此便和徐璐璐交上了朋 友。两人从此达成协议,每周五,罗莉把自己完成的作品拿给徐璐璐,徐璐璐负 责帮她代销。作为回报的罗莉,从此则把每周哥哥情感的最新动向告知徐璐璐。 徐璐璐的想法是慢慢积蓄,等待时机。可偏偏上周五她把这事忘了,没到下 班时间就和同事逛街去了。所以罗莉才撞见了丁磊,碰了一鼻子灰。 回到家后,罗莉越想越窝囊,于是晚上给徐璐璐去了电话。在电话里徐璐璐 向她表示了歉意,并说一定要严厉批评丁磊替她把面子找回来。 然而四天的时间过去了,徐璐璐没有打来一个电话。罗莉便开始思考,徐璐 璐是否在敷衍自己。 罗莉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也看清楚了徐璐璐想通过自己接近哥哥的用意。 然而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为了把自己的画卖掉,暂且不去考虑这些。她考虑 的只是画有人买,自己也就满足了。 与其说她和大多女孩一样有虚荣心,倒不如说她对自己的追求有着一种执着 的态度。 罗莉从小就认为自己有绘画天赋,因为当时只有6 岁的她就参加了北京市少 年宫举办的小画家比赛,还得了优秀奖。看着和自己一起同场作画的大部分哥哥 姐姐,大多数被淘汰没有名次,她幼小的心感觉到骄傲,认为自己未来将是一名 著名的画家。她向往自己的作品将来能被人像对凡·高、达·芬奇一样推崇备至, 向往着在绘画史上也将留下她这样一位女性大师的一笔。 然而从她的处女作开始,罗宇恒就没有给过一句赞扬鼓励的话,他总是说, “画着玩吧,画着玩吧,别当真了”。就是为了这一句话,罗莉一直赌气到现在, 偏要画出个样儿给哥哥瞧瞧。其实罗宇恒这样说,是有自己的道理的。第一,他 也曾学过画,所以对画的理解比一般看热闹的人强,在他眼里,妹妹是有绘画天 赋的,但是骄傲的个性养成了她随性的涂鸦。按照罗宇恒的看法,没有用心的作 品是不能称为“作品”两个字的,只能称作是涂鸦。第二,一旦称赞了罗莉,依 着她的个性,会更加张扬,无法约束,从而养成她自我膨胀的意识。 因此罗莉几次要求举办个人画展、代销作品,不但被罗宇恒坚决拒绝,还遭 到了他的严厉批评。罗莉不服气,跟哥哥闹了几回,终因实在对付不了哥哥的 “持久战”,才不得不最后妥协。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她一定要让自己的 画卖出去,这样就足以表明她的作品还是有人欣赏,有人愿意出钱收藏的。 不过上周五她确实受了惊吓,浑身一直觉得凉凉的。 此刻,罗莉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他是怎么进恒宇的?凶巴巴的,哥哥怎么 会用这种人? 突然一阵悦耳的电子音乐响起来。罗莉看了看来电显示,没有理会。铃声不 久便断了。过了片刻又再次响起来,罗莉又看了一遍来电显示,不耐烦地抄起话 筒。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子声。 “喂,小莉,在家呢?来我这里吃饭吧。我们这里又添了新菜,你肯定爱吃 的。” “子衡啊,我不饿,谢谢你。我就不去了。”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可没多久,电子音乐又再度响了起来。 “真烦!” 罗莉直接抓起了电话。 “我不饿,想一个人在家呆着,你就别……”“莉莉,是我。”“啊,老哥? 我还以为是……”“又跟子衡吵架了?”“才没有呢。只不过刚才他想请我去他 那里吃饭。” “不过老哥你真是神啊,我还没说你就猜到是他了。” “呵呵,你老哥是谁嘛。不过,既然他叫你去就去嘛,别老在家里呆着,吃 完饭下午还可以去打打网球嘛。” “才不呢。就他那个烂技术。不要。” “那就去吃顿饭吧。” “不去了,还要抵御双重诱惑。”“双重?”“一是食欲。二自然是那个了。” “哪个呀?” “老哥,你坏死了,明知故问。真讨厌!”“莉莉,那我跟你说正事吧。我 给你找了个绘画老师,一会就到,兴许能帮你提高,在家安心等着啊。” “老哥!你又想卖什么药?!” 嘟,嘟—— 电话的另一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忙音。