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爱?老师解开她出庭之谜 3 天的考试结束了,罗宇恒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而当他走出考场的那一刻, 又感到新的挑战将在不远处等着他。当然,首先要做的事,是去川粮大街见烧饼 姐姐,把此刻的兴奋带给她。 罗宇恒没有按约定等小李,直接坐上了116 路公交车。他用食指划着玻璃, 慢慢在车窗上拉动着;窗外,街边的树倒退着,他的手指也随势向后退,在窗上 留下了一条重重的痕,突然,汽车猛地向前一顶,他的手也一下子向前戳去,将 本来不均匀的痕迹又压上斜斜的一道。车子重新缓缓开动,罗宇恒用手轻轻擦着 那歪斜的印迹。失去了以前的清晰,车窗上留下的只是糊糊的一片,他看了看窗 外,那些树木和景色,也变得模糊了。他若有所思地继续望着,直到眼睛被流动 的影像带到疲累…… 当他来到川粮大街的街尾,眼前的陌生代替了昔日的熟悉。没有了那辆三轮 平板车,没有了旧铁锅,也没有了烧饼姐姐。有的还是那些一如既往、各自行路 的人。 罗宇恒感觉心中空了,他决定去填补,不管花费多少代价。他在川粮大街上 走着,眼睛向两旁扫着,留意着每一个可能藏匿一辆三轮车的空间,这条他曾经 走过无数次的街,此刻好像没有了尽头,他变得好像没有方向感,仿佛自己走进 了一个圈,只是重复着向左转向右转。脑海里浮现的姐姐影像,也随着漫无目的 地奔走,和那些擦肩而过的人,被拉去了远方。心的感觉,没有任何改变,是空 荡荡的。 罗宇恒迎着风继续走着,慢慢移动着脚步,街角边的一棵老槐树将他的目光 牵了过去,他用手拍了拍粗;比的树干,摸了摸,还是那样的厚,那一层层参差 的皮,像时间的年轮一样死死压在人的心上,述说着久远的故事。树枝上不再挂 着一点绿的影子,在瑟瑟的风中,深情地摇曳着。旁边低矮的墙上,也堆叠着深 深浅浅的颜色,写满了时间的日记。罗宇恒走近了,缓缓地站着,用力地拍了拍, 也想留下一笔,记下此刻的心情。 忽然想到应该去粮店问问原因,他一边暗笑着自己刚才的愚蠢,一边加大步 伐向街头走去。 “哦,小伙子,你问任青啊,她已经3 天没来了。我们正准备辞她呢! ” 想着刚才那个胖大妈的话,罗宇恒有些气,也有些怨。烧饼姐姐,你到底到 哪里去了呢?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踱步到58号门前。 “王奶奶! 是我! 在家吗? ”罗宇恒敲打着门上的铜环。 咣当I 咣当! 铜环有力地撞击着门板,一次比一次的剧烈,却没有惊动任何 人。罗宇恒无奈地摇摇头,望了望大门上端的门牌“58”,许久没有移动。他重 新回到川粮大街的街尾,呆呆地站在三轮车原来停放的位置上。眼前,一张张不 同的面孔走过,牵动着他恍惚的神经。 罗宇恒的心随着他们走,丝毫没有停下。突然,一片暗绿在眼前飘过,只是 一闪,他停止了搜索,伸手去拍,心立刻定在了那一瞬间…… “请问您有事吗? ” “哦,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目光继续向前跑着,带着他的心…… “宇恒!” 罗宇恒无助地向声音望去。一辆212 停在面前,小李站在旁边,露出开朗的 笑。 因为罗宇恒如期地参加了高考,马丁认为自己的说教还是很有成效的。虽然 当时罗宇恒没有马上妥协,但是毕竟是个孩子,怎么也拗不过大人,可能经过长 时间的考虑,终于开了窍,理解了大人的良苦用心。再者,从8 岁到18岁,他是 看着他长大的,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还是清楚的。 马丁是老革命了,抗日战争时,他还是一名国军通讯员。 在一次战斗中他所在团为了掩护后续主力部队,担任了阻击敌人的战斗任务。 当时,他们团咸后三角配置在168 、21 7和无名高地上。待敌人进入有效射击区 时,轻重火器一齐开火打得敌人狼狈不堪。鏖战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将敌人的 主力部队死死阻止在168 和217 高地之间必经之路两侧的开阔地里。同时他们团 也伤亡惨重,168 高地已被敌人包围,217 高地和无名高地也受到了敌人的夹击。 为了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团长决定请求上级炮火狠狠打击敌人,但因通讯器材 已被打坏,急需派一个人向主力部队报出敌人所处位置的地理坐标,当时这个任 务就落在了刚走出校门的马丁身上,一开始,他坚决要求留在阵地,结果被团长 狠狠训斥一番,告诉他何者为大,不能因小失大。在战友猛烈的火力掩护下,他 含泪将情报送到了上级指挥部。后来,在打扫战场时,他找到了已经血肉模糊的 团长,捧着团长遗留的笔迹,他脱下军帽,深深地为团长鞠了三躬。 直到现在他也认为,“命令”是有权威性的,而罗宇恒也是应该明白。 等到高考结束的那一天,马丁立刻决定恢复罗宇恒所有的特权,他吩咐里的 勤务兵将罗宇恒的房间重新打扫干净,又换上了新的窗帘,并给小车班打电话, 口叫小李接他回家。 “李哥,是你呀。你知道烧饼姐姐去哪里了吗? ” “啊?? 你刚才没看见她吗? ” “没有,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 “先回家吧,政委在家等你呢。我们明天一起来找她好了。” “唉,好吧。” 罗宇恒无奈地离开了川粮大街,坐在212 上,想着那个熟悉却不属于自己的 家,心中一片迷惘…… 当天晚上的马家,热闹得像是过年。桌上摆满了各式精美的菜肴,马丁很高 兴,他拿出有了10年的老酒,声称今天要喝个痛快。虽然罗宇恒一再强调没有发 榜,并不知道结果,但马丁说相信自己的感觉,罗宇恒一定能取优异成绩,考上 他代填报的志愿。马丁还告诉他,希望家里有个懂法的人,因此报的政法大学。 那晚,罗宇恒喝了好多酒,好像马丁的什么话,他都称是,没有任何反驳,他只 想早早结束这一天,迎来属于自己的明天。 第二天早上,罗宇恒带着酒精的感觉敲响了小车班值班室的门。他拉着刚从 睡梦中清醒的小李再一次来到川粮大街58号。等到了门前,罗宇恒忽然有种很强 烈的感觉,“姐姐就在里面”。 于是,他和小李采取了最笨的方法,站在门口守着。58号没有后门,里面也 没有厕所,如果里面的人有内急,必定会出来的。罗宇恒如是分析道。并告诉小 李,要不动声色,除了王奶奶,任何里面出来的人,都不要有任何的搭讪,而见 了王奶奶,则要刨根问到底,务必要搞清烧饼姐姐的动向。他们就站在道旁的木 杆下,盯着紧紧关闭的那扇门。 可能是清晨,58号的住户陆续地开门走出来,有晨跑的,买早点的,也有推 车上班的,面孔换了一张张,就是没有出现让人期待的脸。 “我们到粮店问问吧。” “别出声。我昨天问过了,她们不知道。就在这儿等,听我的肯定没错儿。” 约莫又等了一会儿,58号的门被人轻轻拉开了。 罗宇恒拽着小李,远远地闪到了一边。一个穿夹袄的身影出现了,低着头, 手上拖着一个大麻袋。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啊,小恒? 怎么,你会在这儿? ” 罗宇恒兴奋地拉住任青,跟她说考试的感觉和一些未来的打算。任青虽然笑 着,但是却显得不如平日那么自然。当罗宇恒询问她为什么3 天没去川粮大街上 班,任青只是淡淡地回答,是因为得了急性肠炎,所以又在家躺了3 天。