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笑的女孩似乎要替代她的位置 雨,一直淅浙沥沥地乙轻轻地打在灰槐魁梧的身上,也敲击着人的心。特别 是在冬天,这种连绵的雨夜,会给人一种冷的感觉,而且是内心深处的那种感觉。 窗上蒙着的薄薄水雾,遮挡住人的视线,除了树的轮廓,几乎什么都是朦胧的, 就像是给刚刚清晰的世界,悄悄蒙上了一层纱。 马丁独立窗前,透过窗上连串滑下的水线,审视着外面模糊的一切。梧桐树 挺立的样子,使他陷入了沉思…… 铃——,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喂? ”马丁抓起了电话。 话筒另一方传来低沉急促的声音,“马政委,一切就绪了,准备装车了,您 还有什么指示吗?”“哦,没有了,一切由你负责吧。”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他继续瞧着窗外的雨,没有特别的规律,就如自己走的路一样…… 1976年冬天的北京,是很冷的。几场白雪过后,街上的行人就穿了很厚的棉 衣。基本上是清一色的学生蓝和解放绿,虽然大众化,却也能看出不同的效果, 因为穿在了不同人的身上。 罗宇恒和马晓苇坐在汽车里,不住地从半开的212 的窗户向外瞧着。 “一,二……”“你在干什么呢? 宇恒哥哥? ” “我在数街上的车,看看有几辆不是老毛子的。” “你数这个? 没趣儿o ”说完,马晓苇不屑地扭过了头,故意不看他。可鼻 子里忽然挤进的一阵芝麻香味,使她不由得又扭了回来。 原来前面碰上了红灯,他们的车刚好停了,香味是从道旁的一个烧饼摊飘来 的。 “小周叔叔,在路旁停车! ” “宇恒哥哥,我馋了。去给我买个烧饼,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扯起 了罗宇恒的袖子。“哎呀,好吧,你可真是一只小馋猫。昨天才去了‘老莫’, 真是的。”罗宇恒摇了摇头,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钱夹。 他下了车,沿着路边走了过去。面前是一辆平板车,它的上面放置了一架桶 型煤球炉子,一只平底旧铁锅严严地嵌了进去。锅的旁边支了一张方桌,竹子的。 上面的几个铁盘里整齐地码了几列脆皮烧饼,正冒着白汽。 “谢谢,请来两个烧饼好吗? ” “请问您是要现烤的? 还是要烤好的? ”由于有些口音,说话人竟将“您” 的音发成了“林”。罗宇恒的耳畔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铃声”,他下意识地抬起 了头,看了看卖烧饼的人。一个穿着蓝夹袄的姑娘,普通的模样,头发整齐地束 在耳朵两边。他的目光连3 秒都没有滞留就移向了铁盘子。 “烤好的,谢谢。”说完,罗宇恒顺势递过了钱,接过了包好的烧饼,转身 大步走了。 “等一等,找您钱!请等一等!”卖烧饼的姑娘大声叫着。 而罗宇恒已回到了212 上,并关上车窗,不再留意外面的一切。 卖烧饼的女孩子里攥着钱,怏怏地站着,听到的是发动机凄冷的回答。 “哎,不懂事的孩子呀……” 在回家的路上,罗宇恒没理马晓苇,只是将头靠着车座,闭着双眼。马晓苇 却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也不管罗宇恒爱不爱听,只要有听众,她就感到无比 的兴奋。 这一天的晚餐很丰富,罗宇恒美美地享受了一顿。因为,“八一”的伙食实 在有些惨不忍睹,而“老莫”又不是白吃之食。所以,经常一个星期丢失的油水, 就在周末补回来。马晓苇不然,总是在回家的路上,要各种零食吃。其实那年月 里,零食没有很多种类,大多是些现在看来很普通的小食,像糖炒栗子、爆米花、 烤红薯…… 马丁管理部队很有一手,可是对自己的女儿简直一点招儿都没有。也难怪他 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的,自从“文革”中他们夫妻离异以后,就再也没有复合。 他的事情管得一多,对女儿就只能放任了。所以,除了给女儿提供一切衣食住行 的方便外,他实在无暇顾及女儿的思想教育。有时,看到晓苇霸道地对待家里的 勤务兵,也严厉地批评几句,可教训结束后,马晓苇下次仍然会老毛病重犯。马 丁这才体会到一句古话,“养不教,父之过”。于是,他寄希望于“八一”的 “严师”,但是,“教不严,师之惰”,惰是大多数的,关键还在于惰的多少, 和惰的 原因。在当时,优秀教师的确很少,老师的职责只完成“传道授业”,而孔 子倡导的“解惑”,理解的却是寥寥之数。经历过的,看过的,“生斗师,生批 师‘’的,基本都在心中围了个自我保护的圈。而刚从事这项工作的,大多还不 懂”育人“比”饭碗“更重要。 “八一”这所学校里,,风气还算是不错的,到底是被列入重点的。不过, 学生中也存在一些不良倾向。罗宇恒他们班的情况最明显,同学们喜欢互相攀比 父母的职位,比如某某局长的子女就比某某科长的维护者要多。父母职位高的, 孩子们也大多引以为荣。 罗宇恒在班里很有威望,身旁经常围着一群小弟兄。他们有的称呼他为“班 长”,有的则喊他“军长”。原因很简单,他是部队高干子弟。 那时候,男生和女生之间还没有像现在的孩子们这样自由、开放。“早恋” 这个词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是那样的陌生。