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叶小丫还没拉开门就知道,是安大泉来了。 你怎么来了! 看见果然是他,叶小丫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我想你应该在这儿,我来看看你。安大泉跟着走进屋来,站在客厅里,四处打 量。 看什么看! 这是我的家! 叶小丫从消毒柜里拿出一只杯子,端在手里,像是要 朝安大泉砸过来。 安大泉吓得忙把目光收拢,盯住叶小丫,问,干,干嘛这么凶? 叶小丫“扑哧” 一声笑出来,才说,我是说,你怎么现在才来,干嘛? 看不上我现在住的地方? 嗨 !安大泉听到叶小丫这样说,才把身子舒舒服服放在沙发上,说,这地方我常来!你 爸在的时候,我一星期要来两三次! 什么看得上看不上,我这是高攀了! 说完,想 想,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赶紧又补一句,说,我这两天到县上跑了跑,收我 的款去了。 什么款? 欠款呀。我这做的是正经生意,那些学校欠着我的款总不能不还给我 吧! 那收回来了吗? 有些收回来了,有些没有。现在的人! 还是你借我那五万救了 我的命,要不,我那公司就变成我这一个光杆司令了。还好,只要能熬下去就好, 只要不关门就好。安大泉看上去好像对谈自己没什么兴趣,转过身来,问,这几天 你都在于什么,怎么看着人好像瘦了? 唉。叶小丫叹口气,把一杯热茶放到安大泉 的面前,跟着坐下来,眼睛便红了。她说,不管怎么说,我爸这辈子,只剩下你这 个朋友了。 嘿嘿。安大泉笑笑,说,还有你呢。 你别胡说! 叶小丫用手擦擦眼角,说,我是他的女儿,不管他怎么样,不管他 是谁,女儿就是女儿,你说对吗? 安大泉点点头,说,我最欣赏的,就是你对你爸 的样子。有时候我想,可能有些做儿子的都很难做到。这可能就算是女中豪杰了吧 ?或者,我想,要是倒退五十年,你肯定就是个压寨夫人了。哈哈哈!安大泉大笑起 来。 哈哈哈哈哈。叶小丫笑弯了腰。 嘿嘿嘿。安大泉也跟着笑起来,笑完了,才问,我差点忘了来这儿的正事了。 我问你,怎么不见你去红叶小区住了呢? 叶小丫一听安大泉的话,脸立刻阴下来, 说,那本来就不是我的房子! ” 安大泉好像懂了点,点着头,说,怪不得,我说怎么今天早上我看见经常跟你 在一起的那个女孩从里边出来呢,哎,那房子是她的吧? 是! 叶小丫咬咬牙,说, 就是她的! 本来就是! 想想,像是还有一肚子的话,就问,安大泉,是不是我在你 眼里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傻乎乎的,常常把自己的东西到处丢,有时候,甚至 把自己都到处丢? 叶小丫呆呆盯住安大泉,但是,又像是呆呆盯住了城市之外的某 一个地方。 安大泉呆呆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傻你知道吗? 我把每一个对我好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口袋或者是储藏室保险 柜你知道吗? 我傻,我以为人人都像我一样,可以把自己的东西到处乱丢的。我以 为人人都跟我一样,只要是谁的,就永远都不会去争去抢的。我疯你知道吗? 只要 别人夸夸我,只要别人一用那种不知道是欣赏还是羡慕的眼神看着我,我就疯了。 我爱上他就是疯了,我喜欢坐他的车就是疯了,我莫名其妙住在那幢又大又空的房 子里就更是疯了! 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我怎么听着好像是你的那个女朋友 跟你好像出了点什么问题? 可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挺好的。 我们俩? 是。叶小丫点点头,手指不停地把玩着一只茶杯,说,怎么说呢? 我 们俩就像一部手机上的两块电池,这块没电了,另一块就会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填 进去。可是,现在,两块电池都没电了。 听不懂,高深。安大泉说。 笨! 