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郭金平看见赵美美的时候,赵美美正抬着两只湿淋淋的手,从里间走出来。跟 着,一个男人也擦着湿淋淋的头从她身后往外走。赵美美那模样,真像一个刚从手 术室出来的医生。 赵美美一出来就冲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喊,雯雯,快帮你大老李叔擦擦,擦 完,吹吹干就行。赵美美一喊胸脯就一颤一颤的,像两只兔子在里面跳。 赵美美朝他走过来。 赵美美在她家瓜地里也是这样朝他喊一声,就走过来的。郭金平那时傻,等赵 美美走过来还指着她问,你怀里揣着啥? 赵美美懵了懵,顺手就朝兜里摸,可那天 晚上她穿的那身衣服没有兜。她只好又仔细看自己一遍,说,没有啊! 这儿。郭金 平指着她的胸问,这儿,是不是两只兔子? 赵美美在自己胸上一摸,立刻明白过来, 立刻像一只兔子把郭金平扑翻在地,又抓又打,喊,兔子! 就是兔子! 我这儿揣的 是兔子,你那儿就揣着田鼠! 喊完,还在郭金平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郭金平也明白过来了,又羞又疼地抵挡着。但是,那天晚上,就因为兔子,郭 金平第一次看见了女人的乳房。那天晚上,不要说月亮,就连星星也没有一颗。可 那天晚上就是亮,因为赵美美的乳房是那样亮,发着光,郭金平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它洁白而又硕大的轮廓,还有一颗痔,像一只饥渴的虫子叮在左边乳头的上方,郭 金平还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轻得像是在一片草地上来回走动。 那天晚上,郭金平的心在赵美美身上“怦怦”跳着,他从此知道了什么是兔子, 什么是乳房。 可是,当赵美美抬着两只湿淋淋的手朝郭金平走过来的时候,他却兔子一样一 掀门帘,逃了出来。 先生.怎么走啦? 到你啦! 赵美美的声音还追着不放。 赵美美会叫先生了! 郭金平边逃边想。赵美美的口气像个城里人了! 郭金平跑 了一段,感觉可以不跑了,才停下来,慢慢朝前走。真险哪! 郭金平想,要不是赵 美美一颤一颤的胸脯,他差点没把她认出来! 真险哪! 其实赵美美看上去已经是个 城里人了! 赵美美穿着一身黑裙子。赵美美的头发像城里女人的头发样盘在脑后。 赵美美的嘴也像城里女人的嘴,描得红红的,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一口。就连赵美美 朝他走过来的脚步,也是城里女人穿着高跟皮鞋的样子, “咔嗒咔嗒”的声音。 城里女人朝他“卡嗒卡嗒”走过来,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擦肩而过,扔一鼻 子香味,之后,扬长而去。就像那两个他分不清谁是顾红燕的女人。他试着不知同 她们迎面走过去多少回,但她们从来不会注意到他。她们叽叽喳喳地一晃而过,就 像两只叽叽喳喳的鸟从一头沉默不语的牛身旁一晃而过。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 们就从来不知道他是谁,从来不知道危险,从来不知道有一个人已经暗中盯上了她 们。 走出了那条小巷,郭金平就不知道往哪儿走。他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市委大楼, 突然想,赵美美怎么比以前漂亮起来了! 怎么个漂亮,郭金平说不清,只觉得赵美 美就是比以前漂亮! 漂亮了一大截! 翻着倍地漂亮! 他这样一想,心里就像哽进了 根骨头,怎么弄也弄不顺畅,他一跺脚,朝红叶小区走去。 2 要不是见到赵美美,郭金平今天不会去红叶小区。虽然心里早就动了把那个叫 顾红燕的女人连锅端了的念头,但是,郭金平还想忍一忍。一方面,他还想等一等, 看看谁能为他把这事伸张了,好让他名正言顺带着妹妹回家。另一方面,他想歇一 歇,他太累了,即使要连锅端也得等他歇一歇,养够一身力气再说。 可是,他却见到了赵美美。见到了赵美美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要不是自己的妹妹,赵美美早就是自己的人了,哪还轮得到他郭金顺,哪还轮 得到他郭金顺把赵美美弄得像个城里人样的。赵美美早就说过,她不稀罕郭金顺有 钱,因为那钱不是他郭金顺的,是郭金顺他爹的。她也不稀罕哪天郭金顺会搬到城 里,因为那房子也不是他郭金顺的,是郭金顺他爹的。她只稀罕郭金平的钱,因为, 郭金平的钱是郭金平自己挣的。