但是,性格中起码的东西,“异 性相吸”的感觉还是有的。 18岁的罗宇恒可以说长得比较帅气,并且他的身上有一种阴阴的气质,吸引 了班上不少女同学的注意。但是这丝毫没有让罗宇恒合群,反而将他的孤傲更加 托起来,让他继续高昂着头走在同学间,继续用批评的口气和每一个人说话。 而马家的那位千金,以父亲的官职为傲,到处惹事生非,不是逼迫她们班上 的男孩子给她写作业,就是让他们替自己做值日,甚至还有一些过分的,例如对 某某女生做恶作剧等。 有时,罗宇恒实在看不过去了,训斥她几句,马晓苇不但认识不到错误,反 而将火气转向罗宇恒,甚至说出一些不经大脑思考的话。 冬至后的第二个礼拜,马晓苇就和罗宇恒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 “小苇,今天就算了,看哥哥的面儿,就不和她计较了。好不好? ” “不行,谁叫她说我虽然漂亮,但是空有外表,肚里全是草! 邢家强,王建 设,给我再把她的书包扔进厕所! ” “别闹了,我们该走了,小周叔叔还在外面等着呢。‘’ “给我扔……本姐要……” 212 终于发动了,但争论仍然继续着。 “小苇啊,算了吧。” “不行,谁让你刚才帮她去捡书包。你说,到底我是你妹妹,还是她是? ” “不说这事了。小周叔叔,你打开收音机听听。” “不行,你要向我认错,道歉!” “为什么? ” “因为我是政委的女儿,你要听从我! ” “不可理喻! ”罗宇恒实在有点不耐烦了。 “你说我什么? ” “我说你别胡闹了。” “不是,你说我不可理喻! ” “罗宇恒! 你敢说我? 给我滚下车! ” “小周叔叔,停车!” “大小姐,算了吧。” “没你的事,小周叔叔。罗宇恒,给我道歉!不然,你滚下去! ” “为什么? ” “因为这是我家的车,你爸爸已经死了,没有权利再支配司令部的任何车!”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谁死了?!” 看到罗宇恒瞪起的两眼,马晓苇也不敢太过强硬。只是命令道:“小周叔叔, 停车!” “下去就下去!”罗宇恒说着,走下了汽车,随手摔上了门。 一阵猛烈的轰鸣后,身边的一切恢复了平静。 望着远去的212 ,罗宇恒开始懊悔起自己刚才的勇气。 “这里是市区,我要怎么回家呢? ”他迷茫地看了看周围,一条不宽的小马 路,一些骑车的人。虽然每周都会经过这条路,但是他从不留意。而现在的一切, 只有用陌生能够形容。 一阵寒风吹来,他瑟瑟地抖抖身子。虽然穿着棉袄,却还是感觉刺骨的寒钻 进衣服里,甚至直透骨头。罗宇恒本能地将两臂围住前胸,慢慢地向前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刚才马晓苇的话。“你爸爸已经死了”,“你爸爸已 经死了”…… 寒意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猛烈地扎进他的心里、胃里。 总算他想到了爸爸,想到了他的话,眼泪没有落下来。 罗宇恒的字典里是不准许“后悔”出现的。 他又想到了妈妈和仙人掌,于是干脆把棉袄的扣子解开,任由寒风吹进来, 让尖锐的风刀切割着自己身上每一块热土,将“他们‘’全部置在冷的氛围中。 罗宇恒感受着自然最纯美的抚摸,头脑中慢慢地清凉了。 他继续走着,步子越迈越大……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更加不知道是不是沿着回家的方 向。但是罗宇恒清楚地知道自己累了,脚心湿平平的,鞋垫也好像粘在脚上。而 且脚心的肿胀感觉,也减缓着前进的速度。 他望着渐渐变暗的天空,低沉地压下来,好像要使人窒息,肚里此刻也有了 饥饿的感觉。 又是一条不宽的小马路,一群各自骑车的人。这些自行车车把上,有的挂着 点心盒子,有的挂着印有“王府井一百”的纸袋子。当然也有很多是空的,骑车 的人脸上挂着微笑,洋溢着喜色。有些单车的大梁上坐着不大的孩子,他们也欢 快地笑着。 “是啊,周末了。”罗宇恒想。 “芝麻烧饼呦,刚出炉的芝麻烧饼呦。” 一阵叫卖声像救命稻草一样被罗宇恒抓住了。他循声快步走了过去。一些似 曾相识的事物出现在他面前。一辆平板三轮车,一架炉子、一张竹桌和一个普通 的女孩。不同的是她身上的那件夹袄的颜色变成了暗绿的。 他看了看这个浑身干净的姑娘,“请来4 个烧饼,要热的,谢谢。” “好的,您耐心等几分钟,这一炉马上就好了。”女孩看着他双眼不眨地盯 着铁锅的样子,微微笑了笑。 “谢谢。”罗宇恒一边不停地踏着脚,一边不住地用嘴向手上哈着气。 “冷吧。小弟弟。” “我不是小孩,18周岁了!”他昂起头,将眼角向上挑了挑。 姑娘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来,给你个烤红薯吃。” “我不要!” “为什么啊?18 岁的‘大人’? ” “不要就是不想要,没有任何理由! ”罗宇恒晃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他 面无表情的样子,逗得卖烧饼的姑娘笑得更欢了。 “你别笑了,笑起来不好看!”。 姑娘收了笑,“唉,小弟弟,你这么精神,笑起来一定好看的。” “我不爱笑! 这世界上也没有值得我笑的事!烧饼好了没有,给我好吗? 谢 谢。”“嗯,4 个一共6 毛钱。” 罗宇恒听了,用最快的速度把手伸进上衣口袋。