小李听 了,就将话题岔到了一边,谈到那个麻袋,任青告诉他们,是糊好的纸盒,要送 去交工。于是罗宇恒扛起麻袋,高兴地跑在了前面。 晚上,三个人又在任青家吃了一餐,不同的是,这次掌勺的换了罗宇恒。几 周过后,高考有了结果。发榜那天,姜雪早早就守在那里,等待着激动的一刻到 来。但等到的却是郁闷,不但没能拔得头筹,就连一天都没复习过的罗宇恒,也 比自己高了5 分。 当马丁得知这个消息后,又大摆了一桌,并请来了不少朋友,在席间,他少 有的失态使罗宇恒感到陌生。因为受不了这些人的谄媚嘴脸,罗宇恒早早就离开 了。他和小李去了趟医院。虽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他还是想办法见到了躺在病 床上的母亲。 母亲已经睡去,传来缓缓的呼吸声。罗宇恒看着她,将她的手轻轻地拉到自 己的胸前。 “妈妈,儿子考上了!”罗宇恒在心中吼着。 冬至过后,北京下了几场大雪,厚厚地盖在路面上,虽然增加了行人不少的 麻烦,但是却给好动的孩子们添了许多乐趣。 罗宇恒现在已经不在电子管厂干了,在马丁的“关照”下,厂里和他结算好 了一切,完全脱离了关系。现在的他,是一个自由的人,除了每天和小李来川粮 大街外,似乎剩余的时间里,他就和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干着自己想干的事, 当然,去川粮大街,也是他最高兴的事。 看着罗宇恒愉快的样子,任青也感到欣慰,他们继续像往日一样,在街尾繁 忙地工作着。任青一边将烤好的烧饼递给罗宇恒,一边用手轻轻撩了撩头发。她 抬头的一瞬,瞥见了旁边房檐上的一牙白。 “这雪要是在山上,是什么样子呢? ” “烧饼姐姐,我带你去看! ”‘罗宇恒转过了头。任青异样地打量着他,只 是笑了笑。 “怎么,不信? 我说真的,我带姐姐去!”罗宇恒闪闪黑黑的睫毛。“唉, 算 了吧。“ “跟我走哆。”罗宇恒再次调皮地笑着,推了推任青的肩头。 272 穿过一条条马路,迅速来到了香山脚下。罗宇恒跳下车,学着绅士的模 样,将右臂轻轻一层,腰一弯,“尊敬的姐姐,香山到了,请下车。” 任青笑着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慢慢走下车来。 “我就不去了。”李说着,慢慢关上了车门。 雪后的香山,整个山脊披上了白衣,所有光秃秃的枫树,也染上了一层白, 一切都显得干净、圣洁。 上山的石阶因为游人的攀登,留着一串串明显的印记。他们顺着这条高高的 阶梯向上走去。 “小恒,路有点滑,我的鞋有些不适应,可以拉着你的袖子吗? ” “当然可以! 姐姐请。”罗宇恒眨了眨眼睛。 任青用手轻轻拉了罗宇恒袖子的一角,慢慢地随着他向上走。罗宇恒昂起了 头,像个骄傲的将军,跨出一步步稳健的步伐。两人的中间,仿佛有一条清晰的 线,分隔开左臂和右臂。 他们经过身旁的一棵树,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带动着树顶的枝权晃动,浮在 上面的雪被轻轻震动下来,落在了下面的枝上,力量虽然减弱了,但还是掉下些 碎雪,像片片花雨洒在两个人的肩上。又一阵冷风吹来,罗宇恒和任青都不由得 缩了缩脖子,各自向中心的位置靠了靠。 积雪堆满的山道上,留下了一串新的印记。 “小恒,听你说的,小苇不是挺可爱的吗? 除了她的小姐脾气,对你还是挺 不错的。” “姐姐别瞎说了,我压根就受不了她。” “唉,可惜姐姐家里只有弟弟,没有妹妹,要是有的话,一定让她给你做媳 妇的。” “呵呵,姐姐,那你干脆就认个干的,让她嫁我不就得了。” “干的? 谁肯认我这么没用的人当姐呀。” “我喽! ” 两个人渐渐走上了一个不陡的坡,这里的积雪足有一尺来厚,齐齐地没过了 脚脖子。 “小恒,我们来堆个雪人吧! ” “好啊! ” 他们选了个足够大的范围,罗宇恒弯腰捧起一堆雪,牢牢地攥了个团儿。 “滚雪球喽!走哇! ”罗宇恒欢快地叫着,在雪里来回地跑,手里的雪球顺 势越来越大,渐渐成了个大球。他照样又滚了一个小的,片刻间,一个雪人就在 创造下诞生了。罗宇恒正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忽然一团冷拍在脖子上,接 着冰水顺着脊背滑了下去,他回过头来,任青正笑着。 “不错,小恒,了不起! ” “雪球来喽。” 罗宇恒向旁边一闪,弯腰抓起了一团雪,向着任青的方向掷去…… “哎呀! 小恒,我忘了带胡萝卜了,雪人没有鼻子了。” “没关系的,姐姐。我们下回再来堆! ” “下回,下回……好吧。”任青喃喃着,看着光秃秃的雪人,眼中闪过一丝 灰暗…… 在回去的路上,只有罗宇恒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讲着。任青没有什么言语,也 缺少了习惯的笑。 又快到年根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起年货来。今年的三十,罗宇恒打算让 烧饼姐姐彻底放松,于是他和小李早早就帮助任青将纸盒全部糊好,又买了些大 幅的年画贴在了小屋的墙上,还从家里搬来了一盆水仙,经过他们的营造,原本 不起眼的小屋变得焕然一新,颇有些过年的气氛了。 川粮大街虽然不是主要干道,家家门前也都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白天, 各种叫卖声从街头一直连到了街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街上的孩子 们穿着花棉袄,拍着小手,一边唱着歌谣,一边围在一起做游戏,滚铁环,抽陀 螺,甩猪拐棒。他们笑着,跳着,跑着,愉快的欢声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晚 上,小小的街道变得安静,除了点亮的灯笼里的烛火一闪一闪地跳动着,其余的 一切都是和谐的陪衬,街上零星的几个人影,是路人正经过这里,丝毫不会打破 小街的宁静。 临近了年三十,罗宇恒开始发愁送什么礼物给烧饼姐姐,小李的一个个提议 都被他否决,因为他心里想的,是送个既有价值又有意义的。 夜晚的静,使人能冷静地去思考。罗宇恒坐在212 上,从车窗向外看着,一 点点路灯的亮,像明灯在心中,为他指点着方向。 “李大哥,我们下车走走吧。”都忙了一天了,你难道不累? 我们早点回去 吧。“”我只是想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后面的汽油味有点熏人了。“ 小李笑着停了车,嘱咐罗宇恒不要呆太久,然后打开后备箱,取出工具,开 始检修起发动机。 罗宇恒沿着这条小马路走着,抬头望了望天,朗洁的夜空里悬着颗颗繁星, 像敲击在鼓上的节奏点,有层次地击打着他的心…… “排队走,慢慢地,别乱了。”罗宇恒回过头,一群可爱的小朋友,戴着棉 帽子排着队在两个阿姨的带领下,穿过这条街道。 一点点灿亮在他身旁跳动,接着变成了一片。原来是小朋友们手里提的一盏 盏纸灯,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住了。这些灯,五颜六色的,有新奇的树形灯,有鬼 怪形状的灯,还有讨人喜爱的白兔灯。看着周围的亮,罗宇恒的脑海里忽然闪过 一个念头,他发疯似地拦住了队伍。 “您好,对不起,我很喜欢这些灯,能让这些小朋友卖给我一个吗? ” “小伙子,你怎么了? ”领头的阿姨诧异地打量着他,然后笑了笑,很有礼 貌地继续说,“小伙子,很抱歉,这些灯都是幼儿园小朋友自己做的,不能卖。” 