叶小丫骂了一句,说,我好不容易说了句那么有意思的话你都听不懂,怪 不得是个好人呢,我看你也只能当好人了。我是说,病,两个人之间的病,两块电 池都没电了,就只能忙着充电了,就谁也顾不上谁了。 还是不懂,还是高深。安大泉冲叶小丫摊开手、撇撇嘴。想了想,又问,那么, 你的电什么时候充好? 不知道。叶小丫说,这部手机也许只能暂时关机了。也许, 就再也充不好电了。 嘿嘿! 安大泉笑了笑,说,我懂了。 你懂个屁! 叶小丫伸手指了指茶杯,说,别说了! 喝茶! 你只配喝茶! 别! 安 大泉伸手挡了挡,说,我还懂得关心人呢。我就是看着今天早上那情景觉得别扭才 过来找你。怎么样,这两天好不好? 在忙什么呢? 不好。叶小丫浑身一哆嗦,说, 把我吓死了! 所以我才问你怎么才来。 什么事? 安大泉往前凑了凑。 你还记得阿毛吗? 叶小丫满脸惊悚。 记得。你的那条狗。 我见到杀它的那个人了! 叶小丫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 不可能吧。安大泉一脸的惶惑。 我想去找他。 谁? 修水龙头的。你来了,我就敢出门了。叶小丫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2 来到了车上,安大泉才把事情全部弄清楚。 你要去找他? 安大泉敲着方向盘问。 他都来我家了你知道吗? 我要不找着他,哪天他要是把我也杀了,你来哭丧啊 !叶小丫咄咄逼人。 怎么找? 安大泉还是敲着方向盘,神情像一只表演失败的大猩猩。 我怎么知道? 反正,他就是个修水龙头的。一想到大猩猩,叶小丫一下笑出声 来,伸手就给了安大泉一拳。 对呀! 安大泉用敲方向盘的手使劲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电话呀! 什么? 什么电话? 你打的电话呀! 你不是说你打电话叫他来修的水龙头吗? 安大泉盯着叶 小丫,这一回,像是表演成功了。 在楼上! 叶小丫喊了一声,就拉开车门,朝自己家门口跑。 他们来到楼上。叶小丫顺着那些贴在墙上的纸条找到了那个电话号码,立刻拨 了过去。 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女人。她的声音甜甜的,透着一种洁净和光滑的感觉,一 点都不让人讨厌。叶小丫甚至还觉得,这声音突然间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喂。你有事吗? 那个女人问。 我是前两天请你们修水龙头的。那个,那个师傅还在吗? 一说到那个男人,叶 小丫便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跳。 噢,他现在不在,去工地了,你有什么事,我转告他,他要晚上才回来。那个 女人毫无防备,露出了破绽。 工地? 在哪儿? 叶小丫立刻抓住她的尾巴。 你们说吧,你们有什么事? 我叫他晚上来。 噢,是这样,他在收钱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钱丢在我这儿了,五十块,我 想他挣钱不容易,想给他送过去。 是吗? 那个女人笑了起来,说,那我让他晚上来拿。 不用了。我们刚好有车,给他送过去就是了,省得他再跑一趟。叶小丫朝安大 泉挤挤眼睛。 那可真是麻烦你们了! 那个女人说,我们家金平遇上好人了! 他在一个酒店的 工地。 酒店的工地? 哪一家酒店? 我也不知道那酒店的名字,离市政府不远,四星级 的。 我知道了。叶小丫立刻挂断了电话,问安大泉,听清了吗? 安大泉早已经在一 旁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他说,不早说! 巧了,那是金大虾那狗日的工地! 他们把 车一直开到那家酒店大堂的门口,安大泉跳下来,一个箭步闯了进去,扯开嗓子就 喊,金大虾! 金大虾! 郭金柱刚好提着一桶水泥从他旁边走,就说,我们老板刚出 去,你找他他不在。 那你们这儿有一个叫金平的吗? 安大泉的眼睛盯着脚手架,根本不看郭金柱。 我给你找去。郭金柱丢下桶,一拐,就不见了。 