可当他的手钻进去的一刻, 整个人都傻了。原来刚才的书包“抢夺战”,使他的口袋里的钱夹光荣了。 “对不起,我不要了。”罗宇恒摇摇头,改口道。 “小弟弟,口袋破了,钱夹掉了吧。”女孩细声说着,这次全无笑意。 “不关你的事,我不买了。”说完,罗宇恒用手抹了一把鼻子,转身就走。 “等一等! ” “干什么? ”罗宇恒不情愿地回过头。 “小弟弟,你可能忘了,上回你买了烧饼,急着坐车走了,我追不上你,那 些零钱你忘了拿。” 罗宇恒惊异地拾起头,重新审视面前的女孩。依旧是一张普通的面孔,一身 普通的绿色。 “热的烤红薯,快吃吧。”姑娘随手递过,脸上挂起笑容。 “我……谢谢您! ”罗宇恒用双手接过,拼命地鞠了一个躬。 “小弟弟,你真有趣!” “喊我小弟弟,你比我大呀? ”他一边大口啃着红薯,一边不服气地说。 “我21岁。” “嗤!只不过比我大3 岁而已? ”罗宇恒撇撇嘴。 “小弟弟,3 岁是个不小的数目了。” “了不起吗? 烧饼姐姐。”他扁起了嗓子。 “什么? 烧饼姐姐? 有趣的称呼。呵呵,小弟弟,你真逗。” 随意往往能成为开启任何心灵话题的钥匙。 他们渐渐聊了起来,罗宇恒吃着热红薯,浑身也不感觉冷了。 到底只有18岁,心里存不住事,罗宇恒随口就将下午的风波和马晓苇的骄横 告诉了卖烧饼的女孩。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而女孩除了大方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叫任青以外,只是耐心地听着。 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得稀疏了,天空也披上了厚厚的黑色。罗宇恒依旧有兴致 地说着,没有感到天色的改变。 当任青了解了一切经过后,她决定帮助这个可爱的小弟弟。于是带着他去了 就近的派出所,通过电话,罗宇恒很快和马丁取得了联系,40分钟后,一辆B 字 号伏尔加就停在了这家派出所的门前。 经过这次风波后,马丁深深感到问题的严重,除了严厉批评了马晓苇,还决 定另派一部车接送罗宇恒上学,尽可能地将他与自己的女儿分开。 新的司机姓李,广西人,比罗宇恒大5 岁。16岁当兵,到现在已经是老兵了。 去年又刚转了志愿兵,开车6 年了,一直都是汽车兵,也接待过军区的不少领导, 人颇灵活。马丁让他接送罗宇恒,除了考虑安全问题外,还有一点希望,让他们 同龄的人互相多交流交流,缓解孩子多年的苦闷。 罗宇恒因为这次事件,也增加了一个必修科目,就是周末下学后,让小李赶 到川粮大街,帮助任青卖烧饼。他那次真的很感动,因此决定知恩图报。而另一 方面的原因,是他不愿意欠任何人的情,他只相信,在这个世上,只有自己是最 可信的。“小小的红薯恩情”在他的心上压下了重重的分量。 任青起初不同意他的做法,并告诉他,这事其实没有什么,任何有心的人都 会像她一样。可罗宇恒觉得这是托词,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他帮助任青收钱找 钱,小李也在一旁帮着往炉子里加煤,并将烤好的烧饼用长长的竹筷子夹到铁盘 子里。常来的大婶看到了这情景,笑着说:“姑娘啊,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小伙计 呀。”没等任青说话,罗宇恒早就抢着说:“我是她弟弟! ” 这样一来二去,任青也就不好拒绝他们了。而且,罗宇恒的口算能力,倒真 是帮了她很大的忙,小李也解决了她头疼的体力劳动问题。 罗宇恒慢慢形成了习惯,一周中最重要的两个小时,就花在川粮大街这个不 起眼的烧饼摊上。 转过几个星期以后,就到了岁末。家家都开始贴彩挂红,营造起过节前的气 氛。 “烧饼姐姐,你打算回家过节吗? ” “我不回去。就在川粮大街我的小屋里过。” “哦,这样啊。” “那姐姐你准备什么年货了吗? ” “有啊,我有好些个老乡在这里呢,到时她们都会来看我的。” “哦,我还担心你怎么过来着,嘿嘿,都是瞎操心。呵呵。” “你和你的两个妹妹好好团圆一下,就别惦记你这个烧饼姐姐了。”说着, 任青看到罗宇恒的衣服领子叠在了一起,用手轻轻地帮他抻平,又拍了拍他身上 沾着的尘土。 “那我走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祝烧饼姐姐过得快乐。”说完,罗宇恒调 皮地挤了挤眼睛。 部队大院的年和平常老百姓家过的可是大不一样。下午,先在礼堂放映了最 新的故事片,而后在一片掌声中,马丁代表部队首长给所有干部和家属拜年,接 着管理科的李叔叔给每个子女发了准备好的红包,然后是猜谜领奖的娱乐活动, 一直持续到7 点半,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小家,欢度除夕。 晚上,马丁家里的客人一拨接着一拨。他几乎没有什么固定的吃饭时间,总 是迎接和送着拿着不同盒子的人。来的人口气几乎是一样的,除了颂扬的话,就 是拜年的话。在一片沸扬声中,罗宇恒感到很可笑。 “他们年三十晚上不留在家里陪老婆孩子,跑到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 后来的罗宇恒终于懂得了,那些人都是些部队下属小单位的干部,因为他们 要在这三四天走访所有的上级领导,所以只好排号。在这些人的心里,谁要先拜 访,谁要后拜访,他们门清得很。