罗宇恒一把拉住她的手,用恳求的眼光看着,“真的,我很喜欢,卖我一个,就 一个,多少钱? ”说着,从上衣口袋里一把拽出5 元的面钞。“小伙子,真的不 卖,对不起。” 罗宇恒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着灯火的离去,眼中含着恋恋不舍。 “小伙子,你要是真想要类似的,可以去小铺里买啊。” “哦,哪儿? ”“就在前面拐角的斜街里。” “谢谢。”罗宇恒鞠了一躬,顺着阿姨手指的方向跑去。 队尾的阿姨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地摇摇头。忽然,前面正跑着的罗宇恒转过 了头,大声地冲她喊:“是这里吗? ” “不是,往前! ” “是这里吗? ” “不是! 再往前! ” “是这里吗? ”…… 罗宇恒一口气跑到了小铺的门口,可惜带给他的却是失望,因为早就过了 营业时间,铺面已经打烊了。 他拼命地用手砸着挂起的木板,大声叫着,“开门!开门!”可是除了撞击 的回声外,只有冷冷的静沉默地回答着。 他失落地迎着风走着,两旁的任何事物不再勾起他的注意。 他默默地想着一个问题,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 世上的东西,原来真有钱买不来的呀! 这年的三十,罗宇恒没有在家里过。他和小李来到了川粮大街58号,在挂满 纸灯的小屋里,他们将各自的祝福写进了心里。 年三十过后,马丁回老家探亲,罗宇恒和马晓苇也被一并带到了大连。马丁 想让他们好好认识一下大海,因此他们放弃了快速的火车,登上了从天津塘沽起 锚的巨轮。在罗宇恒的印象里,好像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看见海的样子。 自从轮船开进海的那一刻起,罗宇恒就再也看不见任何绿洲,眼前是茫茫的 水天一色,心中勾画不出任何一幅灿美的宏图。 他感到是没有希望没有终点的进程,上午日光充裕的时候,他总是重复着同 一个姿势,用手扶着围栏向海的深处望去,就这样一直望着,直到马丁喊他回去 吃午饭。他感到自己和这船上的人都被海的胸膛包着,在跳动的海的脉搏中一起 一伏,微微地晃动,默默地航行。 夜晚他也偷偷溜上甲板,望着没有星的天,聆听着巨轮的呼吸。而孤寂游荡 的回声,好像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游弋着,碰撞着,渐渐扎进了黑黑的海雾。 他披着厚厚的棉衣,一只手轻搭在栏上,将脸迎向带潮意的风,突然,他的 身体猛地向前栽,他一把紧紧抓住围栏,风发怒地咆哮,整个人被一股强力顶起 又狠狠坠落,心动荡地下沉着,耳边传来水和金属碰击的和弦,衣服的下摆,已 经被凿下一大片深深的水印…… 早起的煦暖替换了一夜的紧张,人们又都懒懒地来到甲板上,重复着习惯的 事。当结束了一切的寻觅后,巨轮驶进了大连湾,靠近了最终的目的地。 这次旅行没有给罗宇恒留下更多的记忆,因为他心中总是记挂着可亲的姐姐, 然而对那一片海朦胧的感觉却已经扎根在以后的回忆中。 两个星期后,他们回到了北京。罗宇恒到家后没有好好休息,就巴巴地去了 川粮大街。而当他来到街尾时,却看见卖烧饼的是另一个女孩。去了粮店他才打 听到,姐姐的家里出了点事,她请假回乡了。 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牵引看他,来到58号门前。 他又走到熟悉的小屋前,看着窗上自己贴的“福”字。 罗宇恒拼命地向黑漆漆的窗里望去,他想透过那窗帘露出的唯一一角缝隙, 探求明白屋内的神秘。他默默地站着,久久地、呆呆地望着。 一一切都是黑的,一切都是静的。但是罗宇恒却清楚地感觉到,一颗跳动的 心,愉悦而无奈地低低鸣唱着。他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只想牢牢地就这么站着, 直到黄昏,直到流星滑过浩瀚的天字。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网住了,逃不了,也不 想逃,向着那无边无际的深入一步一步地走去…… 1978年的夏天,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高兴地走进了校门。罗宇恒也准 时坐进了政法大学7831教室,等待着他新的人生。 “班长? 你也在这儿? 真没想到。”门口飘进来一片虹彩,一个穿红线衣的 女孩闪动着,扎着罗宇恒熟悉的麻花辫。“学习委员? ”“对。阿,班长。没想 到我们又在一个班了。”罗宇恒只是随意笑了笑,并没有显得激动。 在经过了校长紧跟形势的开学致词后,各班从礼堂里被拉回教自。接着是班 主任和同学们见面,介绍学校情况,宣布学期安排,最后则是校规校纪,无非也 就是那些老生常谈了。 “班长。你看看我们的同学。”姜雪用手碰了碰罗宇恒。 罗宇恒马上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他们的同学年龄跨度出奇地大,和他们同 龄的简直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显得沧桑感十足,他身旁就有一个,两眼角都浮出 了浅浅的皱纹,鼻粱上架的眼镜,不时地滑落下来,那个人也只能不停地做着向 上推的动作。 “都是‘文革’闹的。”姜雪小声说。 “开学第一天,好像没有别的特殊的事,除了那食堂火爆杂乱地疯抢外,好 像别的我也不记得什么了。” 说到这里,姜雪看了看腕上的表。 “小窦,不好意思,马上我们有个会,今天我们就谈到这。明天早上10点, 还是这里,我继续讲。”“好的。我回去把思路整理一下,把握一下整体的印象。” “对了,这个,你可以看一下。”“什么?”“是罗宇恒的随笔札记,或许对你 有帮助的。”“哦。” 我伸手接了过来。这个本子虽然显得很旧,但是却很整洁,没有一点灰尘。 我拿着这个本子开车回家,看着层层矗立的商业写字楼,看着旁边飞驰而 过的一辆辆高级轿车,心里不禁感到作为一个上海人的自豪。 半个小时后,我回到了我的小屋,怀着好奇,翻看了这个封面写着“实事求 是”的本子。首页,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人一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人一生,最大的努力是真正爱一个人。 人一生,最大的收获是被一个人爱。 ——罗宇恒座右铭 我反复想着这几句话,自愧自己既没有努力过,也没有成功过。想到已经过 了而立之年,却还不知道明天的方向,明天该怎么活。 这一晚,我不能入睡,心难以平静,心中翻腾着这三句话,耳畔老是回想着 一个声音:“朋友,你爱过吗? ” 第二天,我再一次来到金茂大厦,再一次见到了这个成熟的女性。她今天虽 然换了一件休闲夹克,但是仍然掩盖不住素雅中的高贵。她像昨天一样自己要了 杯咖啡,又给我叫了杯茶。接着,便开始了故事的讲述。 在姜雪的心里,这一生中,有两个人对她影响最大。一个是罗宇恒,另一个 就是她的法学教授金泽霖。 第一次见金泽霖的情景,她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在第一节“法学概论”的 课上。 “各位同学们,鄙人姓金,名泽霖。毛泽东的泽,金岳霖的霖。