罗莉将话筒轻轻放好。 紧接着,一阵悦耳的音乐又响了起来。 罗莉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一把抓起话筒,又狠狠地按到了座架上…… 丁磊平生第一次坐在豪华轿车上,脑子里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心里一阵激动。 今天他第二次见到了罗宇恒,心中的感觉比上一次要好很多。罗宇恒不再一 脸严肃地对他讲话,那张冷漠的脸上似乎绽放了一丝晴。罗宇恒先问了问丁磊上 班第一周的感觉,接着给他讲了自己进入恒宇第一周的感觉。并告诉丁磊,不管 是做电子元件还是做网络,销售部门在公司里起着重要的作用。之所以把他安排 到销售部,正是因为在上次的考核中,他没有看到销售在整个物流中的重大意义, 因此决定让他去亲自体会一下,明白销售部门在公司里的重要性。在交谈中,丁 磊才知道原来眼前的“商场王子”最早就是从销售上干起的,正是因为做过了销 售,才能把握住物流的脉络走向,处理好售前与售后的联系。通过和罗宇恒的谈 话,丁磊明白了销售部门在整个公司的重要性,不再坚持自己的“找一些有口才 的漂亮小姐做业务员就可以”的观点了。看到丁磊悟到了问题的关键,罗宇恒很 高兴,叫丁磊走到窗前,猛力拉起百叶窗,让他往外看,并问他看到了什么。面 对一排排林立的高楼和在公路上穿梭来往的车辆,丁磊感觉心胸一下子敞开了, 他激动地说看到了希望,罗宇恒却摇了摇头,用手指着外面,大声地对丁磊说: “你看到的应该是整个世界!” 接着罗宇恒把话题引向轻松,谈起了关于上周五的事。 “听说你把我妹妹关禁闭了?”“是的。”丁磊坚定地说。 罗宇恒沉默了片刻说:“关得很好。而且我还希望你能辅导她画画。” 丁磊皱了皱眉头,瞪大了眼睛。 罗宇恒突然笑了,举起桌上的夹子,“你的大作啊,我看到了嘛。” 丁磊看见夹子上的“公益广告”4 个字,也笑了。 “罗总裁,那无非是游戏之作。” 罗宇恒笑着摇摇头,告诉丁磊自己也学过画,看得出来,他虽草草这几笔, 却显示了牢固的基本功。 丁磊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商场精英,竟还是个多面手。 罗宇恒继续说:“丁磊,以你的绘画水平足以教我妹妹了,我希望你能教会 她懂得怎么用心去作画。” “罗总裁,我……争取完成任务。”“丁磊,我从你的声音中听出了不自信, 我不希望你在见到我妹妹时还是这个状态!” 罗宇恒最后的话说得很重,此刻还在丁磊的耳畔鸣响。 “丁先生,罗总裁的家到了。”司机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丁磊走下车,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翠绿,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这是一扇装潢考究的门。他实在无法形容它的堂皇和气派,因为在他的眼里, 这是古代帝王才能享有的华贵。至少,他只是在电影院里才和它有过几次少有的 视觉零接触。 “也许这就是富人与穷人的不同吧,”他思忖着。 “丁先生,那我先回去了,4 点半我再来接您回公司。”“好。” 高级奔驰在宁静中离去。 “丁磊,我从你的声音中听出了不自信,我不希望你在见到我妹妹时还是这 个状态!”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浑厚的声音。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捋了捋领 带,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在门口静静地站了几分钟,慢慢伸出手指,轻按了一下 门铃上的红色按钮。 而此时此刻的罗宇恒,在给罗莉打完了电话后,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是 否准确,于是把姜雪叫来,想听听她的意见。 谁知道姜雪在听完之后,首先说的一句话就是“宇恒,你放心他去教莉莉”? 