她只稀罕郭金平的手艺,因为,郭金平的手艺盖起 来的房子让人住着心里踏实。赵美美这些话,郭金平死都记得。郭金平甚至觉得只 要有赵美美的这些话,赵美美就是嫁十次郭金顺跟郭金顺下十个崽她也不是郭金顺 的人。然而,妹妹却死了! 妹妹死了都不说还让他遇到了比以前更漂亮更他娘惹人 眼的赵美美,这让郭金平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比自己死了都难受。 郭金平一个劲朝红叶小区走,越走越快,越走心里就越觉得不值、不是滋味。 要不是妹妹死了,他会觉得值。他会觉得有了赵美美的那些话又有了妹妹在城里的 工作,他郭金平这辈子活得值,活得像个男人,活得比郭金顺这辈子撑展多了。可 现在,他觉得什么都不值。他不仅丢下了赵美美,他丢下了赵美美换来的妹妹他也 护不住,死了,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死得比谁都惨! 他就是窝囊! 如今,妹妹 没有了,他还要眼睁睁看着赵美美睡在别人的床上,郭金顺的床上! 窝囊! 他觉得 他这样活着,还不如郭金顺顺手丢弃的一张糖纸、一本沾满吐沫的小画书。 直到看见红叶小区三十七号那幢大房子,郭金平才渐渐平静下来,妹妹死了你 还能指望什么呢? 妹妹死了,能找到害死妹妹的人就是最大的事! 要是找不到,那 你就是这世上最他妈混球的人! 软蛋!3 三十七号别墅渐渐近了,有风从旁边吹来,再走几步,天也黑下来。说这儿天 也黑丫下来是说这儿灯也亮了起来,这儿亮一灯,郭金平就感到,这儿连空气部是 香的。 一天晚上,当郭金平藏在树的脚下和小草的身上看见叶小丫懒洋洋提着一个箱 子搬进了三十七号别墅,他就这样一门心思地想,这儿的香原来都是这个叫顾红燕 的女人身卜带来的。那天晚上和今天一样,四处都是灯光。那天晚上的灯光也和今 天一样,艳丽得让郭金平以为正在上着一个女人的当。 这个顾红燕就是那种最容易让男人上当的女人。 这个顾红燕可真香,老远,你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劲。她身上的那股劲在屁 股和腰上扭来扭去,仿佛要让红叶小区所有的门见到她就打开来,仿佛要让红叶小 区所有的房子、墙和栅栏见到她就塌下来。这个顺红燕就是小时候爹对他说的狐狸 精,谁要是迷上她,谁的血就要被她吸干净。可如今这世道变了,如今这世道就像 一口翻过来的大锅,再也装不进从前的故事了。钟秀明就迷上了她,可淌干净的, 是妹妹的血。 很多男人都迷上了她,可每天晚上送她回来的男人没一个让远远藏着的郭金平 看着像是被吸干净血的。他们一.个个又高又壮,像是才吸了别人的血。他们总是 在这个顾红燕扭着屁股和腰上了台阶后,气壮如牛地按按喇叭,马一样嘶吼一声, 踏蹄而去。 这个顾红燕总是不理,那时,她忙着开门。她开开门,摁亮了灯,又关上门, 打开了窗。那时,那种绸缎一样的灯光就黄黄地铺在草地上,让郭金平喘不过气来。 最近这个顾红燕很少让人送了,最近她自己开着一辆车回家。那辆车头尖尖的, 屁股圆圆的,就像果园里一只熟透的橙子。这个顾红燕从橙子中出来,照样扭来扭 去走上台阶,然后,开门关门.然后,到窗前站站。然后,她的目光和那片灯光一 样,铺在了草地上,铺在了她的眼睛可以摸到的所有的地方。香就出来了,空气中 到处都是香。 郭金平就缩缩肩,想,原来,这个顾红燕总是扭来扭去的。郭金平想啊想啊, 一楼的灯就熄了,二楼的灯就亮起来。二楼的灯像小河里的水往下淌,郭金平不仅 喘不过气来,郭金平简直就觉得,他要再这样想下去,他要再这样在这儿呆一会儿, 他就会忍不住摸进水里,他就会上当,他就会被吸干血,淹死。他总是这样想着, 慌忙逃开。 现在,郭金平站到了= 三十七号别墅的台阶上。门紧闭着,人还没有回来。他 知道,这个顾红燕这个时候是不会回来的。郭金平推推门,没动静,他又扭扭门E 的锁,很突然, “咯吱”一声,门开了。 郭金平吃了一惊,转身想跑。但他又没跑,还伸着耳朵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 静。他又想了想里面的灯。他想,灯是黑的,里面肯定没人。这个时候,他也不知 道为什么就一步跨了进去,他跨进去的时候感到自己真的摸进了水里,感到自己的 心尖薄得像一片树叶,抖个不停。 他忙掩上门,站住,便再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眼前是黑乎乎的一片,过 了一会儿,是黑乎乎的一个又一个的轮廓。郭金平知道,那是家具。他伸手摸摸身 旁的柜子,天哪! 这么滑! 他又伸手摸摸不远处的一个沙发,天哪! 皮这么厚! 这 么软! 