而大干部们那里也有个号码本,通常将最重要 的提拔人员排在了初一以后的时间里,目的是找他们个人单独谈,而不是面向全 体。因此,这些不重要的只有自己“捡日不如撞日了”。 罗莉后来在学历史时,因为不懂“朋党之争”这一节,曾经问过哥哥。罗宇 恒只是笑着,却不回答妹妹的问题。而在心中,那些拿着“拜帖”的古人,好像 离他很近。 当然,部队大院节日的福利还是不错的,每一个干部,50斤大米50斤富强粉, 还有10斤鸡蛋和5 斤肉。那时候物资短缺,要凭票供应。这样的待遇,没有人不 羡慕的,所以找军人做伴侣成为时尚,且处处拥军优属,军民关系搞得红红火火。 要是赶上了双军人,那简直就是最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那些应得的东西,都成 了双份。 除夕的夜,罗宇恒和两个妹妹呆在一起,罗莉因为只有3 岁,不到9 点,就 被贾妈妈抱回了房。而马晓苇则又开始“点人”,这是罗宇恒的说法,实际上是 因为她将学校里她看得过去的男孩,从头到尾,说说这个人的优点,讲讲那个人 的缺点,总之天下她最大,别人不过是她的随从,是跟班而已。 罗宇恒不爱听她讲这些,也不爱听客厅里传来的忽高忽低的声音。一种想法 在心中萌生…… “小李叔叔,小李叔叔。”罗宇恒敲了敲小车班值班室的玻璃。“有事吗? 小罗? ”“跟我去趟川粮大街。”“哦,呵呵,想你的烧饼……”“嘘,快走啦。” 川粮大街叫街,其实没有街的规模,充其量不过是条窄窄的小道罢了。 他们到达时,旱经是夜里11点了,周围除了各家影影绰绰亮起的灯火外,四 下一片漆黑。 “她住在几号? ”小李低声问。 “好像是58号,双号。”“那应该在对面,这边都是单号。”小李用燃起的 火柴照着门牌。 “是这里了,川粮大街58号。”“不会吧,竟是这里? ”“怎么? 你没来过” “没 有。“说着,罗宇恒用手拍了拍生了锈的铜环。 “谁呀? ”不大的工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将门拉开了一道缝。她用干 枯的手摇晃着煤油灯,照了照门前的两个人,“你们找谁呀,很晚了。”“我找 任青。”“哦,那进来吧。”老奶奶听到任青的名字,皱纹堆叠的脸上浮起了笑 容。 “她好像还没睡,我去看看。” 老奶奶将他们领进院子,穿过了一条狭长的小路,来到了一间不大的瓦房前。 门的两侧堆起的杂物已经超过了罗宇恒的身高,而且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些什么。 “闺女儿,睡没儿? ”“哦,是奶奶。阿,还没呢。有事吗? ”“你有两个 朋友来看你了。”老太太说着,口气里满是激动。“哦? 我的朋友? 两个? ” 没等老奶奶答话,罗宇恒早已经抢着叫道:“烧饼姐姐! 是我啊,小恒来看 你了”“小恒? ” 罗宇恒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一点激动,一下子推开了门。 当门被推开的一刻,罗宇恒才看清了屋里的一切。 空间不大,摆设也简单,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外,什么也没有。屋内灯光 昏暗,能照亮的方圆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板。任青蹲在地上,正用浆糊涂抹 着板与板的接合处。炉子上的水壶嘘嘘地响着,炉沿边摆放着几片焦黄的窝头片。 向窗外延伸的烟囱正嘀嗒、嘀嗒地滴着黑焦油,掉落进一只悬挂的小桶里。能看 清墙上贴着过时的宣传画,看不到任何“春联”和“阿福”。 罗宇恒整个人傻了。 “烧饼姐姐,为什么要骗我! ”“小恒,我没骗你,我的朋友就是这些纸壳, 它们在节后就会被送到各个商店,装上各式精美的点心,送到需要它们的人的手 中。”“你骗我! 说什么好好过年,都是假的,其实你还要劳动,还要为生活而 劳碌! ”罗宇恒的眼里噙着泪,发疯般地叫着。‘ “小恒,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管我,谁叫你来了? !”任青忽然严肃地说。 “烧饼姐姐,早知道你这么苦,我就早来了尸”哦,还把你的李大哥也惊动 了,一个大过年的,你怎么不考虑考虑别人呢? 小恒,你做得对吗? “”我…… 我只考虑对我好的人……“ 那天除夕的后半夜,罗宇恒和小李陪着任青粘贴剩余的纸壳,虽然没有什么 特别的意义,但是3 个人都感到快乐,满足。 除了罗宇恒谈他学校里的同学,小李也愉快地讲述了自己童年的一些往事。 就连平时不多话的任青,也显得异常高兴,给他们讲了自己家乡的年是如何过的。 任青的家在江南水乡,每到除夕,乡里有一个习俗,每家的村民都扎上一盏 纸灯,然后将它挂在跨河石桥上,那景象简直可以用灯火通明来形容,村里的小 孩们手拉着手,都争着跑来看。而大人们则站在桥上,随便地挑选一盏,拿回家 里挂起来。因为在扎每盏灯时,都把自己的幸福放了进去,所以每个人都能分享 到别人的幸福,而又把自己的幸福传递到别人手中。这个风俗,据说是源自宋朝 时一个赶考的书生。多年下来,就一直延续着,幸福担在大家的手中传来传去。 任青讲述着快乐的往事,她的眉毛弯弯的,嘴角藏着甜甜的一丝笑。 “烧饼姐姐,你的家乡很美吧!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罗宇恒憨憨地 笑了笑,“姐姐,你将来能带我去吗? ” 房间的空气忽然凝住了,因为只有问话。 “烧饼姐姐,你怎么了?”“不开心? 小恒唱歌给你听。”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小恒,你的歌声真美。”罗 宇恒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地唱着。 窗外,风轻轻地吹过,打在磨砂一般的窗纸上,丝丝地发着响声,好像悠扬 的顽童吹响着树叶做的哨子,伴着罗宇恒高扬的声音,飘向远方…… 也许带给人幸福,也许不知飘向何方? 爆竹过后的夜,像沼泽深处的小水洼,留给过客的,是那冷冷的静。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降下了尘,白白地盖在地上,像是要隐藏些什么。那少有 的神秘,似乎如羞涩的少女,慢慢揭开面纱。罗宇恒躺在床上,轻点着天上的星。 他心里忽然有种暖意,顺着体脉,向四方涌动。他慢慢将头缩进了被子,口 中点着看不见的星,随意地闭上了眼。 那晚他被人带到了一个美丽的水乡,那里的大人,孩子都对他和蔼地笑着, 讲述着美丽的传说…… 春节过后,大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而罗宇恒也面临着毕业的问题。 在“八一”的最后一个学期里,罗宇恒得到班主任的推荐,参加了预备党员学习 小组,他表现得很积极,总是认真学习并参与讨论。而在班上,他开始像个大哥 哥,照顾着这些弟妹们。在他的体内,无形中好像注入了一股亲和力,使一些原 本对他趋炎附势的同学,也渐渐地真正地敬佩了。他也奇怪着自己的这种改变, 就连对待马晓苇这个骄蛮小姐的态度,也由躲避转变成了伴有鼓励的帮助。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能认识自己的错误,最可贵的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两点,罗宇恒在“八一”最后的时光中,都在不断地尝试中做到了。他和 同学们说话的口吻变得和善了,也不像原来那样总是用俯视的目光瞥视大家。他 开始用真心对待和他相处的朋友,谈话的对象也超出了原来只有姜雪的范围。 当然,一周的正事他是不会忘记的,每到周末照样和小李去川粮大街给任青 帮工。 新年伊始,似乎不幸就围绕着任青,她先是因为重伤风连续躺了两个星期。 本来罗宇恒和小李想要照顾她,但在她的坚决拒绝下,他们只能留下几个“国光” 和三个漳州芦柑,那是马丁福建军区的朋友送来的,是罗宇恒省下的一份。任青 很感动,一直披着棉衣送他们到门口。 等到大病痊愈以后,生意上也出现了竞争对手,川粮大街新开了一家粮店, 兼卖糕饼等食品,虽然凭票供应,但是大多数居民还是选择了“国”字号。这一 来,可急坏了任青,她微笑的面孔不见了,变成了双眉紧锁。 “要赶快想办法呀,烧饼姐姐。” “我知道呀,小恒。可是姐姐笨,想不出好办法来呀。” “我们换种经营方法如何? ” “什么意思? 小恒? ” “我的意思是我们去和粮店商量,让我们成为它的一分子。” “我还是没太明白。” “我简单地说吧,姐姐你看啊,粮店虽然货全又是国营的,但是它是死的, 它只能固定在那里,却不能移动,而我们的优势则在于能够运动。粮店在川粮大 街街口,街口和中心居住的居民很方便就能到达,但是大街尾部的居民呢,总要 走一段路才能到街口。而现在我们也在街口,所以少有人来买了。如果我们能挂 粮店的牌子而移动到街尾……” “哈哈,这么说我就懂了。小恒你真聪明! ” “姐姐也不笨嘛,呵呵。”说着,罗宇恒冲任青调皮地挤了挤眼睛。“又看 见烧饼姐姐笑了,真好。” 任青就按照罗宇恒的点子,经过和粮店商谈,签署了一个简单的合同,正式 成为了川粮大街粮店的移动销售点。这样一改变,不但,恢复了原来的收入水平, 而且还有提高的趋势。而罗宇恒也显露了他对商机把握的能力,这为后来他处理 合并玉祥配件厂一事多少提供了些经验。 经过了短暂春季的繁忙,在罗宇恒和小李的帮助下,任青完成了粮店的基本 计划,正式转成了合同王。按月享有应得的23.5 元工资。任青为感谢他们的热 心,决定破例去“下馆子”o 于是罗宇恒提议去“老莫”,毕竟那里是他的最爱。 任青很高兴地同意了,但是这个建议马上遭到了小李的否决,理由是“老莫”主 要是西餐,任青可能吃不惯,再有就是经常去一个地方,没有新意,应该改换一 下。任青人比较随和,说去哪里都一样。而罗宇恒认为,小李的否决议案,第一 条理由不充分,第二条根本就是牵强,但是在他刚要说出不同看法时,小李递了 他一个不易察觉的眼色,罗宇恒于是没有争辩。他沉默了半晌,终于想到了 不能去“老莫‘’确实有一个重要原因,只是刚才小李并没有阐述。但从他传递 的信息中,罗宇恒很清楚小李是知道的。 后来他们选择了叫“川良大街”58面磊丽云石禹他们做了一桌丰盛的晚宴, 他们还请来了王奶奶,大家有说有笑地度过了有意义的一个晚上。原来,小李在 汽车连时,曾在炊事班干过,学过厨,所以手艺很好。而从那一天起,罗宇恒就 时不时地缠住小李,让他把自己的手艺教给他。小李欣然同意,在教授中,他发 现罗宇恒的悟性非常高,教他一道菜,他就能举一反三,罗宇恒还有一种极好的 感觉,有时他沉思片刻,竟能发明出一种新的做法。在这一点上,小李完全地折 服了。