虽然他们两 人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但是我这个名字结合体,倒不是个名见经传的人物。从 今天开始,由我来给大家上这门‘法学概论’。”“现在我就要问问看,你们当 中有谁知道,法律是什么? ” 姜雪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旁边正在偷翻书的“老眼镜”,向罗宇恒翘了 翘嘴角,接着高高举起了手。 “所谓法律,是指由国家机构制定的约束国家公民的规则和条例。” “呵呵,这位同学的勇气可嘉,但是遗憾的是,你的理解有些片面。” 姜雪努起了嘴,侧耳继续听着。 “同学们,法律,顾名思义,由两个字组成。法和律。法,古义是规律,现 在引申为我们说的方法,做人做事的方法;而律,古义是律文,判律,现在指律 条。这两个字联在一起,是两种传统的结合,更能体现一种规律的公正性。” “这一段短短的解释,我一直记到了现在,而且从没有说错一个字。”姜雪 说着,默默地端起杯子,却没有喝,她只是看着,那浓稠的咖啡表面随着她手的 抖动,微微地起伏,泛起一圈圈的旋,突然,一颗小水滴从上方击入水面,表层 的中心立刻陷了下去,接着散开了一个圈,慢慢地融入浓浓的褐色中。表面平静 了,杯内飘出醇香,姜雪微微笑了笑,放下了杯子。 接着,她给我讲述了这位法学界权威的一切。 金泽霖1928年生,浙江人,父亲是当地乡绅,家里颇有些资产。因此,从小 就受到良好教育的他,学识相当丰富,经常帮助同乡的人解决些疑难问题,例如 写写书信,写写状子。他12岁那年,乡里出了一桩怪事,夜晚的时候,村民家养 的鸡经常不见。开始时大家都怀疑是黄鼠狼,于是布了个局,派几个人夜晚藏在 鸡窝旁,结果一晚上平平安安,鸡没有少一只。正在庆幸之余,有人却发现自己 鸭棚里的鸭子少了几只。后来看住了鸭棚和鸡窝,鹅又丢失了。大伙立刻紧张起 来,把这件事报告了族长。族长立即找来了最有学问的几个人商议,其中就有金 泽霖的父亲在场。这些所谓的智者中有人提议找村里的王大仙来问卜,也有的说 可能是什么怪物。族长犯了难,犹豫不决。正在此时,恰巧金泽霖来找父亲,当 他听说了这件怪事后,细细思索了片刻,笑着跟族长说三日必有结果。金泽霖的 父亲当时瞪了儿子一眼,可金泽霖还是毅然地打下了保票。第一日,金泽霖做了 大量的考察,他发现了案发现场几排动物小脚印的痕迹,前掌和后掌深浅度是一 样的,并且在鸡窝旁找到了几排方形的印迹。而第二日,他秘密通知族长,让族 长向乡民通告说发生上述事件,是因为本地的土地爷要向上天去汇报情况,要经 过南天门,须交些过路费,所以让大家不要过于紧张,土地爷只需凑够了数,就 会离去,而且今日是最后一次取用。族长依言焚香当众祷告,希望土地爷爷这次 可以完成这最后的数目,顺利上天言好事。这一切准备 工作完成后,第三日一早,金泽霖让族长突击检查所有乡民家里的板刷,果 不出他所料,作案人被当场擒获。后来,金泽霖解释了一切,说自己通过对现场 的考察,发现了蛛丝马迹,因为不管黄鼠狼,还是任何动物,它们行走时,都是 前掌使力,因此脚印的痕迹必然是前面深,后面浅。而案发地的痕迹却是前后均 匀,明显是人为的。至于旁边的方形印迹,则是板刷的印迹。由此推断出是有人 把板刷绑在脚上,目的是为了制造出动物的脚印。让族长宣布土地爷上天,目的 是给作案者传递假消息,好让他毫无戒心地立刻犯案,这样板刷上就会留下新鲜 的泥土了。偷鸡人后来被送去见了官,原来他是为了报复一年前逃荒来此被族长 和一些乡民排挤压榨。真相大白了,金泽霖被大家称赞为“小包公”,但是他心 里却深刻地感到所处社会带给人的不平等,幼小的心中有了对“法”的朦胧想法。 后来,他17岁赴英伦,入读牛津大学法学院。“如果我在你家房子的墙壁上 画了一幅画,这幅画的所有者是谁? ”在入学的面试中,他这样作答道:所有者 是国家和你还有我。在法学院学习的日子里,金泽霖更加坚定了自己对法的认识, 也就是法的宗旨是谋求人与人的平等。 金泽霖在结束了大学的生涯后,中国已经解放,在新中国充满希望的召唤下, 他放弃了英国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的邀请,回到了祖国,担任起培养中华第一 批执法人员的工作。他不但参与了宪法的修改工作,还提出了法律的多元主义观。 在历经“文革”的岁月里,他虽然被打成了反动学术权威,但仍然坚持每天 撰写自己的法学著作。有几次,造反派发现了,将他的手稿撕得粉碎,并对他施 以人身迫害。金泽霖都默默地挺住,并在夜晚重新摊开纸张,一字一句地书写自 己对法的认识。从那以后,他也养咸了一个好习惯,除了完成必须的劳动改以外, 每天坚持锻炼自己的身体30分钟,为了承受更多的拷问。 粉碎“四人帮”以后,他也很快恢复了工作,重新回到了政法大学,并且出 版了个人第一本专著《法和人生哲学》,成为了当时中国法学界的权威人物之一。 在姜雪的回忆中,金泽霖的长相已经非常模糊,只是记得他总是身穿一件黑 色的西装,两腰齐齐的,没有一丝褶皱,里面的白色衬衫领角上都找不到一星灰 色,一年四季都是雪白的,而那双老式的黑皮鞋,虽然已经很旧,但总是光亮的。 那年月,北京的尘土大,可在金泽霖的鞋上,却看不到一点灰土。 金泽霖的教学方法是非常奇特和有意思的。他经常搞一些模拟法庭,将学生 分配成各种角色,让大家体会法学的奥妙,同时感受法庭的紧张气氛。 姜雪就经常被安排为被告的律师,和罗宇恒这个原告的代理人,展开唇枪剑。 在一次次的模拟法庭上,金泽霖也不断挖掘着不同学生的不同特点,以便因材施 教。这在当时的法学院里,经常引起轰动,引来不少别院的同学观摩。 在课上,金泽霖是个严肃的老师,而在课下,他像个慈祥的长者,经常邀一 些同学到家里去做客,在饭后茶余,和同学们谈论一些有意义的话题,引导同学 们的思维方式,严谨之外发散,不要固化于一点。他的夫人梁女士是搞教育的, 每每学生来到家里,总是很热情地接待大家。在众多学生中,姜雪的口才和罗宇 恒的冷静是金泽霖最欣赏的,因此也对两人格外地偏爱,而老梁由于没有子女, 也就把他们看成了儿子和女儿,还亲昵地称呼姜雪为俏丫头。他们在金泽霖的家 里不但学到了作为一个法人的严谨,还明白了哲学与法的微妙关系。姜雪也在金 泽霖的启发下,慢慢打开了诉讼法的大门。 在姜雪后来的众多法学观点中,法律多元论无疑占据了她的主要思想。这一 观点产生的诱因,是由于金泽霖的一次公开讲座。在讲座上,金泽霖在黑板上画 了众多个圈,而在最外面画了个大圈,他解释为是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制度以及 不同的行为秩序,而最外面的则是人类学的研究。他谈到在中国法学界,一向认 为,法律由国家制定,由国家强制力保障,法律是为国家统治阶级服务的。而实 际上在西方,基于社会学、人类学立场,基于吉尔茨的“法律就是地方性知识” 的认识和多元文化、多元社会的判断,法律是多元的,法治秩序的实现要依靠正 式的法律与非正式的法律共同作用。也就是人为的律法和非人为的律法。他以儿 时处理的“鸡案”为由,提出民众规避乃至违反国家的法律,不是因为民众愚昧 无知或不懂法所致,而是由于社会中存在着多种法律和多种秩序的多元现象所致。 因为国家法建立在建构的超越于本土之外的知识传统之上,它代表的是一套与本 土社会不相吻合和不为人们熟悉的知识,必然容易为人们所规避,而来源于民间 社会的民间法、习惯法由于具有根植于社会的合理性,能为社会成员带来便利和 好处,所以能为人们接受。