他还想再伸手摸摸另一个柜子时,楼上突然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白色的 东西“呼”一下就从台阶上飞出来,“汪汪”叫着朝他扑去。 郭金平差点吓得摔个跟头。等看清楚是一只小狗时,那狗已扑到他的身上。那 只狗太小了,爪子在他身上只会挠,张开嘴也咬不动。可它的叫声太大了,大得让 郭金平觉得整个城都听见了。郭金平急得使劲搡它。边搡边说,你别叫! 你有本事 你咬我一口你千万别出声! 可那小狗越叫越欢。郭金平慌r ,他慌手慌脚一把把它 抓在手心里,狠命一扭。 “咔嚓”一声,小狗挣了挣,再也不叫了。郭金平把它 扔在地上,义蹲下去跟它说,我叫你别叫别叫你就是不听! 你就是咬我两口我也不 怪你! 可你就是要叫! 你这城里的狗就只会叫,不会咬! 郭金平一屁股坐在地上, 继续说,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杀狗的,我从来不杀狗你却让我杀你,你说你是不是找 死? 你就是想找死! 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 你就是觉得在这大房子里住着就连死都 不怕! 郭金平提起狗就朝楼上走。狗的身体软软的,越软,郭金平就越心慌。你说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已经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了你怎么还不听? 还死? 你怎么还不 活过来? 你还想不想活了? 郭金平心里慌得不行。他感觉他只要一动,楼梯就发笑。 他只要跨一步,地板也跟着笑。他见到第一个门就忙抓住,扭开,躲进去。他在进 了那道门后还长长吁了口气。 摁亮灯的时候,郭金平发现这是一个卫生间。本来,他是打算给小狗找个让它 乖乖待着的地方的,可却摸到卫生间里来了。摸进了一个女人的这种地方,就相当 于摸进了女厕所,郭金平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沮丧。 洗脸台上不知为什么放着一把水果刀,郭金平一把抓在手里。郭金平觉得把它 抓在手里,心里就踏实了许多。接着,他就朝小狗捅了一刀,说,你还不活过来! 他又捅了一刀,说,你还是要逗我你还是觉得我好欺负! 他又捅了一刀,说,你要 我杀你我也没有办法! 他又捅了一刀,说,你就是存心想让我没有办法! 他说完这 些话,走到浴缸前,把狗丢了进去。 好好在这儿待着! 他说。说完,他就看见了血。血从小狗的脖子上小溪一样往 外流,郭金平什么主意也没有。他只好往浴缸里看。浴缸圆圆的,像一个干枯的池 塘,上面各种各样金光闪闪的水龙头和阀门让郭金平看花了眼。他只好试着一个一 个地扭,也不知扭到哪一个,水“哗”地就出来了。水不是从水龙头里出来的,水 是从四周的壁上往外冒。水不是像小河里的水又清又硬,水是像掺了白面似的白得 吓人,出来时,全是泡沫,像一堆一堆的面粉往外涌。 水慢慢往上涌,白色的面粉慢慢往上涌,红色的血慢慢往上涌。在浴缸的边缘, 它们还翻卷着,像是小狗在龇牙咧嘴冲他笑。 郭金平又忙着伸手在那些阀门上乱扭起来,也不知扭到哪一个,水就停住,小 狗在水面上漂浮着,像一只惬意的青蛙。 做完这些,郭金平才关了灯。出来的时候,顺手把水果刀装进了兜里。走到楼 梯口,他再也走不动,只好坐下来。因为水,他一身湿淋淋的,因为浴缸,他仿佛 刚刚经历了一次狼狈不堪的冒险。 四周又变得黑乎乎的,连郭金平的喘息也是黑乎乎的。顺着那些黑乎乎的轮廓, 郭金平的脑袋渐渐动起来,一样一样往下想。 他先想了想这个顾红燕的厨房。他想他要是沿着楼梯往下走,再往下走,就能 见到厨房了。厨房里有什么呢? 厨房里也许什么都没有,因为这个顾红燕在郭金平 的印象中是从来不回家吃饭的。但他还是想揭开锅看看,看看这个一天到晚不回家 的女人的锅里,到底藏着什么。即使什么都没藏着他也想看看,郭金平还想到了刚 才那个白色的卫生间里的那个粉红色的抽水马桶,他想到那个抽水马桶后就真想冲 那个粉红色的洞里撒泡尿。接着,他就去想卧室,这个顾红燕的卧室应该就在身后 那间有两个门的房间里,这种本来应该叫做闺房的地方肯定也飘忽着一股香味,就 是红叶小区空气里的那种香味,就是一个女人身上看不着的地方的那种香味。还有 衣柜,卧室里肯定有一‘个衣柜,他想看看那些随着顾红燕的屁股扭来扭去的衣服 是不是在衣柜里也扭来扭去。另外,他还想去坐在客厅里的沙发里,他想坐在沙发 里就不动了,一边享着沙发又厚又软的福.一边等着这个顾红燕回家。他想等顾红 燕一回家,他就狼一样扑上去,还没等她开灯,他就一刀捅上去,捅在她的胸口上, 捅在她最来劲的地方。 但是,他只是这样想,不敢动。