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压力(5) 实验室里灯火辉煌,几个硕士研究生还在加班做实验。这学生就是学生,没有 谁要求加班,也没有谁付加班费的,可是,在高教授实验室里走出去的人,没有没 加过班的。孟雪看看表,已经深夜十一点了,看来他们要打通宵做实验了。孟雪更 明白,一个实验方案定下来,做下去,其中许多个环节是不能停下来的,特别是基 因工程的实验,步骤过程是用秒来计算的,稍有停顿就可能前功尽弃。而此刻,孟 雪丝毫没想做实验,看着试剂柜上那些个瓶子里的剧毒药品,瓶上的骷髅头,心底 直打寒颤。这些给实验室夜晚带来生机的学生们走来走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 紧张严肃的表情,没有一个如贾博士那样笑眯眯的!哦,贾博士不也曾经是他们中 的一员吗?他们以后会不会如贾博士那样从下一代人的身上攫取? 明天去还是不去?去还是不去?去还是不去? 实验记录本上已经写了大半本,可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人生三十多 年所有的失败的总和也没有这个本子里记载的多!但是,她感到,这却是她三十多 年人生里遇到的最大的困难,她也曾四处借脑,可是每个人反馈给她的都是同样的 结果: 没东西!惟独那个贾博士能做出来——真是奇怪了! 她的大脑痛得要爆炸了。她想转换一下思维,用别的什么排挤一下大脑里过度 拥挤的东西,索性打开电脑,随意地打开网络聊天室,才登录上去,握鼠标的手就 被另一只手抓住。 “老婆!”陈忱满脸堆笑,连耳朵根儿后都堆出了笑纹,“都是我不好,本来 你心情就不好,找我来诉苦的,可是,我却非但没能安慰你,反倒……” 孟雪一声未吭,泪水先声夺人地摔在电脑桌上。 “别!”陈忱拍拍孟雪的侧臂,扫了一眼近处做实验的人,悄声说: “别让他 们看到,否则会以为,我这么大个人在欺负青少年呢!” 孟雪还是没说话,嘴角禁不住咧了咧,不留痕迹地恢复了沉默。 “我有个很好的办法说给你听,”陈忱说,“不就是分发个报纸吗?下个月的 时候,你到街上找两个民工,花个十块八块的,给你干得好好的!根本就不用你动 手,这样你的时间不就节省下来了?再则你也解决了别人的温饱,更重要的是维护 了博士的尊严。” 孟雪还没说话,心里默认陈忱出了个好主意。 “要不,”陈忱又说,“我看你写一千份信封也够累的了,干脆你写一个地址, 用计算机打印一千份,这样不是省出半个下午的时间?” “给一个单位寄一千份同样的报纸?”孟雪泪光中冷笑道,“你当是送给情人 玫瑰花啊,九百九十九朵一样的都不厌?一千份报纸,像首歌中唱道‘千纸鹤,万 般情’,人家还不以为东南研究院犯什么精神病啊?失恋了还是情感压抑无处发泄? 还不到法院告你骚扰罪啊。” 说着的同时把白眼球毫不客气地送到陈忱的视野,陈忱的笑感神经被孟雪的话 占据,大笑不止,毫不在意她的白眼,孟雪复习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也忍不住笑了。 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行了,老婆——”陈忱说着,抓住桌上的鼠标,点击电脑屏幕上的“关闭系 统”,说,“咱们两个两张嘴,可真够让人喝一壶的,唉,我们两个怎么凑合到一 起了呢!” “怎么?”孟雪厉声道,“别动!” “回家吧!”陈忱声音焦急中略显愤怒,而声音却是哀求的,“这么晚还不睡 觉,小孩子受不了的!” 然后,他朝门口大叫: “进来吧!” 孟雪转回身,看着儿子走过来,后边跟着保姆。小孩子满脸泪痕,扑到孟雪怀 里大哭。孟雪紧紧地搂住孩子,泪水也哗哗地滚落下来。那一天晚上,孟雪和陈忱 分居,到楼下小孩子房间睡觉,说是陪孩子。窗外,月明星稀,格外晴朗,如水的 月光倾泻入室,周遭的一切清晰可见。孟雪大脑里的记忆细胞好似千万只沸水中的 螃蟹,活蹦乱跳着。一会儿是东南研究院,一会儿是大学实验室、职位、学位,自 己到底追求什么? “妈妈,妈妈——”睡熟的小孩子梦中呓语,哭着找妈妈。孟雪紧紧地抱住儿 子,只感到这小小的身躯才是实实在在的。 这时,门开了,陈忱钻进来,挤在孟雪身边躺下,嘴里嘟囔着: “孟雪,你真的不要太累自己了,”他转身抱住孟雪,“像李珊那样成功的人 毕竟是少数,成名成家要有机遇,努力只是一个方面。” 他的话仿佛一块糖勾引馋虫一样,把孟雪成名的欲望牵出来。两个小时前,方 国豪说的签名售书一事,像胃受寒了一样,只反倒嗓子眼儿,还是被强压下去—— 她已经没有任何心思把自己伟大的构想,展现给自己身边惟一的亲人了——她知道, 他不会给与任何支持和鼓励的。无言,是彼此陌生的开始,而陈忱并没有意识到, 他已经鼾声如雷了。而孟雪却已经下定决心,方国豪不是自愿帮忙吗?那么,全国 书市自己就亮亮相。忽然一道闪光入目,窗台上一个小朋友送的礼物,那包着的漂 亮的锡纸在熠熠发光。是哦,孟雪想,自己也要好好包装一下。电视节目里,新产 品上市,总要大做特做广告,想想道理很简单,鸡下完蛋,还要格格地叫,不叫谁 知道它下蛋了。商业广告道理如此,在即将到来的全国书市上,自己即使做不了孔 雀展示美丽的羽毛,也要做一只大花母鸡,格格地向人们鸣叫。 可是这么美妙的想法很快就变成贾博士那弥勒佛似的笑容。这瞬间呈现的快感 倏地不见了。她瞧瞧身边的丈夫,多想向他倾诉!可是,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给一个 男人跳脱衣舞会怎样呢?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种对丈夫的歉疚,觉得那是对他的 感情的亵渎。可是,现在,她认为,给谁跳舞是她自己的事情,那是一种需要,一 种智慧和精神的交换,和家庭,和对他的感情无关。 第二天早上她到实验室后得知高教授今天要在外开一天的会。她仿佛在失望中 获得新生。她害怕见高教授,因为这么长的时间她没有什么阶段性的成果汇报给他, 可她又渴望见到他,向他诉说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可是如何开口呢?此时,那个 袁骅驹来电话了。 “什么?”孟雪电话里大叫,“你又要增加我的工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