罗宇恒给她倒了一杯咖啡递给她,说了自己的几点看法。第一,他相信丁磊的绘 画水平。第二,同龄人之间应该更好沟通。第三,从关罗莉禁闭上看,这小子还 是蛮有魄力的。 姜雪端起杯子,慢慢走到罗宇恒的身边。她用眼睛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怎么?说说你的看法呀。” “宇恒,你老了。”姜雪忽然这样说道。 罗宇恒摇了摇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姜雪沉默了片刻继续说:“真的,白头发比以前多了。”“嗨,人没有不老 的嘛。” “宇恒,你信佛吗?”姜雪轻声问。 罗宇恒笑笑,“怎么说呢。‘破四旧’都这么多年了,迷信神佛是谈不上的。 但是把佛作为一个解闷的人,闲了和他说说话,也算是对心中的念想有个寄托吧,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佛在心中’的感觉吧。” 说罢,他将头偏向窗外,向无尽的蓝天望去。 “唉。” 姜雪叹了口气。心中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佛祖就听不到我的心声呢? “好了小雪,怎么伤感起来了?我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呢。”姜雪笑了笑说, “听了你的分析,我倒不担心丁磊,却担心你那宝贝妹妹了。” “你担心她?”罗宇恒显得很惊讶。 “是啊,我担心莉莉会让他吃闭门羹。” 姜雪的担心显然是有道理的,当罗莉从可视电话里看到来人就是关自己禁闭 的人时,心里又是一阵郁闷。而当听到来人报称自己是哥哥请来的绘画老师时, 就更加气愤。于是在回答完对方“我哥哥不在家,因此不能相信您的话,不能给 您开门”后,立刻挂上了话筒。她决定要好好报复一下,反正这里路偏,公交车 少,况且他又是哥哥派来的,不能随便就走,就让他在外面站上几个钟头好了。 她正盘算着如何再进一步折腾丁磊,客厅的电话突然又响了起来。 罗莉拿起话筒,平静了一下情绪,轻声地说:“您好,我是罗莉。” “莉莉,是我。”“老哥?有事吗?”“快把门开了,让老师进屋。别耍小 姐脾气。”“啊?老哥你不会在附近盯着我吧。” 说着,她下意识的四下扫了扫。 罗宇恒笑着告诉她,自己在公司,是你姜姐算到你会不开门的,于是才让我 打电话来。罗莉很奇怪姜雪怎么会知道丁磊被自己关在门外呢?姜雪接过电话笑 着说,经济社会最讲效率,自己从丁磊离开就开始掐算时间,估计现在快到了, 因此让罗宇恒打电话。并告诉罗莉,你的那点小丑事你哥哥已经知道了,丁磊那 样做是按公司的规定办事,关禁闭是应该的。而现在来教你画画也是你哥哥安排 的,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让你服从命令给老师开门。罗莉听了,在电话里委屈地 对姜雪说: “姜姐,你跟我老哥说,他要真的看我烦了,也不用这么修理,干脆一刀把 我杀了算了。” 罗宇恒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便接过姜雪手里的话筒。 “莉莉,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就要听话,乖乖地请老师进门。否则,你 的事我永远不管了!” 罗莉咂巴着滋味,几个念头在脑袋里转了转,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不情愿地 答应道: “好吧。” 她放下电话,很不情愿地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 “您好,丁老死。” 最后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轻轻挤出来一样,丁磊看着面前的女孩笑了,他礼 貌地伸出右手。 “您好,罗小姐。” 罗莉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和他轻轻地握在一起。 “罗小姐,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这世界可真是小啊。” 罗莉冷眼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别站在外面了,请进吧!” 丁磊点了点头,随着罗莉走进了这幢豪华的住宅。屋内的所有东西都相当典 雅、考究,那用红木雕琢而成的家具,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吸一口气,将人的烦 躁缓缓冲散。那仿古的桌椅表面光洁明亮,似能将人影照出。地面上铺着的大理 石地板砖一尘不染,闪着一片片白亮的光。水晶的高级吊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把 这里映衬得像是回到了20世纪30年代的富商家。以丁磊的水平,再看不出更高雅 的意境了。尽管如此,也使他充分体会了“刘姥姥进大观园”时的心情。 “好看吧,漂亮吧,没见过吧。” 罗莉瞥见丁磊吃惊的样子,故意嗲着嗓子说。 “好是真好,只有用这些作陪衬,才更显出小姐的不俗之美呀。”丁磊笑着 回应。他听出罗莉话里带刺,心里虽不痛快,却未露任何表情。 “哼。您可真会拍,怪不得我哥用您呢。” 罗莉努起了小嘴。 但她毕竟是女孩子,虽然反感丁磊,可听到夸赞自己漂亮的话,心里的感觉 也是甜甜的。这里似乎也印证了一个定律:女孩子总是喜欢被别人夸她是美丽的。 “进来吧,这是我的画室。” 丁磊随罗莉上到二楼,进了一间足有40平方米的大厅,四周的金粉墙上都挂 满了画,有西洋的油彩画,也有中国画。看着这些画,丁磊愣住了。左侧挂着的 有一幅群牛相斗的图,众牛奋力地蹬着蹄,牛角纠缠在一起,笔法苍劲有力,整 个画面活生生的就像是在眼前,正是中唐时期韩滉的五牛图。而挨着旁边的是一 幅山水,山脉蜿蜒曲直而上,山脊间一束瀑布喷泻而下,山顶上几棵苍松傲然挺 立。整个结构饱满而神采奕奕,笔法老道而遒劲,正是一幅张大千的名画。右边 的墙上大多是一些油画,还有一些是版画。有刻画女人的肖像也有植物静态的描 写。丁磊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些画他有的只在小学图画课的课本上见过照片,有 的则只是从徐彦那里听闻过,虽然搞不懂是真品还是赝品,单就这屋里的气派就 足以让他感到震撼。 刚才进门前的感觉,又一次在心里重复着,这就是富人吧。 “没见过吧,惊讶吧。这些都是名画,那一幅是凡·高的,这一幅是明朝徐 渭的,都是我哥哥为我收藏的。虽然有些是赝品,但也是名家临摹的,价值好几 十万呢。将来呀,我罗莉的画也会像他们的一样,被人挂在墙上仰望。”罗莉昂 起了头,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她的眼睛瞟着丁磊,那意思好像在说:“就凭 你的水平,能教我吗?” 丁磊听了微微一笑,他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苹果轻轻地摆在了画厅 的小桌上。 “罗小姐,请先来个‘静物写生’吧。”“呵,看不出来,用词还蛮专业的 嘛。”罗莉显得很惊讶,但仍昂起头,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您凭什么让我画?我又为什么要听您的呢?” “这是您……” 丁磊本来想抬出罗宇恒的话,但忽然想到这样做虽然能起作用,却会让罗莉 认为自己没有办法对付她,只能借助于她的哥哥。而罗宇恒嘱咐自己的就是要有 自信,因此,他将准备好的说辞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开始了临场发挥。他耐心地 对罗莉说,作为一个伟大的画家,如果他连画苹果的勇气都没有的话,那他所谓 的“作品”也只能是“飞入寻常百姓家”。连达·芬奇都是从画鸡蛋开始的,现 在让你画苹果又有什么不对的呢?你可以找理由说什么没有义务给我画。诚然我 也没什么资格要求你画,但是画画是为谁画,这要想想清楚。到底是为自己画, 还是为别人画?我不敢说比你有绘画天赋,但却敢说比你更能画好这个苹果。 