他怕他一动,就迷糊,他想的所有的地方就会 在转眼间不见了。他只是这样想,想完,就站起来,朝门口走。囚为见到了赵美美, 他今晚不会坐在沙发上等下去。他等不及,他怕他再这样坐下去,就再也见不到赵 美美了。 只是,离开红叶小区,遇到风的时候,郭金平发现自己的眼睛湿湿的,像是哭 了。 郭金平那天晚上没有见到赵美美,等他再来到那条小巷时,理发店的门已经关 了,黑黑的,使他感到整条巷子都是黑黑的。他不知道赵美美此时会在什么地方, 会跟谁,说着怎样的话,露出怎样的笑。 4 第二天,郭金平又来到理发店。那是快中午的时候,太阳把人晒得缩手缩脚的。 理发店里没有客人.两个招呼过郭金平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不知她们 是在悄悄说话,还是在打瞌睡,还是在摆弄自己的手指甲。郭金平不管,走进去, 拿眼睛四处望。 你理发吧? 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 我找人。郭金平说。 找谁? 小姑娘又问。 昨天那个。 昨天哪个?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看,明白过来。胖乎乎的小姑娘问,你找我们赵 姐吧? 她儿子生病,带她儿子去医院了,你明天再来找她吧。 那我就理发。郭金平一屁股坐到镜子前,想,赵美美有儿子了,赵美美的儿子 还生病了。那么,郭金顺呢? 郭金顺肯定和赵美美一起去看儿子的病了。 两个小姑娘这时又互相看看,慌起来。胖乎乎的小姑娘只好垂头丧气地说,我 们是来学手艺的.我们才来了两个月,手艺还生,我们不敢理发,只敢洗洗头,把 头发吹吹干。 那我就洗洗头,然后,把头发吹吹干。郭金平说。 那好! 胖乎乎的小姑娘忙着冲瘦精精的小姑娘喊,快热水去! 郭金平跟着她们 来到里间。里间很小,只摆了一个洗头的架子,但还有一个门。郭金平从门里望去, 看见一个天井和天井四周的屋子。 原来这儿挺大的! 原来这儿是一间屋连着一间屋! 原来,赵美美已经在城里有 了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郭金平在心里一下呆了,直到头被一只湿淋淋的手压进白瓷 盆里。 郭金平洗完头又坐回到镜子前。他刚想闭上眼。 想点什么。比如,想想这块这么大的地方,想想郭金顺,想想赵美美,想想赵 美美和郭金顺这几年的日子,再想想自己这几年的日子。反正,想想,想完了,头 发也吹干了,他就走了。可赵美美却在这时正好走了进来。赵美美甩着两只手,胸 脯一颤一颤的,在郭金平的眼睛刚刚一眨的时候,走了进来。 赵美美一走进来,就冲着里间喊,雯雯! 雯雯! 胖乎乎的小姑娘忙答应着,蹦 出来。 有事吗? 赵美美问。 没事。明明呢? 没事。打一针自己上学去了。 那就放心了。有人理发。胖乎乎的小姑娘朝郭金平指过来。 郭金平一慌,埋下了头。 赵美美一听有人理发,就忙着挽袖子,一截白白的手臂露了出来。挽一半,又 忙着去取挂在墙上的一件蓝大褂,往身上一套,边扣扣子边朝郭金平走过来。 郭金平慌得没头没脸的,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搁,只好在地上扫帚一样扫。扫 着扫着,就看见赵美美的脚过来r 。赵美美的脚上套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像是踮 着脚尖跳舞。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正好踩在郭金平的心上。接着,赵美 美的身子跟了过来。她的身子一过来,郭金平就感到她身上那股热乎乎的气立刻围 住了他。只有郭金平才知道她身上有这股热乎乎的气,因为,不知多少次了,赵美 美的身子只要这样一过来,郭金平就伸手搂住她的屁股.这股热乎乎的气就出来了, 一个劲往他鼻子里钻。这股热乎乎的气原本就是属于他的,所以,虽然现在隔着蓝 大褂,他也知道它们的来头。很快,赵美美的手上来了,擒住他头的一瞬,郭金平 明显缩了缩,他简直觉得他这一辈子就被赵美美这一下,抓在了手心里。 5 赵美美理发的手艺还是郭金平劝她学的。郭金平在稻草堆上说,美美咱们是不 是该去学门手艺? 到时候.等我妹妹考取大学了,等我妹妹在城里工作了,好在城 里混饭吃。 赵美美绞着手指头,望着走走停停的月亮说,你不是有手艺吗? 那今后我要是 突然找不到活干的时候咱们吃什么? 郭金平拔根草,含在嘴里。 吃你呀,瞧你这呆样! 赵美美狠狠在郭金平身。七掐了一把。 郭金平叫一声,抱住赵美美嫩凉的肩,说,嗨,看样子,我还是不如郭金顺。 赵美美眯眯笑着,说,是。 郭金平放下赵美美,站起来就走。