一转眼,又搂着郭金平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郭金柱指着郭金平对安大泉说,你找的是他吗? 在撒尿呢,被我给拽出来了! 是他吗? 安大泉回头问叶小丫。 是他! 叶小丫直往安大泉身后躲。 郭金平也认出了叶小丫,一看见他们,他转身就走。安大泉几大步追了过去, 飞起一脚,把郭金平踢在了地上。接着又一把把他抓起来,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郭金平倒在了地上,卷成一团,血从嘴里冒了出来。周围的工人和不远处的郭 金柱都呆呆站着看,没一个人敢动一动。 安大泉又朝郭金平肚子上踢了一脚,才骂,狗日的! 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你他妈居然敢把她的狗杀了,你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就可以要了你的小命! 安大 泉边骂,边举起了他主攻手的手。 叶小丫这才赶了过来,扯住安大泉。你怎么打人呀! 你打他干什么! 谁叫你打 人了! 安大泉愣了愣,刚想说什么,郭金平已从地上一翻身爬起来,飞一般跑出门 去。 安大泉还想追,被叶小丫死死挣住。走吧! 叶小丫喊,谁叫你打人了! 你怎么 打人呀! 他们重又坐回到车里。安大泉痛快地喘着气,叶小丫慌手慌脚,车门关了 几次才关好。 你怎么打人呀! 叶小丫还在不依不饶,谁叫你打人了! 你打他干什么呀! 我看, 他也不像是坏人。 那他不是坏人谁是坏人? 他自己都对你说了。安大泉发动着车,喘息慢慢平静 下来。 不知道。叶小丫把身子扭朝了一边。 安大泉一脚踩住刹车,问,你是说,那房子不是你的,是你那个女朋友的? 叶 小丫不说话。 我明白了! 安大泉一敲方向盘,说,这事跟你那个女朋友有关系! 哈哈哈哈! 叶小丫弯腰大笑了起来。 安大泉一脚油门,车飞了出去。他们没有看见。 身后大堂里的脚手架上,挂满了一片死一般沉寂的目光。 3 叶小丫在喝酒,安大泉也在喝酒。 他们在一家酒吧的一张烛光融融的桌子上喝啤酒。烛光照亮了叶小丫的脸,烛 光也照亮了安大泉的脸。这个时候,烛光是吝啬的,除了彼此的脸,它让他们觉得 这个世界到处都黑暗着。 叶小丫笑笑,想了想,说,我突然发现了一个花园。不对不对,应该说,那个 花园突然就降临在我的眼睛里了。 什么花园? 在哪儿? 安大泉的眼睛被烛光照得亮亮的,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 此时显得羞涩、柔情绵绵。 我家楼下呀。叶小丫的手指在桌布上胡乱地画着,仿佛已经画出那个花园来。 她说,那是个不大的地方,被教委宿舍周围的高楼围成了一个葱绿的院落。可是, 对于一个很久没有在花园里走走的人,这儿已经够茂盛的了。我每天都要在里边走 走,每天都要试着从每一条碎石子铺成的路走到中心的那张石桌子旁,然后,又从 石桌子旁走上每一条碎石子路。我觉得,我是在贪婪地走着,每一天,每一个这样 的时候,我都会对自己说,我已经好久没有花园了,或者,我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 么花园。 她说,因为是教委的老宿舍区,因此,这个花园更像是一个陈旧的庭院。在秋 天的这些个晴朗的日子,我经常会觉得自己走进了记忆中的一间仓库,我经常会这 样无休无止地想,这是不是就是我父亲的庭院了? 这是不是就是父亲曾经带我来过 的地方? 之后,我就会进一步去想,庭院一旦陈旧荒芜,它的结局是不是最悲惨的 ?她说,院落里基本都是一些退休的老人,他们要么是有人搀扶着,要么是有手杖支 撑着,再也不可能独自站立了。每一次,我一遇上他们,他们都会对着我笑一笑或 者猛咳一阵,这样,我每一次都会在一阵微弱的风带来的一阵枝叶微弱的摇晃中, 这样想,这是不是就是生命的终点了。 好在,还有花。叶小丫收回了手,支在自己的脸上,她说,我就经常去看那些 似乎永远开不败的花。要是新开的,我就会待在一旁,看上好一会儿。 要是已经开放了一两天的,我就会对着它们,用嘴轻轻吹一吹。好像这样吹一 吹,就可以一点一点整理着它们的叶片和花瓣。有时候,顺着叶片上那些细碎的纹 路,我一不小心就会走到自己心里去,就会使劲去想,我是怎样走到这片叶子和这 朵花的旁边来了? 