因此,法治的唯一源泉和真正基础是不在于国家而在 于社会,法治的推动者应是公民而不是政府,所以现代法治社会不能仅以国家法 为中心,社会中的习惯、惯例、风俗等都是法治的重要构成部分。 那次讲座以后,在姜雪的心中就认定了两个“凡是”。凡是金教授说的就是 最权威的,凡是金教授的思想就是最理性的。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全部泡在了大听姜雪描述这位法学泰斗的思想中。我虽 然增长了不少法律知识,但是总觉得索然无味,可能是我还留恋着罗宇恒和任青 的那段故事吧。忽然想起高岩讲的那个官司,当时在听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些蹊 跷,为什么第一次开庭恒字集团就能扭转局面,而第二次开庭姜雪则又成为恒宇 集团的代理人呢? 姜雪的话立刻揭开了尘封已久的谜团…… 姜雪一边开车,一边回想着刚才法庭上的情景。罗宇恒最后那诡谲的一笑, 不断在眼前浮现。由于一直想着事,她竟没有注意到前方路口处的绿灯已经改变 了颜色。 当她看到时,马上去踩刹车。 虽然车是日本丰田牌的高级轿车,性能算是不错的,她也及时做出了反应, 但是终究难免和前面的汽车追尾。 嘭! 车子小幅地震动了一下。 “你丫怎么开车的? 没长眼睛吗?!” 没等姜雪回过神来,前面汽车的司机已经冲过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姜雪也从车里走了出来。 那人见撞自己车的是一位美丽女郎,又瞧了瞧自己的车尾,只不过是车灯有 些破损,口气立时变得缓和。 “哦? 小姐,是不是走神儿了? 这开车可不能走神儿呀,您看,现在这事闹 的,说说吧,想私了还是公了? ” 姜雪是名律师,知道法是怎样保护公民的权利。而现在自己触犯了交通法规, 应该受到处罚。但又想到要急于找罗宇恒问个明白,还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选 择逃避法的私了吧。 于是那人提出支付2000元的修理费用,这事就算了结。并指了指远处的十字 路口,暗示姜雪前面就有交警。 姜雪一听开出的价码,知道是在讹诈自己。但是为了尽快赶回酒店,今天只 好破例挨宰。况且,这2000元在她的眼里,也不过九牛一毛,并不在乎。于是回 到车里,抄起自己的提包,拿出公司支票本,草草签了一张,随手递过去。 那人一把拿过,看着鲜红的工商银行印章,笑了。他将拇指与中指连成了环, 倏地抖出中指,轻轻地击在支票上,发出噗噗的响声…… 姜雪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留意着前面,这次她可不敢大意了,不能总要破 财才能免灾吧。傍晚,是下班流的高峰,况且又在北京,车子连成了一条线,蜿 蜒地排列在马路的机动车道上,或许又加上单行线的规定,所以每次红灯的时间, 车队就不断加长,而绿灯也不过是短暂的冲刺,侥幸者会继续进入下一个新的组 合,不幸者往往伴随着那些一脚油门没踩到位的人。相比之下,两侧并行的自行 车队却是十分自由,他们从狭窄的车缝中挤过,各自迅速选择了属于自己方向的 道,拼命地;中了过去,虽然时有逆行和强行,但忙着疏导交通的民警,哪里顾 得上这些,只有任由他们随意而为了。最规矩的还是行人的道,因为只有个体, 而没有要驾驭的任何外物,故能成为调和那些不和谐的因子,自为地走在不算干 净的便道上。 当姜雪重新回到了亚洲酒店308 号,天空已经微暗。 她走进房间,来到床前,一下子将整个身体摔了下去…… 房间里静如死水,她瑟瑟地抖着,虽然窗敞着,吹进来灼热的风…… 手表和墙上的电子表互相催促着,拼抢着争夺着唯一的位子,发出刷刷的 “争吵声”…… 嗖,一片残叶被风带进了这个狭小的世界,悄悄地降临在不属于他的“土壤”, 飘飘荡荡,旋着…… 房里又飘起了香味,淡淡的,忧郁的香…… 床边腾起了一阵扶摇直上的纤尘,淡白色…… 叮咚,门铃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切。 “你?!” 姜雪拉开房门。 “小雪,走,我带你去见个人。”“宇恒,我累了,谁都不想见了,你走吧。 反正,你好像也不太需要我。” 罗宇恒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他拍了拍姜雪,对她说不要磨蹭,赶 快跟他走。姜雪冷冷地讲了刚才遇到的情况和今天法庭上自己的不解,并埋怨罗 宇恒让她置身事外,却自己安排好了一切。她这个资深大律师却被当成了花瓶, 摆在一边,只是提供着供人赏玩的美丽躯壳,而没有用来填塞任何花朵。 当罗宇恒听到姜雪撞车的事,两眼中充满了关切的爱,他扶着她,上下遍寻 着,生怕找到不希望有的印记。 姜雪的肩头被他的手掌按着,深切地感到了一股阳性的热,顺着自己的皮下 血管流入内心。她笑着看了看罗宇恒,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傻样子,心中的那点愤 懑,全都融化进了窗外窜进来的软风。 “嗨,开车哪有不小磕小碰的,只要你人没事,我就放心了。要是你受伤了, 我天天到医院陪着你,守在你的床前。”“宇恒,你说真的? ” 沉默的空气回应着一切无缘的问,罗宇恒微笑着,点了点头…… 汽车缓缓地开着,沿着一条小路。 两旁,翠绿的柳树摇曳着,甩出她的子孙们,一个个毛茸茸的球,散满在空 中,互相挽着手,迈起了雄壮而有力的步伐,接着女儿们也出来了,亲昵地互相 牵着哥哥的手指,羞涩地舞起慢三,一阵风吹拂,变成了伦巴,又变成了富有激 清的探戈。 行人很少,只有几个慢慢蹬车的人,他们也都向两侧瞧着,时不时地抖抖身 上的白毛,观赏着景色。间或有东西跳到身上,红棕色的,仿如可爱的虫,翘着 圆豆般的脑壳,审视着自己降临的这片陌土。 姜雪看着这条曾经走过10多年的老路,往事的影子不断浮现在眼前。她狐疑, 想设法把白天的谜和这条通往母校的路联系在一起。 她瞧了瞧罗宇恒,见他静静地闭着眼坐着,好像一尊石佛。她摇了摇他,发 出自己的疑问,谜底是否就在学校? 得到的却是罗宇恒醒来的呵呵傻笑。 车子转过了这条小道,进了政法大学的正门,向右拐,绕到了后面的灰色板 楼。 车停了。 “宇恒,这不是金教授家那栋楼吗? ” 罗宇恒没有回答,慢慢走到楼前的大槐树下,用手轻轻摸着树干。“树的精 神,就是不断地在风雨中历练自己,达到向上伸展的目的。”耳边响起一个老人 的声音。 “班长,这不是金老师住的那幢楼吗? ” 姜雪又问了一遍。 “是。” 罗宇恒淡淡地回答。 “我们上去吧。” 姜雪听了,责怪罗宇恒总是自己做主决定事情,让她连准备都没有,况且自 己什么东西都没有买,空手去见老师总是不太礼貌。 高岩笑着迎上来,手里提着两盒稻香村精致的点心。 姜雪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点着罗宇恒,罗宇恒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做了 个向前的手势。 “可是,我还是不上去了。”“为什么? ”“我心中那个结始终就解不开! ” 姜雪冷冷地说。 “一个拍校长马屁的小人,他当初那样对你……” “住口尸 罗宇恒摆了摆手,冷冰冰地挤出这两个字。 姜雪立刻感到有一股压力向她逼来…… 罗宇恒呆立半晌,又作了个向上的手势,这一次的力量比先前要重得多。 姜雪看着他铁青的脸,也不敢违拗,跟了上来。 高岩笑着摇着头,也快步地随在后面。 