赵美美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说,瞧你这呆样 !我早就想好了,正要跟你商量呢,我打算收完稻子就去县城里学理发去,你说怎么 样? 郭金平的气还在憋着,就说,我看还是算了,我又没郭金顺有钱,人家已经到 你家里提亲了。 我才不稀罕! 那钱又不是他郭金顺的,那钱是他爹的! 那人家说不定就搬到县 城里住了。 我才不稀罕! 那房子又不是他郭金顺的,那房子也是他爹的! 那你稀罕啥? 我 稀罕你! 你稀罕我? 我又没钱。 你再没钱那钱也是你自己挣的。 我没本事,钱挣得少。 你有手艺,有手艺就能慢慢挣钱。 谁稀罕我这手艺! 我稀罕! 郭金平一屁股跌在草堆上,望着月亮半明半暗的身 子,想,我的天哪! 我郭金平这是从哪儿修来的福! 赵美美理发的手艺还是在郭金 平头上练出来的。 一收完稻子,赵美美真的去了县城,三个月回来,带回了一包推剪和梳子。那 几天农闲,等着过年,赵美美就时常拉着郭金平推来推去,梳来梳去,把郭金平弄 得油头粉面,像个喜事临门的新郎。 赵美美远远从邻村的那条被树围着的路上走了过来。赵美美在路中间走,树站 在两旁一齐摇,像是一齐拍巴掌欢迎她。郭金平看着看着笑起来。 赵美美走过来,问,笑什么? 郭金平笑着说,笑你。 笑我什么? 我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我笑树。 树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我笑你。 赵美美拉着他就走,说,走,跟我回家去。你是不是想你妹妹想呆了? 干吗去 你家? 郭金平忙站住,问。 帮我练手艺呀! 郭金平回头望望身后的山,说,平时练手艺都在树林里,干吗 要去你家? 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我爹我妈去城里亲戚家了要明天才回来。干吗? 我 家你去不得? 赵美美脸红红的,像团火苗在上面跳。 那你弟弟呢? 我弟弟跟我爹我妈去了。 郭金平就跟着赵美美走进了她的家。站在院子里,郭金平又问,去哪儿练手艺 ?屋里。 郭金平就跟着赵美美进了屋。一看是一间小屋,郭金平又问,这是谁的屋? 我 的。 郭金平立刻闻到了一股香味。跟赵美美身上一样的香味就这样在阁楼上弥漫开 来,郭金平怎么也迈不开他想往外走的脚。他甚至觉得,那时,他已经钻进了赵美 美的身子里。 赵美美把郭金平按在一把椅子上,折到桌前,打开那包推剪和梳子,等再折回 来的时候,郭金平就遇上了那股热乎乎的气。那股热乎乎的气一直撩拂着郭金平的 脸,赵美美走到哪里,那股热乎乎的气就围着她转到哪里。推剪在头上“咔嚓咔嚓” 响,像是赵美美的身子在冲他“咔嚓咔嚓”叫。梳子也在头上抓来抓去。像是赵美 美的手在头上抓来抓去。郭金平一伸手抱住了赵美美的屁股。 赵美美停下来,翘着两个小指头,说,你干吗? 瞧我不在练手艺吗? 郭金平又 抱住了赵美美的腰,头朝她怀里拱。 赵美美一只手紧抓着推剪,一只手紧抓着梳子,说,你别! 你等我把它们放桌 上。 郭金平把赵美美抱起来,往床上放。他的嘴找到了她的嘴,使劲压着,怎么也 不松开。赵美美哼了一声。丢了推剪和梳子,张开嘴,咬住了他。 郭金平从来没有感到有什么东西比得上赵美美的嘴那样甜。就是把郭金顺所有 吃过的糖加起来,也不及他此时品尝到的一丝滋味。郭金平从来没有感到有什么东 西比得上赵美美的乳房那样美。赵美美的乳房小山一样让郭金平亲不完,赵美美的 乳房兔子一样让郭金平亲不够。还有小腹,还有赵美美紧紧掐着他脊背的手。他亲 一下,她平滑的小腹往上拱一拱,他亲一下,她的手使劲掐一掐。背上的痛就这样 不停刺激着他,他不停地想就这样使劲亲下去、痛下去。 突然,赵美美“啊”地叫一声,整个身子面饼一样摊开来。但只一瞬,仿佛突 然得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赵美美的手死死抓住了就要被郭金平脱下来的裤子。接 着,她“唿”地一下就坐起来,头重重撞在郭金平的肩上。 你想我,就拿彩礼来把我娶了! 赵美美“呼哧呼哧”喘着气,说。 郭金平好大一会儿愣在那儿,盯着赵美美身后的那把推剪和那把梳子,默不作 声。 一床的碎头发。 郭金平那天就答应了赵美美。郭金平对赵美美说,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娶了! 你等着! 郭金平在那个冬天的下午走在荒芜的田埂上,不停在心里对赵美美这样说。 你等着! 太阳斜斜地,大片大片的阳光在大片大片闲置的土地上无所事事。你等着 !快到村口时,他看见妹妹的书包和妹妹的身影刚好从一棵树的枝影间明晃晃穿过。 