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曙光与暮色(56) 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我渐渐明白: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在沉睡,另一部分却大睁着双眼。那是两个 不同的“我”,是他们在对峙和搏斗。正是他们的扭杀使我坐卧不安。 我恍恍惚惚躺在了海边的茅屋里,打起了鼾。黎明时分睁开了眼睛——这是 那个茅屋所迎来的黎明吗?因为我又听到了小鸟的啁啾。欣喜爬起,看着被阳光 照亮的窗棂,急急地穿上衣服奔到窗前。多么好的太阳,它升起来了,升到了院 墙那么高。我看到了青青的草、那棵石榴树和被风雨洗黑了的木栅门。 这样端详了许久我才记起自己身处何方。是的,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已经退居到了最后的角落。这里喧闹而又偏僻,繁华而又贫寒,嘈杂而又冷寂, 人流拥挤却又荒凉得如同大漠。 又是一天过去了。天真的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我轻手轻脚走出,像怕惊动 了这个沉沉的夜晚。四处的嘈杂都被夜色隐没了。弯月升起,浓密的星星一齐眨 眼。月色真实可爱。 我走出了小院,在门口徘徊。我不敢离开太远,就坐在了柴门旁边,手拄下 颏闭上了眼睛。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夜已经很深了,身上满是露水,衣服 湿漉漉的。 我站起,活动着发木的腿脚,摸一摸冰冷的双颊。头发已被露水弄湿,一阵 喜悦涌上心头。为什么喜悦,却不知道。 我走着,来来回回踱步,思虑着莫名其妙的喜悦。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我又 一次找到了在野地守夜的那种感觉。那些夜晚就像现在一样,我披着蓑衣,掮着 猎枪,领着一条狗在树下坐卧。有时候不知不觉睡去,不知何时再醒来——远处 的一声雁鸣或老野鸡的一声呼唤,再不就是狗的一声呜叫,把我突然弄醒。那时 我呼吸着清凉的夜气,打一个哈欠,伸一个懒腰,再重新向前。 我发现离静思庵十几步的地方有一个人影,他正无声地走着。这人走路的姿 势特别奇怪,竟然一耸一耸,头部往前探去。他一直往这边走来。院墙外十几米 远就是一条弯曲的小路,它通向更远处。 那个人走来了。在这黑黑的夜晚,没有人迹的夜晚,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我们俩离得很近了,他的脚步才微微放慢了一点。他说: “谁呀谁呀……” “你怎么了?你要到哪里去?” “前面前面……” 我突然发现这个人半睁半闭着眼睛。他走起路来几乎不以目视。再看看他走 路的姿势,我脑海里突然蹦出几个字:“梦游者!” 我十分好奇,就跟上他走了一段。我发现他总是用同一个姿势,几乎是在依 靠一种惯性、一种直觉往前,那种糊糊涂涂的样子令人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