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就是这样,由漠视到好感,由好感到亲密,最后就是信赖 了。 罗宇恒感到他现在不是个孤独的人了,又多了一个兄弟走进他的心灵大门。 他感到浑身充满着热气,各方面的事,做得更加游刃有余了。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班里的同学都各自数着日子,计划着以后的事情。 只有罗宇恒好像个没事人,依旧精神饱满地过着每一天。有时,姜雪问他,你怎 么也不着急,不丰丁算打算自己吗? 他总是笑着回答,“我呀,感觉不到任何压 力,呵呵。” 夏天到了,大家都面临着分配,他们中运气好的,被分配到机关和单位,而 大部分则去了工厂。姜雪是最幸运的,由于她年年成绩优异,加之在学校各级领 导眼里的“乖乖女”形象,还有她紧跟形势的口号,使她堂而皇之地留在了学校。 而罗宇恒,却没有接受马丁的安排,仍然按分配来到了北京电子管厂第三车间当 一名普通工人。这显然远远背离了马丁对他的期望,于是,在这段时间里,马丁 连续找时间和他做了三次长谈,.每次的重点,都强调前途两个字,而罗宇恒虽 然唯唯称是,却还是在谈完话的第二天,高兴地去电子管厂上班了。在他的心中, 想的似乎不是前途,而是“第一笔工资”,因为这样他才能完成自己的第一个心 愿。 上了班,虽然从早上7 点一直忙到晚上6 点,但是下班以后的时间变得充裕 了,因为不用继续对着书本写和算,因此原来周末的帮工,也改为了每天晚上6 点以后。这在他看来,才是最兴奋的事。 姜雪从学校下课后,几次到工厂来找他,每次都得到传达室老大爷的一句话, “早走了”。 夏季虽然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季节,但有时也能带给人一些欢乐。 初夏的一个周末,罗宇恒和小李、任青在结算完一天的账目后,又开始畅谈 起来。罗宇恒看了看晚空上的弯月,“我看天象所示,明天是个晴天”,他学着 三国里谋士的样子,用手捋了捋下巴. “小恒,你又没胡子,呵呵。”任青笑着, 像个小姑娘。“那我们去郊游吧! ”“就去卢沟桥吧。”“嗯,反正后天就是‘ 七·七’,让我们提前纪念吧。” 这天晚上,罗宇恒在睡觉前将一个小盒子从柜子里拿出来,小心地放进了自 己的军用书包。 想着,望着夜空的深处,一切渐渐地模糊…… 也许是罗宇恒的祈祷,又或许是三人的真心,第二天,微感凉爽的风吹拂着 三人的好心情,把他们一直送到了北京西郊。 “卢沟晓月!”罗宇恒指着桥头的石碑大声喊。“真好看的字,小恒,谁写 的? ”“乾隆皇帝,呵呵。” 三个人在笑声中来到桥上,摸着栏杆上雕刻的狮子,任青赞叹不绝于口。 罗宇恒如数家珍,抖落着心中的故事,听得任青瞪大了眼睛,连呼吸声都变 得小了。 “照张相吧! ”小李提议道。“好呀!”罗宇恒欢快地附和。只有任青,随 意地笑笑,什么也没说。 小李从车上取来了照相机,让他们摆好姿势,然后轻轻地按动自动快门,迅 速站到罗宇恒身边,记录下这一美丽的瞬间。 吃过自带的午餐后,小李感到有些困,他回到车上略作休息。 罗宇恒站在桥上,听着桥下潺潺的水声。 溪水缓缓流淌,悄悄地带走渐逝的东西。 忽然,罗宇恒看见水中漂着一片浮萍,将这单调的、清亮的溪水点缀得那么 恰当,就像在清澈的池水中滴进了一滴墨汁,让人回味…… 不知这片浮萍会漂向哪里呢? 也许,它会遇上另一片吧。罗宇恒思忖着。 “小恒,说说,你长大想干什么? ” “烧饼姐姐,我已经长大了! ” “呵呵,那你想做什么呢? ” “我想做个让人尊敬的人。” “哦? 这可不太容易呀。” 罗宇恒于是告诉任青,他的童年是在别人的屋檐下度过的,自己最崇拜的人 是父亲,直到今日还牢记着父亲教导他的话。而现在照顾着他的,不过是和自己 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他还说了一些往事,任青听着,在感动中慢慢了解了这个 可爱的弟弟的一些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姐姐,我有个东西给你。”说着,罗宇恒看了看周围,把手伸进书包。 “是什么? ” “这个。”罗宇恒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雪花膏? !”任青惊讶地看着他,摇头笑着,“小恒,怎么想起买这个? ” “姐姐,你老是糊纸盒,手上都是被纸划得一道道印痕,我送你这个,是让 你保护手。” “哦,不用了,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姐姐用不着。” “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你也不肯要吗? ” “唉,那好吧。”话语间,任青的眼中飘过一丝苦涩。 在回去的路上,小李显得精神百倍,而罗宇恒却一直疲累地闭着眼。 “到底还是个不大的人啊。”“呵呵,是啊,他困了,就让他睡吧。” 罗宇恒听着两个人的话,心中想着:我一定要抹去那一片灰色。 虽然才工作了两个月,罗宇恒已经和车间所有人都处得很好了。在车间里, 他算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学历最高的一个。休息的时候,他就把工友们拉过 来,给他们讲故事,读报纸。