罗莉几次想要插话抢白,却都无从见缝插针,她感觉丁磊的思维很严密,整 个节奏控制得又很到位,就像是一位律师在法庭上阐述本方观点一样,实在找不 出漏洞,让她无法反驳。而心里对他的感觉,反倒有了一丝佩服。然而等到听完 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决定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了。丁磊在说话间不住 地留意着罗莉脸上的表情,看见她由一脸不屑慢慢变成了微微点头,最后又鼓起 了小腮。他心里明白,罗莉已经完全中了自己的套了。 “好的,我这就画苹果。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把牛皮吹爆的!” 罗莉说着,走到旁边的书架旁,取了画架和碳棒,拿了把椅子坐在了桌子旁。 她仔细端详了苹果片刻,然后,用右手除拇指之外的四个手指勾架住碳棒的 下部分,而拇指则在空闲的上半部分轻轻滑动,就好像是在碳棒的上端凭空安上 了一个度量的滑槽,以先“立”后“平”放置碳棒的次序,测量出苹果的高度和 宽度。接着,将碳棒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轻轻地在纸上拉了个十字。 丁磊看着她娴熟扎实的基本功,满意地冲她笑笑。罗莉斜眼看到了他的笑, 心里一阵得意。 “要叫你知道,本小姐的手段,”罗莉心里想着,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她 熟练地用碳棒在纸上扫描着、勾勒着、涂抹着…… 此时,在恒宇集团里,一个人也在给另一个人充当着老师的角色。 罗宇恒正在给姜雪讲解驭人之术。他告诉姜雪对待一个狂傲但有才的人,要 先将他的锐气消减,还要慢慢像打磨石头一样,把他的棱角全部磨平。为了更加 说得明白,罗宇恒讲了一个故事,清朝圣祖康熙皇帝在招降郑经大将施琅后,没 有急于让他管理水师,而是把他留在北京城里压了好几年,直到他将自己急功近 利要为家人报仇的心态摆正以后,才赋予他权力执掌清朝水师。 一番道理说完,罗宇恒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杯。 “小雪,还没明白吗?” “基本明白了。但是这是你们男人的权术,作为我们女人,还是温柔善良些 的好。”“嗯。女人是不要太过心机。” 罗宇恒接着告诉姜雪,他看了销售部各组的一周数据,C 组的balance 最高, 于是便找来了组长徐璐璐向他了解情况,才知道是丁磊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他在 定制配表时巧妙地运用了计算机的算法,将复杂的订单在最短的时间内有序地整 理排列,因此提高了定制配给的效率。 姜雪拿起报告看了一眼。 “啊?真没想到,竟然高出了2 .5 个百分点,成了5 个组里最好的了。” 罗宇恒继续夸赞丁磊的实力,说他不但将订单分配明细,而且还运用数据库 Foxbase 软件将供销方的任务、关系、流程联系起来,使C 组的人能够在流水作 业中完成订单的处理,从而也使工作变得简单快捷。 “给你推荐这么好的一员战将,要给我记上一功吧。” 说着,姜雪冲罗宇恒笑笑。 “那晚上我请你去吃西餐吧。”“一言为定,下班我等你。” 说完姜雪端着咖啡走了。 罗宇恒闻着渐渐飘散的可可香,微微闭上了眼睛,眼前又出现了那张纯朴而 甜美的笑脸…… 他的老师当完了,而在另一边,另一位老师的讲解才刚刚开始。 “画完了,看吧。”罗莉不屑一顾地将画架转向丁磊。 丁磊注视着这张她完成的“作品”,表情凝重。半晌,他才开口说:“罗小 姐,您很好地完成了一个苹果的素描,但不是这个。说得更直截点,就是您画的 不是面前摆的这个苹果。” “简直是在跟我捣浆糊。我难道不是看着这个苹果画的?难道还能凭空想着 一个苹果画吗?”罗莉心里不服气。 “丁先生,对不起。我不太理解你的话,能解释得明白些吗?”她耐着性子 问。 “好吧,罗小姐。我告诉您我是怎样开始学画画的吧。” 于是丁磊向罗莉讲述了自己和徐彦第一次学画画的故事。那时丁磊才上小学 三年级,在学校的美术课上他的画虽然不是范画,但是每次都能得到4 分以上。 