6 现在不同了。现在赵美美再不需要练手艺了。 现在赵美美的手在他的头上捏来捏去,就像在她家瓜地里的老南瓜上捏来捏去。 现在赵美美一只手抓着电推剪、一只手抓着长梳子,在他头上娴熟地爬上爬下。就 像郭金顺他爹的小轿车在山坡上娴熟地爬上爬下。只是,又过了一会儿,郭金平觉 得不对劲,赵美美推推停停,梳梳,又停停,不会理发了似的。躺下来,刮胡子的 时候,赵美美更是刮几下,停一停,刮几下,停一停,最后,一只手摸在他的下巴 上,温温的,再也不放开。 郭金平只好睁开眼。他一睁开眼就看见赵美美正冲他死死瞪着眼。 天哪! 赵美美盘着的头发一下散落开来,她不管,又喊,天哪! 真的是你! 郭 金平一下坐起来,两只手紧紧抓住两旁的扶手。 天哪! 赵美美使劲摸着他的下巴,喊,你都吃了些啥? 怎么这么瘦! 天哪! 你 都去了哪儿? 怎么这么瘦! 赵美美还在喊。 接着赵美美就喊,雯雯! 雯雯! 赵美美的样子简直就是在喊一匹受惊的马。 我在这儿呢! 那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站在赵美美身后,心有余悸,说。 赵美美转身看了看她,犹如看着一片空荡荡的白,她对空荡荡的白说,我有事 !把门关了!今天不理发,今天谁都别叫我! 说完,一把扯起郭金平,说,走! 你快 跟我走! 一地的碎头发。 他们来到那个天井里,郭金平见到了那些一间连着一间的屋子。他停下来,甩 开赵美美的手,问,去哪儿? 屋里。赵美美伸手一指,几步蹦上去。 这是谁的屋? 我的。 金顺呢? 你说什么? 赵美美推开东面的一间。 金顺呢? 郭金平又问。 赵美美冲屋里看一眼,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身冲外面喊,雯雯! 雯雯! 那个胖乎 乎的小姑娘一掀门帘,鱼一样跃进天井里来,站定,嘴里“呼呼”冒着气,问,什 么事? 快买菜快买菜去! 哎。胖乎乎的小姑娘答应一声,转身就跑。 回来! 赵美美这一声几乎喊得弯下了腰。拿钱! 赵美美从¨后的一个皮包里抽 出一大卺钱来,冲愣得不行的雯雯塞过去,说,今天不像平时那样买,今天要买好 的,什么好买什么! 听见了吗? 那什么好? 雯雯抓抓头,脸红得像泼撒在白纸上的 胭脂。 鸡啊鱼啊肉啊! 你怎么这么笨! 对了,你给我买一只鸡、一条鱼、一斤肉回来 !雯雯一磨身不见了。郭金平还站在天井里,像一头冻僵的牛。 进来呀! 瞧你那呆样! 赵美美冲他喊。 郭金平就跟着进去了。屋里是一里一外的两个套间,郭金平的眼睛里里外外地 到处望。外间有一个水池,水池里摆着一口炒菜锅,锅里堆着一摞没来得及洗的碗。 水池的对面是一个碗柜,黑黑的,里面摆满了油盐酱醋。碗柜旁边是一张饭桌,饭 桌上有一个电饭煲,旁边,是吃剩的菜和碗。里间是一张床和一圈沙发,床上,丢 着一条紫色的围巾,床下,有一双红色的拖鞋和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赵美美把郭金平按在沙发上,立刻去把床上的围巾扯起来,塞到门后的皮包里。 然后说,你坐,这屋里太乱,碗也没洗,我收拾收拾,给你煮面去! 水响了起来。 那是赵美美忙着洗碗的声音。随着水慢慢地流,赵美美的话也在慢慢流。我一摸到 你的头我就在想,这头怎么这么像你的头! 我就想照着你头的模样理,理着理着, 老天! 怎么就真的理出一个你来了! 老天! 赵美美一个人在外面笑。 金顺呢? 郭金平站起来,像是坐不惯沙发,来到外间,从饭桌边拖个小木凳, 坐到墙边,问。 赵美美不笑了,抖了抖碗里的水,说,我给你煮面去。 郭金平摇摇头,又问,金顺呢? 赵美美停住手,呆了一呆,说,不知道。 啥叫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郭金平使劲动了动,屁股下的小木凳“咯吱咯吱” 叫。 我们离婚好几年了,你不知道? 赵美美把手上的一摞碗“砰”一声,杵在饭桌 上。 郭金平的脑袋也跟着“砰”的一声,问,啥,啥时候的事? 我真的不知道! 我 跟他在一起过了两年半就分了,明明才一岁我们就分了。 谁,谁是明明? 我儿子,六岁了.上小学了。赵美美停了停,又想起来,忙说, 噢,我给你煮面去。 郭金平就点点头。赵美美“唰”的一声从碗柜下拉出一个大电炉。 你就住这儿? 郭金平问。 赵美美笑起来,插电炉,说,白天住这儿,忙,回不去,晚上才回去。 那你不住这儿? 郭金平瞪大了眼睛,问。 瞧你那呆样! 怎么了? 赵美美接了一锅水,顿在电炉上,又盖上盖子,说,这 儿是租的,知道吗? 我的屋在后面的小区里,前年买的。 你还买了房? 还租了这些房? 郭金平说到这儿就不敢再往下说,惊讶着,像是 遇到了一座他从来没有爬过的山。 