安大泉一下笑了起来,说,连我都觉得我自己美好了许多。 你懂个屁! 拿酒来,喝酒! 叶小丫冲安大泉挥了挥手。 怎么,想通啦? 还是酒好? 安大泉也一下兴奋起来。 是! 还是酒好! 叶小丫喊,我怀疑我刚才跟你说的滴酒不沾完全就是我记忆中 的假象,它骗了我好多年! 我怀疑我过去所有的生活都是假的! 是我编的! 我不知 道我是怎么坐在这里的! 安大泉,你知道吗? 他们还是醉醺醺地出来了。他们大口 大口在大街上野兽般喘息开来。安大泉不停加着油门,车在城市的大街上嘶鸣。一 驰而过的瞬间,它就像一只兔子在森林中闪身飞过。 猜猜,现在,他们在干些什么? 安大泉用一只手指着街道两旁的行人,声音大 得似乎让车也跟着猜了起来。他觉得,他的声音从来没这么大过,他觉得,他这辈 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声嚷嚷过。 你说呢? 醉的感觉似乎让压抑已久的活力在叶小丫的眉梢直起了腰、踮起了脚 尖、手舞足蹈地蹦踺着。醉的感觉让叶小丫在这时看上去情不自禁、带出了一脸心 心相印的激情。 管他妈的! 安大泉叫唤着,像是翻了一个空心跟斗。 对! 管他妈的! 叶小丫也跟着翻了过来。 管他妈的! 城市在这条路上铺展,爱情在这条路的尽头散去。还有行人。大街 上翻来覆去的行人也只不过是被爱情丢弃的饰物,他们的攒动真像一场没有主角的 盛宴。还有花。你们怎么还在开放啊? 你们还想装扮什么? 你们装扮了别人的眼睛, 你们掩藏了每个人心中的危机四伏。还有灯光。一路华彩四溢的灯光让这座城市彻 底变成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妓女,她勾引着欲望、凌辱着尊严,她有太多的奢华和虚 荣遍布全身,她可以使任何一种神圣都变成一个个随意抛撒的笑话,遍地飘落,遍 地的灯光。 现在,要去哪儿? 安大泉轰鸣着,问。 回家! 叶小丫大声地回答。 4 座机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叶小丫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其实,叶小丫每天都这样守在这部乳白色的座机旁,睡着了,她就觉得她是在 守着一个乳白色的梦。 她就是那样固执地坚信着,她的母亲一定会来找她的。她就是那样固执地描画 着,铃声响起,母亲翩翩而至,一双可以抚慰一切的手,一个可以温暖一切的怀抱, 这样,她被抱进卧室,这样,她从此便不再孤单。 因此,铃声响起,叶小丫一下就从沙发上扑过去了。抓起话筒的时候,其实她 才醒过来,她还看了看墙上的钟,怎么才九点半,她想,怎么她已经觉得自己睡了 很长很长了。 喂。叶小丫这样说了一声后,还在心里加了一声,妈妈。 喂。请问是叶小姐吗? 还是那个中国男人的声音! 叶小丫的心立刻一阵狂跳。 是是是! 她问,怎么? 对不起,叶小姐,我这儿是法国,真的真的对不起。 你说什么?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东,中国留学生,你母亲是我的房东。 我母亲? 我妈妈真的在! 你快叫她来接电话! 你快叫她来! 我要跟她说话你快 你快呀! 她已经去世了。 你说什么? 叶小丫像是什么也没听清,她甚至感觉一辆卡车载着一车的呼啸着 从她的窗前一下就钻到了母亲的窗前。 对不起,你母亲已经于前天早晨去世了,肺癌,我们刚刚把她的骨灰带回来, 就给你打电话了。 你说什么? 叶小丫还是没有听清。 对不起。那个男人轻轻叹了一声,像是把压在身上的重物换了一个肩膀,他说, 真的真的实在是对不起。上次你打电话来的时候,你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除了你 母亲的丈夫,噢,你父亲经常打电话来,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打过电话。我一听你要 找母亲,就忙上楼告诉她,她在病床上一把拉住我,冲我拼命摇手,让我不要告诉 你,让我就照着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话说。