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曙光与暮色(55) 再接下来又是一个个医案剖析。有时一味中药就可以写上十多页,津津乐道。 如写到大黄,传主写道:“我一生偏爱大黄,此药胜过人参许多倍,只可惜常人 不知。泄中有补,补中有泄,先泄后补或先补后泄,其中玄妙无限。有一地主, 面黄须稀,手脚无力,惟性情偏激。众人皆判为阳虚,要施以重补。以我看来却 是大实,需急急泄之。于是投以大黄,大举攻伐。连泄数日,恶血俱下,眼见他 口吐白沫,吐语喃喃。数日后,面色转红,双眼和善,凶气消退。总结行医之经 验,地主富豪生病,我之原则就是以泄为主。他们患病多为实症:试想,大鱼大 肉不断咀嚼,生吞活剥;山珍海味,更助阳刚。如此患病,岂有不泄之理?经过 三番五次泄弄,锐气大减,面对穷苦佃农,也该有几分畏惧吧。由此可见平平一 味中药,仍然有阶级之分。” 读到这里,觉得黄科长总算委婉有致。可是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该让他自己 试试这些方剂才好,比如那些“攻伐之剂”。我想这样的一个人还不能用“无聊” 两字将其草草打发。 但我实在是有点倦了,把这沓材料推到了一旁。我本来想让自己淹没在这些 纸页之中,结果还是要时不时地闪过庄周那双眼睛。 我离开了桌子,坐在了中间屋里的那把藤椅上。 暮色一丝丝降落,它们像棉絮一样把我覆盖。这夜色多么温柔,多么好,我 开始陷入静思。我觉得自己正身处东部海边的那个小茅屋,徐缓的潮声在今夜一 次又一次把我荡开。它们在向这边涌来、涌来。今夜的一切都被漫漫海潮覆盖了。 4 简直像做梦一样,人到中年的我竟能在东部平原上躬耕几个年头。我有过丰 收,有过喜悦,那是真正的喜悦。那时候我暂时放弃了纸页上的镌刻,而代之以 锄头和镰刀。我匍匐在泥土上。我相信自己多少有点理解了瓦雷里,他为什么要 放弃“愚劣的激情”。与他不同的是,我却并没有从此陷入孤独的思索——劳动 的欢乐取代了一切,我品尝的是另一种幸福,它们就像我亲手培植的果实一样甘 甜。我获取了崭新的友谊,沐浴着田野上的阳光。我看到的是真实而自由的小鸟、 欣欣向荣的花朵以及渔人乌光闪亮的脊背。打鱼的号子声,漫漫的潮声,是它们 冲决了我的困苦,洗涤了我的思维。我承认迄今为止这是自己最好的一段岁月。 也许那个人生的季节一过,接下来就该是埋头于“孤独的思索”了。 一切从这里开始吗? 在这里,我发现自己在尝试妥协和容忍。可是这样的夜晚,我仍然发觉有一 些沉思和遥想在毁坏“沉睡”。我身上沉睡的东西正一次又一次被唤醒—睡去— 唤醒—再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