他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帮助,让这些整天跟机器打交 道的人,能有一些对生活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这也是他唯一能用自己的力 量做到的。 这一段时间里,马丁又抽出时间找罗宇恒进行了两次长谈。最后一次谈话, 马丁态度变得异常强硬,他提出如果罗宇恒不离开工厂,就要取消给他的一切待 遇。罗宇恒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只要马丁能照顾罗莉就好了,自己已经成人, 不再需要在别人的保护伞下过日子。第二天,他索性不回家正式搬进了厂里的单 身职工宿舍。这样一来,离川粮大街倒是近了,他又和几个人合着用废旧的零件, 拼装了一辆自行车,每天下班后骑车去那里,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了。 在夏天快结束的一个礼拜里,任青告诉罗宇恒,粮店分配她一个任务,去学 习怎么做蛋奶蛋糕,以增加粮店的特色。但是她去学习了3 天,仍然不得要领, 眼看规定的时间就到了,到时无法交差。任青虽然显得很着急,也只是说着自己 太笨,连最简单的事都无法干好之类的话,丝毫显不出任何忧虑。说话间,还时 不时地问问罗宇恒工厂里的情况。 从那次见面后,连着的两天里,罗宇恒都没有去川粮大街。他利用下班的时 间,骑车去了王府井,在一家店里向做糕点的老师傅学习蛋奶蛋糕的做法。蛋奶 蛋糕的做法并不难,它不是完全的西式糕点,是符合中国人口味的国产式食品。 罗宇恒凭着小李教他的烹制食物的感觉和耐心,很快就学会了。学会后,罗宇恒 想的倒是怎样才能把它教给任青,他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决定采用最古老的方 法,以达到最佳的功效。 周末的时候,罗宇恒骑车去了川粮大街,交给任青一个笔记本,上面画满了 图。 经过这件事后,罗宇恒感觉到自己背负了一个重重的包袱,而又莫名其妙地 不愿把它卸下,让身体轻松下来。 在金色的秋季里,罗宇恒骑车载着任青去了西郊自己的旧宅。望着这座物是 人非的老屋,罗宇恒一阵激动。 他像老样子一样,从墙上翻进了院子,来到那棵小枣树前。 父亲亲手种的,历经多年的风雨,它,此刻已经长大,变得粗了,壮了。 罗宇恒不用比,也知道枣树已经高出他很多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树上飘下一片落叶,慢慢地降落。罗宇恒伸手去抓,风 力突然猛烈,落叶被风扬起,跳出他所能捕获的范围,向高高的天空飞去,罗宇 恒看了看毫无尽头的天际,只能默默地叹气…… 1977年在中国的教育史上,留有划时代的一笔。这一年的10月里,在邓小平 的主持下,决定,恢复高考。这一消息的传来,当时在众多的学子心中,像震响 的一声春雷,震开了这些人几乎绝望的心门,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姜雪听到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后,立刻在爸爸的帮助下离开了学校,投入到 紧张的复习中。但是,在备考前,她没有忘记中学时代的老朋友,于是便在第一 时间来到北京电子管厂,想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罗宇恒。 那天她下午4 点钟就到了,在传达室老大爷的帮助下,见到了许久未见的 “班长”。 罗宇恒刚从车间出来,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手里拿着破旧的布手套,看 了看姜雪。 “哈哈,是你呀!学习委员姜大小姐。又在红色的前进道路上遇到什么问题 了? 还是又有什么领导指示要传达呀? 呵呵。” “你个‘班长’,一见面就拿人家开涮,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说吧,有什么事,车间还等着我呢。” “没事的话,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好像你有多忙似的。” “可不,我真的很忙,说口巴,什么事。没事,我估摸你也不会来这儿。” “下班以后,我们去‘老莫’,我跟你说个事。” “一会儿? 不行,我有事。再说,我现在一个月才这么几张票儿,哪有能力 去那种高档地方? 你还是说事吧。” 在姜雪的记忆里,这是罗宇恒第一次拒绝她,她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而当时的她,虽然多少有些失落,但仍然兴奋地告诉了罗宇恒国家决定,恢 复高考的消息。而罗宇恒的反应显然让她觉得很不满意,他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 点点头,告诉姜雪,他要考虑一下,并说还要和一个人商量一下,然后就匆忙地 跑回厂里去了。 在下班后去川粮大街的路上,罗宇恒的心中却是激动的。 大学,这是他一直多么憧憬的地方啊,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期盼着,这也是他 按照父亲的要求,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首先要走的路。