所以,上一次,实在是对不起。 眼泪才突然挤满了叶小丫的眼睛,她觉得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觉得她什么都抓 不住。她问,后来呢? 其实,你母亲已经病了一年多了,精神越来越不好,很奇怪, 你那天打电话来后,她好像突然变得好起来了,有精神了,快要跟我们刚见到她时 差不多了。可这样好了没几天,她就不行了。对不起,真的,我真的应该在那时就 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后来呢? 后来? 后来她就昏迷了,临终前,她嘱托我,一定要告诉你,她在哪 里,让我在法国等着你,等你来把房产处理了,把她的骨灰带回去,所以,我现在 给你打这个电话。 后来呢? 后来? 没有后来了。那个男人停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忙说,叶小 姐,恕我冒昧,你要节哀,注意自己的身体,赶快过来吧,我等着你,你放心,我 会在这儿一直等到你来的。你不知道,你母亲对我们这些中国留学生非常好,非常 非常好。 房产? 你说房产? 什么房产? 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幢楼啊。它是你母亲的财产, 我已经听到律师给她宣读的遗嘱了,那上面的继承人,就是叶小姐你。 不可能! 叶小丫笑了起来,说,我母亲哪来那么多钱! 不可能! 对不起,叶小 姐,这些是你们家的秘密,我不便知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我们等你 来,办签证要是有什么麻烦我们可以全力帮助你,提供你要的一切证明。保重,叶 小姐。那个男人轻轻压下了电话。 ’后来呢? 叶小丫还在对着话筒问,你告诉 我,我母亲是什么样子? 她漂亮吗? 她对人好吗? 她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和蔼可亲 ?她是不是让每一个人都感到温暖?还有,她是不是天天在想我,天天在对你们说我 小时候的事? 还有,她是不是跟你们说了我小时候的样子? 我小时候,到底是什么 样子…… 她猛地站起来,拉开门,朝楼下走去。 这样,她就看见了花园。她感觉自己是飘着挨近它的,她感觉自己走到哪儿都 在飘。这个陈旧的庭院里此时除了花的影子,没有一个人。她就飘到了一朵花的旁 边,她朝它轻轻吹一吹,说,你不是草坪,你知道哪儿有草坪吗? 花轻轻摇了摇, 它身上的月光也轻轻摇了摇。叶小丫又说,你别摇,我妈妈死了,我要找到那片草 坪,你知道吗? 她在那片草坪上带着我奔跑,多美的草坪呀! 叶小丫不知不觉就飘 到了街上。正是拥挤时分,她看见所有的人都朝她涌来,就像大块大块的黑朝她涌 来。她想起来了,城外有一条河,她想起来了,河边,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坪。她想 起来了,说不定,妈妈就是带着她来到河边的。 她飘呀飘,终于看见河了,可是,她找不到草坪。河边,除了荒草、垃圾,就 是石碴,根本就没有草坪。只有河面是亮的,在夜色的涂抹下,河面的亮光是那样 的晶莹,是那样的舒缓,她想起来了,说不定,那就是妈妈的怀抱了,那就是妈妈 朝她张开双臂的样子了。 她朝那片亮光走去,水立刻浸透了她的全身,她感到了冷,但是,她感到了幸 福。她想,这就是妈妈的怀抱了! 就算冷,也是妈妈的怀抱了! 她想,她还从来没 有这样冷过,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朝妈妈走近过。 直到水漫过头顶,直到她快要冷得没有了知觉,她才遇到了一双大手。这双大 手一把挣住她就朝岸边拖,这双大手轻而易举就把她扔到了岸上。 这时,她听见了风的声音,她听见了身上的水滴落在枯草上的声音,她还听见 了一片花瓣飘压在另一片花瓣上的声音,接着,她就听见了一个女人的一声尖厉的 叫:金平! 你别碰她! 她不是顾红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