姜雪踏着青石砖,鞋跟和砖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加上振幅的变化,时强 时弱。而罗宇恒的脚步,却是均匀的,有节奏地发出二分之一拍的嗒嗒声。 3 个人走进楼道,罗宇恒扭亮了墙上的按钮。 楼道窄小得只能容一个半人上下,伴着微弱的光,伴着发霉的味道,罗宇恒 拉着姜雪一直上到了3 层。他来到右侧,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70多岁的老妇人,她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薄线衣,没系扣,里面 的的确良衬衣显露出半个角,淡蓝色的,就像盛开的蝴蝶兰。配上外面的红色, 大方而充满活力。 “哎呀,小宇恒,是你呀! ” “师母呀,我还带来个稀客呢,您瞧瞧,是谁? ”说着,把姜雪拉了过来。 “啊呀,俏丫头,你怎么来了? ” “您好。” “俏丫头,咱们……嗯,高了,成熟了,更漂亮了。小宇恒,你们已经是… …” “哦,师母,不……”“我是宇恒公司的法律顾问,同时也是他最信赖的朋 友!”姜雪冲口而出。 “小雪! ” 罗宇恒用手狠狠攥了她被自己拉着的右手一下。 “唉! ”老人若有所思地长叹了一口气,眼里闪现着泪花。 高岩看见僵局出现,立刻上前打了圆场,他将点心盒子递过,又说了几句拜 年的话。罗宇恒也就机警地会意,一把把姜雪拽进了屋里。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进门来就是客厅,与其说是厅,倒不如说成是个 只有不到10平方米的小客室。在木头茶几的后面,是两张双人沙发,看年头也有 20多年了,足可以搬去旧货市场了。不过,要是出卖的话,恐怕也很少有人 问津。茶几的前面是一排红色的柜子,样式是80年代初期的流行款。除了面 对沙发的格子里摆着一台21时牡丹电视机外,其余的格子里大多堆列着书和黑色 的夹子。 姜雪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一幕幕旧时的情景,清晰得恍 如昨日,敏锐的感觉使她难以逃脱酸涩的掌控,她背过身去,掏出了一张餐巾纸。 老人拿着点心,埋怨他们跟自己家人还见外,唠叨着怎么又带东西来,还每 次都带,已经说了很多遍,我们不缺东西,只要你们这些学生心里能有老师,就 知足了。 罗宇恒却坚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老传统,只有体会师者育人之心, 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激,而送礼不过是表现的形式而已,既然是形式,那可 有可无,但是最好还是有,因为有是无的最低前提,而无的最高境界,就是有了。 听了罗宇恒一番有中有无,无中含有的结论,老人笑着看了看他,连声说学 问深了,都快赶上你老师了。 “孩儿,来了吗? 快进来! 进来!” 右边的卧室里忽然传来喊声。 这声音,在姜雪的世界里已经消失了十几年,但是此刻,依然清晰雄浑。 “金老,是我,我来看您了。” 说着,罗宇恒拽着姜雪进了里屋。 这间屋子更小,也就七八平方米。除了一张双人大木床和一架大衣柜外,几 乎什么也没有。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身罩一件黑色睡袍,中间整齐地系着结,而且是欧式的, 虽然他身材不高,但裹在身上,依旧显露出匀称的骨架。年龄虽有80多,精神依 然矍铄,尤其是那一双发亮的眼睛,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和骄傲的神采。他靠着枕 头,正在看一本书。 似醇霖般甘之若胝,如馨兰般芳而若幻,绕粱三日,尚能余韵犹存。罗宇恒 和姜雪的心肺中沁满了一股甜而不腻的感觉。 老人身侧的小桌上立着个紫砂香炉,冒着清淡的烟。 “金老,您真个儿过起神仙的日子了,这想必是冥海天池之香吧。” “哈哈,孩儿,《逍遥游》读完了? ” “嗯,尚明鲲鹏之道。” 罗宇恒说着,挨着金老坐下。 老人理了理床单,坐起了身,指了指罗宇恒旁边的空当,示意姜雪坐下,但 姜雪只是笑笑,却将腰挺得更直。 罗宇恒狠狠地攥了一把握着的手,姜雪再一次笑笑,挤在一边坐了。 她抬头瞅了一眼老人,看着昔日的法学权威变成了今日的稀疏白发的老夫, 一阵酸楚。金泽霖,他到底是自己的偶像呀,那个虽不高大但严谨质朴的形象, 此刻又像画片一样一页页地悄悄滑过。 金泽霖捋了捋白发,摘下眼镜,轻轻放下手中那本发黄的书。淡绿的书皮虽 经岁月打磨,却未起毛脚,深蓝的“三国志”三个字更显鲜活。 罗宇恒笑着抄起书,推了推眼镜,和金泽霖畅谈起来。 金泽霖让罗宇恒谈谈看了《庄子》后的看法,罗宇恒于是说出自己对“道” 的理解。所谓“道”,是一条众人皆能走的路,只是走路的人心态不同,走出的 路自然不同。有弯路,有直路,更有怪路和辅路。庄子只是走路而不露其形,是 由自为到自在的极高境界。 金泽霖点头笑着,却不附和任何观点。待罗宇恒说完,他也浅谈了自己对 “道”的看法。两人听完,姜雪是不明所以,罗宇恒也只是略窥一二。 按照金泽霖的观点,道之祖为老子,乃黄老学之圣。而老子所著《道德经》 实在深奥如海,吞进世间各方。他的学生庄子只学到表,而圣人孔子只知其里, 所谓表里不一,这才产生了儒学与道学分庭抗礼的局面。金泽霖坦言以自己的学 识,实在不能对《道德经》全部了然,但是却粗懂皮毛。在《道德经》的第一章 已经明确点明道学主旨是“有”与“无”之间的关系,“有”是形,是存在,而 “无”是 思,是存于心中的念。换言之,“有”就是“理”,被圣人发展为儒学,而 “无”则是“道”,后来被庄子弱化为纯粹的“无为而作”。其实是不对的,他 二人都未理解内涵,老子说的是“道理”,而庄子得“道”,圣人只讲“理”。 单以“礼”而论,圣人教导世人尊师重道,他讲“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兄弟分伯仲叔季”、“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些都是有形的能够做出 来的,也是告诉世人该怎么做,是礼之“理”,而不是礼之“道”。礼之“道” 为无形,是存于心中的念,是故老子无 法言之教,而只能结合自己的做法,即有形的“理”,乃“行不言之教”。 因此“道”与“理‘’岂能分家呢。又如孔子教导人善·学好学多学,这与老子 所倡导的”民之难治,以其智多“并不矛盾,这里的”其“,金泽霖的观点是指 治民的人,即统治者,而非民。再有,”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这是讲学的‘ ’道理”,知是“道”,无形,“言”是“理”。而圣人的“知之为知之,不知 为不知,是知也”,不过是“理”,这里的“知”显然就比老子所谈的“知”相 差不少了。看当今世界,多少“道理”孕育其中,拿成功与失败来讲,在我们知 晓的许多成功人士中,似乎都是做了周密的失败的打算。把失败计划好,也许才 是成功的第一步。知道可能失败的人,大概才知道怎样能成功。中国的传统文化 一般是不赞成失败的,中国的文化教育更是一味地强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尤 其是现代人的观念,越来越把成功奉为神灵,失败视为耻辱。而世间太多的悲剧 与不幸,其实都是因为把成功当成了唯一的目标。