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曙光与暮色(34) 我的目光离开阳子,咕哝了一句:“庄周……” 阳子看我一眼。屋里的空气都凝住了。阳子站起来:“我知道你想躲开所有 的人,想自己安静一会儿。可是……” 我一声不吭。我心里明白,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当我再次投身这座熙 熙攘攘的城市,就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我只愿与这座城市相随相依,只想被它 裹挟和牵引。当睡梦般的安逸笼罩了我,我才会暂时忘却。嘈杂的市声已不能进 入我的内心,它只能触动我的耳膜。而在这个偏僻街巷的四合院里,我只用万分 之一的感知力就可以去应付它。窄窄的耳房,世界的角落。它的厚壳之坚硬,足 以隔开那些锋利的尖刺。我现在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个人躲开了,可是……” 我听不到“可是”,我躲进了一个角落里,我每天都在上班。 令我恐惧的只是埋在胸间的什么,那是一颗种子,或紧紧藏起的一根弦。那 儿害怕被震颤,那儿动不动就要渗出一层……我感到一阵战栗。 4 我们曾经有个真正的角落。 那是海滨平原,那儿有一棵巨大的李子树。李子树下有一个小茅屋。就在那 个小茅屋里,我开始长大。我的旁边有满头银发的外祖母和等待丈夫归来的母亲。 我就是从那棵大李子树下启程的。父亲从大山里归来了,但这不是什么吉兆。他 归来不久外祖母就没有了,接着最可怕的日子来临了。我不得不告别大李子树和 小茅屋,告别母亲……一步一步走到了南山。我在莽莽大山里一个人流浪,经历 了无数的故事。我就从那时起养成了流浪汉的性格,连最好的朋友也是流浪汉。 也许就因为长期生活在那些大山的皱褶里吧,我从很早开始熟悉土地和岩石,迷 恋与之有关的一切。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一本自然地理学家的传记,它吸引我像读小 说、读一段段美丽传说那样,读了一本又一本类似的书。这种兴趣一直保持到许 多年之后,一直到我幸运地考入了一所地质学院。我不知血液里流淌着什么,长 期以来,我总要压抑奔走的渴念和需要——也许只有地质学才会满足这些莫名的 欲望吧。 今天我想,肯定就是埋藏在血液中的这些东西,促使我当年选择了地质学。 我的父亲,还有祖父和外祖父,他们尽管各自经历不同,可是都有着南南北 北奔走、半生跋涉的历史。作为他们的后代,可能每当面对着一种选择时,他的 取舍就会不由自主地与整个家族的传统暗中吻合了。记得每次暑假期间返回故地, 我都能够用另一种眼光去回视走过的山岭和平原,能够从地质学的角度去描述它 们了。这使我得到了另一种满足,获得了难以言说的幸福。我甚至在父亲当年忍 受煎熬的那一座座大山里搭起帐篷,独自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我模仿书上所描 述的那些地质英雄们,背着背囊打着裹腿,翻山越岭,饥渴疲惫然而兴奋异常。 我甚至在入学第一个年头就知道了那个叫李希霍芬的人,他在我眼里简直化为了 一个美丽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