7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整个下午就这样“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赵 美美一会儿炖鸡。一会儿煨肉,一会儿卤猪肝,一会儿又把鱼用葱姜和盐咬上,热 气就这样从赵美美的指尖“咕嘟咕嘟”冒出来,从赵美美每一次坐下又站起的每一 个细节中“咕嘟咕嘟”冒出来,飘进郭金平的鼻子里,浸噬着他每一根骨头。他一 会儿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要死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从这个下午才算活过 来,浑身舒服得像是每一个毛孔都笑哈哈的。但是,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一种心 痛的感觉犹如一根看不见的针,整个下午,都在他身上刺来刺去。甚至,这一辈子 都会在他身上刺来刺去了。 他就忍不住,问,金顺是不是欺负你? 你说什么? 赵美美那时刚刚把筷子伸进 锅里蘸了蘸,放在嘴里尝味道。 金顺是不是整天欺负你? 郭金平又问。 赵美美咬着筷子笑起来。她这样一笑把牙齿露了出来,白白的,还有一层柔嫩 的光。笑着笑着,她又不笑了,把筷子从嘴里拔出来,问,你干嘛老问他? 你是真 的想来看看我还是想让我在你面前不自在? 郭金平忙把头埋到自己臂弯里去,说, 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你们过得好好的呢。我要早知道,我早就到处寻 你了! 真的! 赵美美盯着郭金平使劲看了看,又用筷子在锅里使劲搅了搅,然后说, 他没有欺负我,你看他那包样,什么都打不住的架势,他敢欺负我? 是我要跟他离 的! 郭金平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他赌! 赵美美把锅从电炉上端下来, “砰”一声放在地上,又用另一口锅接 了水, “砰”一声顿在电炉上,才说,他是个败家子! 我们一结婚就搬到县城里, 他爹出钱,给我开了个理发店。我心想他爹是建筑老板,有的是钱,我刚从乡下来, 又没钱,那就算这理发店是我给他爹借的,今后挣来钱,还上就是了。 赵美美坐在另一个小木凳上,使劲拢住腿,胳膊支在上面,一双手捧住脸。这 样,她的屁股就翘起来,在黑裙子里,紧绷绷地翘起来。她的这个姿势让郭金平觉 得她好像是要把一些已经忘记了的事情重新一件一件想起来,又好像是要把一些从 来没对谁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拾起来。她说,可郭金顺是个败家子,过了没几个月我 就发现他是个败家子、赌棍棍。我刚挣了点钱,一转身他就拿去输了。我白天挣的 钱,他晚上就拿了。那时候我就要跟他离,可一到那时候,他就又赌咒、又发誓, 巴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挂在我脖子上,我心一软,也就随了他。 她说,我怎么能不随他呢,那时候我已经怀上了明明,我怀上了明明我就只能 随他了。可他还是赌,他一般赌咒发誓后歇上一两天,人就又不见了。我刚来,城 里又不熟,又怀着明明,我上哪儿去找他? 有一回,我肚子疼,都半夜了,要慌着 上医院。我平时肚子再怎么疼一点都不慌,自己挨挨忍忍也就过去了。可这一回不 同,这一回我怀了明明当然就慌。我想找个人陪,可没有人,郭金顺从下午就没回 来。我想找点钱装着,可拉开抽屉一看,我早上放在抽屉角里的六百块钱不见了! 我就知道又被郭金顺拿了! 我一下想起我头天藏在床垫底下的三千块,慌得肚子也 不疼了。我使劲拉开床垫,哪里还有什么三千块钱! 我气得差点没死过去! 她说, 后来,郭金顺也不赌咒发誓了,我不高兴他电不管我了。他管我高兴不高兴,一回 来就找我要钱,我不给,他就说,这理发店还是我家的呢! 我还是不给,他就直接 去理发店拿。有多少拿多少。你说我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好几次,我连买菜的钱 都没有! 明明连买奶粉的钱都没有! 你说,我还怎么过? 那他就是欺负你! 郭金平 说,我要收拾他! 你收拾他做什么! 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你收拾他做什么! 赵美美端 起电炉上的锅,在水池里刷得“沙沙”作响。她说,我现在反过来想想还要谢他呢,, 要不,我怎么会过上现在这日子! 