一旦失败,便从心灵上一败涂 地,认为全部完了,彻底完了! 其实人生中既埋藏着许多成功,同时也埋藏着许 多失败。所以,最简单的道理,我们做事情,如果过分想有为,那则难以有为, 而保持一颗平常心,以无为而取有为,才是上上人。 罗宇恒摘下眼镜,捏了一下鼻粱,也谈了自己的理解,他以三国的孔明为例, 指出诸葛亮在未出山时讲“道理”,这也是老子的思想,人不出户便应知晓天下 事,关注国家。但是他出山以后,太想有所作为了,所以最后只能“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金泽霖笑着,听着,眉毛微微抖着,像白絮飘荡。 “老金,说了这么多话,快喝口水吧。”老妇人走进屋里。 她放下三杯茶,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金老,还是切入正题吧,今天我来是给小雪解密来了。” “哦,官司嘛。”. 金泽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品了一口。 他默然不语,却伸手拉开了旁边的抽屉。取出一块方形的板,轻放在床边。 纹坪正面纵横十九道经纬线,排出整齐的阵仗,似有千军蕴含其中。罗宇恒笑而 不语,从抽屉深处取出两个藤草编的小篓,也摆在了棋盘的两侧。 姜雪侧过身,也注视着,她从未亲眼目睹这师生两人的对局,心中颇为好奇。 罗宇恒品了一口茶,打开篓盖,拈起一枚黑子,轻点在棋盘左上角的星上。 金泽霖点点头,也拈起一枚,那白子华润光亮,就似出浴的肌肤一般。棋盘 上的右上角星位也被占了。 罗宇恒又落了一子在左下角星,而金泽霖没有以“星小目”对“二连星”, 却将白子拍在了只有三口气的星点最边侧。 姜雪看着,大吃一惊,她虽不懂围棋的要义,但基本概念还是知道的,这一 手明明是个死子,下而无益,因为一开始就少了一气的子,不是一围即死嘛。以 金老的水平,是绝对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的,因而此手必有重要作用。她屏住气, 关注着。 罗宇恒迅速抓住这一白子进行围攻,他果断地几手靠,将白棋重重地压在了 角落。然而金泽霖却没有丢弃这一子,顽强地做活,在保持两眼的情况下,继续 和黑棋缠斗,然而却是不多落子,只保眼位。显然黑子在下面的数目越来越多, 却形不成杀势,可金泽霖在防守的情况下,迅速地将右上角形成了实地,并压住 了左侧黑棋的势。 姜雪对罗宇恒的反常表现也大为惊讶,在她看来,白棋明显是做套给黑棋钻, 而罗宇恒却钻了进去。 看着瞠目的姜雪,金泽霖扔子大笑,才解释了刚才的表现。 他告诉姜雪,这正是今日法庭上的局面。因为罗宇恒十白可怕的对手提前出 现,才打了一手怪牌。弃用姜雪的原因是担心第一次交锋就面对于翔。金泽霖是 他的博士生导师,了解于翔的特点。而姜雪也是他的学生,怎么出招,也是最清 楚的。 为了这场官司,金泽霖特意和法院的朋友要来了姜雪两次对于翔失败的录像, 发现她两次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一上来都是排山倒海般的雄辩,靠着嘴上功夫好, 不给对手还击的余地,辩论一开始就用气势压迫得对方喘不过气来。 一般的,只要在开始阶段就被气势吓倒的,肯定会输。而于翔却不然,他那 种方式是姜雪所不适应的,他素有“诡辩家”的称号,一点不夸张。他喜欢抓住 对手的破绽,攻击对方的软肋,而且于翔和姜雪不同的是,姜雪求速胜,于翔却 是引诱对方施展出雄辩技能,等对手发挥得淋漓尽致时,他就利用对手的速胜心 理,找出因为得意而露出的破绽来击倒对方,哪个白是再小的漏洞,也会成为他 给予致命一击的诱因。结果两次都是在本方占优的情况下,由于姜雪的得意而出 现了漏洞,被于翔翻盘。故这次的官司罗宇恒早早就做了准备。他来北京找金泽 霖商量,他担心一旦聘姜雪为代理律师,对方瑞克电子必然请出于翔,那样的话, 恒字的命运将悬于二线。所以决定弃用姜雪作为代理人,而选择了能力远远不及 她的3 名普通律师,由金泽霖为他们分析案情,安排战略。 姜雪又看了看棋盘上双方的势和那颗死子,笑了。 “宇恒,我懂了。” 姜雪喝了一口水,冷静地想了片刻,解释了自己的感觉。 罗宇恒的想法是让北京瑞克电子有限责任公司认为恒字已处于死地,对官司 有很大顾虑,又害怕姜雪在法庭上再输给于翔,不敢请她,干脆聘用3 名普通的 律师并且亲自出庭,给对方造成一种假象,让他们认为罗宇恒既很重视这场官司, 想赢十白输,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背水一战,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对方陈 灿是以做期货起家的,喜欢像押宝一样去赌命,他认为算到罗宇恒这一点,就押 准了这场官司,他必定能赢。既然不用姜雪,他也没必要聘请于翔,给对方也造 成一种表象,认为他很藐视罗宇恒的实力,不用出全力就能打败罗宇恒,使对方 很郁闷,气愤会干扰正常的思维。大家清楚,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要慎重的, 不能带有任何情绪,一旦夹杂了情绪,将会分心,导致失败。陈灿不与罗宇恒同 时出现在法庭上,是想让罗宇恒在被法庭审判的同时,颜面也同时扫地,要借此 机会打击对方的骄傲。官司输了,罗宇恒不过是赔上一大笔钱,但一旦自信被打 掉了,恒字将永无翻身之日,他就将借机收拢恒宇的客户群,从而达到抢占上海 市场的目的。而恒宇集团,将从此声名一落千丈,在舆论谴责的强大压力下,失 去一贯的诚信和威望,沦为一个永远沾有污点的二流企业。 陈灿不了解罗宇恒还有金泽霖这张王牌。罗宇恒在向他示弱的同时,密切和 金泽霖联系,并将所有案情资料交给金泽霖,请他作为本案的幕后指导。金泽霖 这位诉讼法的权威,他可以在未开庭前就能洞悉到对方的意图,制敌于机先,因 此今日在法庭上恒字集团3 名律师的发言,是金泽霖事先教授好的,陈灿在一开 始就被牵制在了“左下角”。 姜雪指了指棋盘,笑着端起了茶杯。 金泽霖听了,不住地点头。 “丫头,不愧是我的学生! ” 姜雪没有回应,却冲罗宇恒眨眨眼睛,“宇恒,还是你厉害哦,我竟被你瞒 了这么久。” 罗宇恒摇摇头,却不说话。 “小恒,好了,既然雪丫头也知道了,我们就研究一下下一次开庭的质证吧。 反正该她做主角了。” “什么意思? 下次我出庭? ” “小雪,你想想看,这一次陈灿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他下次还会不全力挽回 吗? ” “明白了,我将面对最可怕的对手……于翔。” 姜雪沉默了。是的,于翔在她的心中就像一座山,很高的山,难以逾越的山。 对于翔的纪录是0 比2 。她不知道将如何把他击败。她实在不了解这个对手,甚 至害怕将罗宇恒漂亮的开局变为急转直下的劣势。种种顾虑,封住了她的口…… 接下去的时间里,金泽霖做了更加详细的分析。 他指出姜雪刚才在分析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误区。陈灿是以做期货起家,大 凡期货做得好的人,是需要有很大的勇气,能承担巨大的风险所带来的压力。但 也有人忽略了,一个做期货的人,也是一个很有眼力且预见力极强的人,他在选 择货品之前,一定是对它有过很长时间的考察和分析,才决定出选择的方案。