因为他画画时总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走,率性而为,因此从没认真对待过。那年暑 假他回姥姥家玩,几次去隔壁找郝大婶家的毛头玩,看见了他家满屋子里都堆满 了画架和画,那一幅幅生动的画面,把他深深吸引了,于是问毛头是谁的画,毛 头告诉他是爸爸徐彦的,还告诉他爸爸是村里小学的美术老师。在好奇心的驱使 下,丁磊向徐彦提出想和他学画画。徐彦答应了,但要他先画个鸡蛋看看。于是 丁磊就依言画了,等到画完后徐彦却让他找找有没有错误,丁磊却肯定地说没有 什么错误。徐彦听完一把把画扯了,并对丁磊说,一个人,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他 犯了错误,而是在于他找不找得到自己错误的原因。接着从达·芬奇画鸡蛋的故 事开始讲起,带领丁磊走进绘画之门。 丁磊讲完,走到桌边拿起了那个苹果。 “您现在仔细观察一下这个苹果,看看能不能发现问题的所在。” “我看不出,我觉得我画的就是这个苹果。” 丁磊摇了摇头,冷静地思考了片刻,将思路慢慢理顺。 “好吧。那我就给您讲讲,我为什么说您画的不是这个苹果的理由。” 他面向罗莉,将苹果托在右手手掌里,用另一只手将苹果慢慢地转动了一圈。 “您看到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看到!就是一个红苹果嘛!” 罗莉不耐烦地说。 “您说对了一点,‘红’。是的,这个苹果有红色,但您还漏掉了一点,它 还有绿色。这是因为,这个苹果在树上生长的时候,它受光的一面吸收阳光比较 足,所以呈现出红色,而朝阴的那一边呢,光照不足,自然就是绿色的了。而您 再看看您的那幅苹果素描,在表现这一点上,没有明暗的根本区别,因此,我才 说您‘画的不是这个苹果’。” 罗莉听了这番话,又仔细地瞧了瞧他手上的苹果,再低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 画,只得服气地点了点头。 “您确实说得对,我是没发现这一点。” 丁磊听了她的这句话,心里不觉感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既然画得不好,那还要它干什么?” 罗莉嘟囔着,就要动手扯画。 丁磊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哎哟!”罗莉大叫一声。 “怎么?”“就是你上周五抓的,现在还很疼呢。” 丁磊听了这话深深地感到歉意,便连声说了几句对不起。罗莉也就没再说什 么,缓缓点了点头。丁磊于是接着说:“这幅画还是不错的。只要改改,就是这 个苹果了。” “真的吗?” 罗莉瞪大眼睛看着他。 “看我的吧。” 说着,丁磊走到画前,用右手的拇指,对着画上苹果涂描的部分快速并不均 匀地抹了几下,又用这粘有炭黑的拇指向苹果的边侧轻轻一蹭。然后,背着手, 满意地对着罗莉笑了笑。 “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呀。” 罗莉好像恍然大悟。 “其实,没什么难的,您也可以做到,关键要用‘心’去画,而不是用‘笔 ’。” “我现在懂了。老哥为什么说我的东西不是‘作品’了,因为任何好的作品 都是用‘心’才能完成的。”“罗小姐,我知道您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孩,是能够 发现这一点的。” “丁老师,我觉得您对颜色的感觉真的好极了,能教教我吗?”“呵呵,罗 小姐,您不再叫我‘丁老死’了?” “哦,原来你刚才听出来了呀。” 罗莉用脚向丁磊站立的方向踢了一下。 两个年轻人互相笑笑,冰释了前嫌。 丁磊听到罗莉再一次称呼自己为你时,已经不是先前的口气,于是也将“您” 改成了你。 他们交谈的内容也逐渐从画画说到生活,语言也改用了上海话。画室里不时 地传出了欢乐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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