赵美美把刷好的锅又放在电炉上,往里倒了几大 碗水,用锅盖盖上,接着说,你不知道我从他家出来的时候有多惨! 我心想只要让 我跟他离了,我什么都不要! 只要明明! 离了婚,我也没脸回家了,我心想我一个 人带着明明在哪儿不是过,我就一个人带着明明到市里来了。我心想我就是要过得 比他好!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这天下哪儿不可以有个理发店,谁稀罕他家的! 那你 就一个人过了? 郭金平问。 我还到哪儿再找个人去? 赵美美说。 那你可真不易! 我早就知道,你有本事! 郭金平说。 我有啥本事! 你别乱唬我了! 理发这手艺到哪儿都有人要,到哪儿都能混口饭 吃。我来到这里就找到了一家理发店,帮人家打工。那老板是个小姑娘,外省人, 比我还小十好几岁,可人家对我好,晚上,还让我睡在理发店里,没让我再为住处 乱花过冤枉钱。 小姑娘理发的手艺好,还会美容、按摩,嘴又甜,没几年,人家就发起来,搬 更大的地方去了。我就把她的门面趸下来,人家小姑娘能在这儿做好了我为什么不 能! 只要手艺好,就不愁过不下去。你看我现在这日子,就像蚂蚁搬家,一点一点 不就攒起来_ 『! 我去年买了房子,换了门面,明明也在这儿上了学,生意也越来 越好,我算是熬到头了! 要是攒够了钱,我还准备像我的小师傅一样,再开间大的 美容厅呢! 郭金平舔舔嘴,想了想,还是说,我就是要收拾他! 你收拾他做什么? 你好好过你的日子你收拾他做什么? 赵美美揭开了锅盖,水在锅里“咕嘟咕嘟” 欢叫着,一哄而起的热气让赵美美像个翩翩下凡的仙女,她冲锅里扭了几把菜, 之后,转过身,喊,吃饭! 声音一落,赵美美就在郭金平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飞。 那是晚饭了,那是郭金平这一生吃得最香的一顿饭,那是郭金平这辈子最辉煌 的一场盛宴。他吃着吃着就想喝酒,他喝着喝着就想叫赵美美同他一齐喝。 他说,喝! 赵美美就说,喝! 他说,再喝! 赵美美就说,再喝! 赵美美的脸红 得像一只熟透的苹果,赵美美似乎喝下去的不是酒,只有郭金平喝酒的样子才能让 她醉。他们大口大口地吃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吃着,每一次咀嚼,都是那样奢侈, 每一种味道,都会叫他们心花怒放。 赵美美笑了起来,说,我一摸到你的头我就在想,这头怎么这么像你的头! 我 就想照着你头的模样理,理着理着,老天! 怎么就真的理出一个你来了! 老天! 赵 美美一直顺着她的话笑开来。 郭金平呷一口酒,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赵美美问。 我笑你。 笑我什么? 我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我笑菜。 菜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我笑你。你还是从前那样! 风风火火,比个男人都有 本事! 郭金平美滋滋的,像是在夸自己盖的一幢小楼。 我有啥本事! 再说,就算我有本事又有谁稀罕! 赵美美也笑了起来。 我稀罕! 郭金平红起了眼,说。 你稀罕我做什么! 你有老婆有孩子,你稀罕我做什么! 赵美美把身子扭朝了一 边。 你说啥? 郭金平一动,小木凳一歪,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我啥时候有老婆有孩 子了? 谁告诉你我有老婆有孩子了? 赵美美一听。立刻把身子又扭过来,看见郭金 平的样子,就跨过来拉。我的天哪! 她边拉边这样说。 我的天哪! 等郭金平一把把她牢牢搂在怀里,她还在说,我的天哪! 你在说疯 话吧! 我的天哪! 赵美美被郭金平抱进了里间,门“砰”的一声关严了。你还要我 !我都以为我没人要了你还要我?我这辈子都这样了你还要我? 我就要你! 我这辈子 再不会让你给别人欺负了! 郭金平这样说。 8 我的天哪! 那天晚上,赵美美一直这样叫着。车从不远处的大街上一辆一辆隆 隆驶过,把她的叫声一次一次“轰轰”拉走。 我的天哪! 赵美美使劲搂住他的腰,说,你还什么都不会! 你真的什么都不会 !我的天哪!赵美美的头在他的身上蹭,说,你都吃了些啥,你怎么这么瘦! 这么瘦 !我的天哪!赵美美的手在他的脸上摸,说,你都去了哪儿? 你怎么这么脏! 这么脏 !郭金平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淌在赵美美的手心里。他说,我妹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