故 陈灿不是因为被罗宇恒的示弱所算计,而是由于他非常了解于翔的特点,知道他 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发挥出特长。举个例子,就像下棋,有攻方,自然也有守方。 姜雪就像是善攻的人,于翔则是个防守相当稳固的高手。而现实当中,善攻的大 将往往可以攻城拔寨,取得赫赫功劳,但防守的大将最多只能常年驻扎边疆,只 有时逢国家重大庆典,才得以应召还朝参加庆祝。就像姜雪和于翔,姜雪在民事 诉讼界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而于翔,除了对姜雪的两次胜率和打赢过一些普通的 民事纠纷官司外,成绩乏善可陈,因为他不会攻。所谓的攻,也是以守为攻,通 过对手在猛攻下的失误,找到要害,一击中的。但是没有守的前提是做不到的。 那么法庭上的双方,原告就好比攻方,而被告则是守方。姜雪的两次失败,都是 作为原告出庭的。所以于翔可以发挥他由守转攻的优势,而姜雪的雄辩才能则变 成了对其不利的因素。然而这次,北京瑞克电子有限责任公司如果聘请于翔作为 代理律师,就无法发挥出他善守的特长,因为原告方需要进攻,而于翔,虽然他 在学校时,成绩是最好的,但由于他是广东潮州人,说起普通话来比较慢,不像 雪丫头的京片子那么流利,所以让他用雄辩去压倒对手是相当费力的。一个人如 果舍长而取短的话,他将很难占有优势。所以陈灿在得知了罗宇恒不用姜雪的消 息后,也自然不会让于翔出庭作为原告方的代理人。试想,如此重要的官司,如 果于翔是张王牌的话,陈灿能不用吗? 那是因为他很清楚这张王牌只有对付姜雪 才起决定性的作用。 姜雪听了金泽霖的分析,不得不称赞老师的洞察力和分析力是何其高深。 “我们不傻,陈灿也不傻。” 金泽霖补充说刚才提到将面对于翔,是陈灿也料定姜雪将在第二轮的质证中 出阵。但是他不知道姜雪是个既能攻,也能守的人。她的守虽然和攻相距甚远, 但比起于翔这个只能守的人来说,实力比他强大许多。 “可是,宇恒,我不明白的是,既然陈灿了解于翔的特点,为什么还要勉强 用他呢? ” 罗宇恒轻轻拍了拍姜雪的左肩,笑了笑。 “哦,他也实在找不出谁,能有信心对付我这个民事诉讼界的‘黑玫瑰’了。” 姜雪自己也笑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金泽霖家吃了晚饭。金泽霖因为高兴,将珍藏的五粮液拿了 出来,罗宇恒一边陪老师喝着,一边不时地睁大眼睛使劲看着天花板…… 北京的傍晚和其他北方城市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在远离了白天烦躁的各种 杂音后,到了黄昏,留给它的就是那一方静了。 景山公园里,此刻已经少有游人。在万春亭西北侧的山路上,一男一女正并 肩缓步走着。这座古代帝王的禁苑,在西落的斜阳照射下,建筑群的色调看起来 竟是那样的分明。 姜雪的心里很乱。一方面,是因为3 天后的第二次开庭,她不知道将怎样面 对这个老对手于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昨天在金泽霖家看到罗宇恒呆望天花板 的样子,感觉到,她所信任的这位班长,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小雪,我们得快点,不然7 点前赶不回‘亚洲’了。我还有一份重要的资 料要给你呢。”“哦,宇恒,爬了一上午的山了,这会实在有点腿软了。”“但 你……” 没等罗宇恒说出后面的话,姜雪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她告诉罗宇恒,游玩和喝酒一样,是要讲心情的。心情不好的时候,本来能 给予享受的事物,往往会变成加重烦恼的负担。她此刻心情很不好,因为感觉罗 宇恒最近不太信任她。 罗宇恒听了,半晌无语,呆呆地望着姜雪。 “你还爱她吗? ”姜雪忽然问。 “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子非鱼,也不要变成 鱼! ” 说完,罗宇恒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雪沉默了。 “我真想成为她。” 她小声说。 罗宇恒向前走着,抬头向空中望去,一群大雁正排成人字形向南方飞去。 “北方凉了,该回家了,该回去了。” 他喃喃。 “一只蓝色的兽怀念……” 远处飘荡着高亢的声音,和青石砖面产生着共鸣…… 小时候,妈妈跟我说过,任何的事情不十白没有开始,就十白没有结束。在 我的心中隐隐地感觉到,罗宇恒的那段感情好像永远都没有结束。我再次翻开了 他的札记,信手打开一页,上面的字仍不多,写着: “今天,我早上做了个梦,梦见我开着汽车去接姐姐参加晚宴,可是她却被 一个人接走了,那人个头不高,没有看见正面。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是个不 爱做梦的人。老人常说,梦是反的,有人却说梦是正的。梦是可以被解的,不同 的人有不同的说法,而我的梦,我需要的不是解释,我只有一个想法,看清楚那 个人的脸。因为,我想一刀杀了他。” 我身上出了一身冷汗,慢慢合上了本子…… “姜总,今天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 “哦? 当然可以,你问吧。” “我想知道,罗宇恒和任青的故事到底有没有结束,是怎样结束的呢? ” 当我开门见山地提出心中的疑问时,姜雪没有马上回答,她陷入了沉思。 她端起杯子,用手摸了摸杯沿,然后轻轻地放回盘子。 “本来,过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说这事了。现在你既然问了,况且他已经 不在了,今天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这是我多年以来深埋在心中的歉疚。” 姜雪给我讲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件事甚至连罗宇恒本人到死都还一 直被蒙在鼓里。 自从上了政法大学以后,罗宇恒的空余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他整天都埋头在 图书馆里,无暇顾及别的琐事。但是即便是这样,每到周末,他还是照常赶到川 粮大街,帮助姐姐卖烧饼,虽然任青多次劝他不要再来,让他以学业为重,但是 在罗宇恒的执拗下,任青每次都只能妥协。 而另一方面,姜雪几次周末约罗宇恒去北海划船,都被他拒绝了。他的理由 很简单,周末有义工要做。 姜雪是个要面子的女孩,几次邀请都是在有同学在场时向罗宇恒提出的,被 当面回绝,脸上实在感觉到挂不住。而且她又联想到一年前,去电子管厂找 罗宇恒,同样是次次扑空,她心中就隐隐地感觉到罗宇恒可能有不为己知的 秘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个周末,她跟踪了罗宇恒,看见了他同任青、小李在 一起。 姜雪在回家的路上,反复回想着任青的样子。她心中作着比较,怎么也无法 将罗宇恒能和一个卖烧饼的女孩拉在一起。 下午4 点整,她来到了八一中学的女子宿舍。 在348 号的门前,姜雪思索了片刻,然后慢慢伸出了手,敲响了房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