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父亲长逝 1973年的夏天是个多事之夏。正当我面临种种压力时,7 月1 日凌晨父亲又在 香港逝世。在此前两天的6 月29日,周总理通知我,香港方面报告父亲病危。总理 立即指示组成医疗小组,并派专机护送父亲立即回北京,要我们7 月2 日启程。但 是7 月1 日的凌晨三时左右,冠华给我来电话,外交部值班室先通知了他父亲的噩 耗。 我从睡梦中被电话铃惊醒,马上直觉到出了大事。我抓起电话,传来了冠华沉 重的声音。至今我都清晰地记得他说:“我告诉你个不幸消息,你一定要顶得住。 行老刚刚在香港去世。我现在在叫司机,马上过来陪你。”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但 我仍然接受不了这现实。我颤抖着哭了起来,我说:“就差一天了,为什么没有等 到我和妞妞去!他最爱妞妞!”冠华说:“你千万别太激动,老人家毕竟九十三岁 高龄了。我马上来!”此时,我清醒了一些,我坚持说他不必来看我,我会冷静的。 那时冠华政治压力极大,要做“检讨”,工作又忙,凌晨跑到我这里陪我到天明, 难免又出闲言碎语,我们那时还未结婚。冠华拗不过我,叹气说:“你这个人有些 事那么勇敢果断,偏偏有些事又那么顾虑重重!”挂上冠华电话后,马上就接到了 值班室电话,说周总理指示由连贯同志作代表同家属一起赴香港料理父亲后事。香 港先开追悼会,骨灰由专机迎回北京再开正式追悼会。值班室并通知我当天下午在 政协礼堂开治丧委员会筹备会。 追忆父恩 放下电话之后,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一片慌乱。我一直认为父亲在我的生 活中并不牵连多少感情。如今他真的离去了,我才突然感到我是他的女儿,他的逝 去使我心中的世界塌陷了一块。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待天明,我和父亲的种种 往事都浮现出来。我们之间从没有父女深情,因为在我童年时代他就去了大后方重 庆;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上海,住在殷夫人那边,我只在下午放学回来偶然见到他。 我的少年时代是极其孤寂的。父亲忙于他的律师公务和应酬,母亲忙于社交,几乎 天天打麻将到天亮。家庭对我来说只是个嘈杂的房子。1949年我随母亲迁来北京后, 与父亲才天天在一个家庭中生活。但我已培养不出那种父女、母女的舐犊之情了。 此刻当我意识到再也见不到父亲时,他对我的那些点滴关怀都记起来了。在我 上大学时,周总理有一次去看望父亲,父亲把我的一张照片送给总理,请总理关照 我。后来,总理的秘书打电话到学校询问我的情况。我知道后反而对父亲很生气, 但却不知道为我做些什么才好。 1972年,父亲有一次病重,住在北京医院,有一段时间,神志不清,我天天去 看他。以后他病情好转了,有一天,我送家里做的饺子给他。父亲吃完后叫我坐在 他床边,非常动情地对我说:“这次我病得很重,有些话我要对你说。我觉得对不 住你。你的三个哥哥中,二哥你没有见过,他死得太早,他是很聪明的,可惜了! 你大哥是我花的心血最多的。章眉从小随她母亲去了香港,我也顾不上。章家到最 后有出息的只有你。可是我一点都没有为你做点什么,你是靠自己奋斗成才的。以 后你大哥,你眉妹还要你照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动情,一时不知何以作答。 他那时耳朵已经完全聋了,我写下来给他看,要他放心,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他 宽慰地点头。这一切在当时是些生活中的琐事,而如今父亲离开人间二十年了,我 才觉得幸亏有那次谈话使他得到些许安慰。 清晨,冠华又来电话,问我睡一点觉没有。我谎说睡了。他不信,又说要来。 我说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必了。我第二天就要去香港,说不定晚上也见不到他了, 我还要去学校把妞妞接回来。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