就像是在象棋盘上,多数 人必须当头先打的第一炮。 他心中的激动,却不愿在姜雪面前表露,因为那不是能暴露自己感觉的人选。 他要将心中的这份喜悦和真正能了解的人分享。 “烧饼姐姐,今天生意如何? ” “不错啊。” “那今天你的蛋奶蛋糕卖得不错吧。” “那当然了,小恒你教的得法嘛。” “那你今天心情也很好吧。” “呵呵,不错啊。” “那……”罗宇恒不断变换着各种问题,却始终不肯把最重要的事说出来。 他在一旁帮着出售烧饼,直到铁盘子里只剩下芝麻的碎渣,也没有开口提自己的 任何事。 “小恒,我觉得你有话要跟我说。” “没有了,呵呵。” “你今天的问题特别多,挺怪的。” “没有吧,姐姐。” “对了,小李好长时间都不来了,你知道原因吗? ” “我听小丫头说,他被她爸爸派去学习了。” “哦。” “对了,姐姐,你相信小恒吗? ” “呵呵,你说什么呀? ” “我将来一定把这个粮店买下来,送给姐姐,你就不用卖烧饼了。” “又说孩子话了? ” “姐姐,我是认真的。”罗宇恒睁大了眼睛,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 “我准备参加高考,上大学,然后成为时代精英!买粮店又算什么呢? ” “上大学,上大学,呵呵,好啊,我们的小恒到时就是大学生了,姐姐听到 这消息真高兴。不过,上大学以后就不一样了,你就别到姐姐这来帮忙了,我一 个人能行。” 罗宇恒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10点了,他不断地回昧着烧饼姐姐的话, “我一个人能行,我一个人能行……” 小小的酒精炉子上热着任青给的烧饼,在烘烤下,罗宇恒闻到芝麻的香味。 “她一个人能行吗? ”罗宇恒反复问自己。 这个他心中似乎早有答案的问题,此刻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他联想着 最近一年的事,慢慢地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等他将一条条枝权都渐渐捋平了,心 中也确定了答案,鼻子里却钻进了一股发焦的味道…… 那一晚,他在吃过了烤糊的烧饼后,美美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看见了水乡和和蔼可亲的人们…… 高考最后定于冬天举行,在这一段时间里,姜雪整天将自己埋在书堆里,重 温那些尘封许久的定理和方程式。她准备以应届毕业生的优势,在众多考生中脱 颖而出。而罗宇恒依旧过着自己的电子管厂到川粮大街,川粮大街到职工宿舍的 生活,就好像高考这件事,从来没有人向他提起过。期间,姜雪来找过他好几次, 想跟他一起复习并探讨问题,却次次吃了闭门羹。感到无趣的姜雪,也就不再来 找他了,她渐渐感到,自己原来认识的“班长”,竟完全地变了,那个有朝气、 整日冷酷、胸存大志的罗宇恒,已经在她的记忆中封存起来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高考的日子临近了…… “小罗,把这个再抬高一点!” “好嘞! ”罗宇恒痛快地答应着。他将长条的大零件高高地举了上去。 8 点20分,罗宇恒看了看手表,“再有不到几十分钟,就要开考了。”他默 默地想。 “再来一个! ”罗宇恒听到声音,又高高举起零件。 管他呢,不去想了。罗宇恒的心中忽然变得斩钉截铁。 “还要什么吗? ”他问道。 “小罗!” “什么事? ”罗宇恒忽然听到有人喊他,转过了头。 “传达室有人找!” “是不是姓姜的? ” “不是! 姓李! ” 罗宇恒揣着激动,一下子跑出车间,一头撞进传达室。 面前的小李铁青着脸,严肃地看着他。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 “不知道啊? ” “装糊涂!?高考的第一天! 你快点跟我走! ” “我不去! 是不是养父让你来逼我的? ” “不是! 是你的烧饼姐姐! ” “啊,她? ” 原来小李学习任务结束后,刚回到小车班,就接到了任青打来的电话。在电 话里,任青告诉了小李,罗宇恒最近一段时间来自己这里帮忙更加勤了,丝毫看 不出有备考的样子,担心他出现了什么问题,要小李赶快找他谈谈。 “你烧饼姐姐可是说了,你要是不参加考试,她就永远不见你了。” “她真是这样说的? ” “对! ”小李毅然地点点头。 罗宇恒胸口顿时蹿起一阵暖意,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说道:“姐姐, 你让我去做,小恒就去做! ” “李大哥,时间还来得及吧。” “呵呵,凭我的技术你就放心吧,上车! ” 212 近乎疯狂地拼抢着每一分钟,带着一份信任,带着一份希望,在街道中 飞驰…… “进去吧,这是你姐姐给的! ”罗宇恒接过小李递过来的两个烧饼,掏出手 绢,严严地包好,揣进了口袋。 高考正式开始了。 罗宇恒摸了摸口袋,拿起了笔。他看了看纸上的题目,那些出题者的思路和 题目的含义在他心中似乎变得透明,一下子就被抓住了…… “这是后来罗宇恒跟我谈起的往事里,最津津乐道的一段了。”姜雪放下了 杯子,拿起纸巾在嘴角沾了沾。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