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和 许多年以前,我在这个颇具吸引力的城市,遇到了一位很美妙的女人。将近有 5 年的时光,我们相见在洗衣店。 我在这个城市开了一家自助洗衣店,也就是在外国电影里经常看见的那种,单 身男女隔三岔五的把一堆脏衣服带过去用机器洗,然后,男女之间闲聊着;在这样 一种很生活化的背景下,聊天的话题自然也就会很生活化。 现在一些大城市相继开了一些这样的自助洗衣店。时尚的杂志把这事拿来做话 题,这事也就成了一种时尚。我很愿意写文章给时尚或女性杂志介绍它。但是如今, 说到我的自助洗衣店,我先是要想到一个女人,想到她的一些故事。她成了我心里 的一件事儿。 当然,开洗衣店感觉很爽,就觉得时尚,天天会见一些有一定层次的家庭主妇, 她们和我过去见过的别的女人,多少有点不同。在这里,她平均每两个星期要来一 次。我们见面,由她对我讲她的故事。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这些故事的内涵,那些 细枝末叶。别人只能捕风捉影,只有我才可以分清是非。 她叫虹。 第一章 “我感觉到有一样硬东西顶着我。尖利的、冰凉的,还带有湿润的金属气味。” 虹说。 “我后退。他就逼过来,更加贴近我。”虹知道,如果她不服从,硬东西可以 戳破她的皮囊,扎进她的肉体。现在她还能控制什么呢? 她只有一步一步后退,放弃中场。她退到路边一根电线杆下的时候,那男人说 : “我就吻你一下。” 那声音听上去还算不上是男人,最多是个大男孩。 那男人对着她的脸吻着,几乎是一动不动,她用手在推开他;他们的身体一直 被分开着,中间留着的一个空隙,被他用手握着的那把凶器,顶着她;虹每推一下, 他的身体被推开一点,硬东西就更加进一步地抵入;虹感到身体被顶着的部位,有 尖利地被穿破或刺穿的感觉,她已经仿佛在流血了。虹不得不向后仰去,把自己的 脖颈都暴露出来,那男人的唇趁势移下来,在她脖颈处吻着。虹的手下意识地地去 推开他持着利器的手,几近无力;他只顾吻着,手一软,手中的硬家伙掉落下来; 他手里空握着一个什么东西。当那硬家伙一离开他的手,这个人浑身一个颤抖,一 下子像失去了主心骨,转身飞快地撒腿跑开了。 虹在自己的脖颈上刚才被男人吻过的地方,用手擦了擦。虹被人吻了。虹从来 不曾想过,她的第一次被吻,是会如此的惊心动魄,这个代价可以算是沉重的;虹 知道,按照我国刑法有关条款,那个男人这样的“持械”,就属于暴力胁迫,就是 犯罪。这我懂,我读大学,主修的就是法律专业。 但在那一刻,虹抚摩着她的被吻过的脖颈,感受着那慌乱之间的仓促的激情释 放;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点温情,是倏忽之间的;男人的唇有过一个停留,并且是印 下了一点爱意的,还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呻吟,像克着喉咙发出的。虹这样想着,忽 然有点悲哀,其实,他大可不必为这一举动而不惜使用暴力。 虹在地上捡起男人慌乱之中丢弃的犯罪工具———那把硬家伙。 什么呀?这竟是一枝很好的钢笔。很粗,笔套被拧了下来,本来可能是套在后 面的,这样,那枝笔可以更加显得长,粗而长,这样,这个长度就和一把匕首相似, 像一把利刃,或者像一枝手枪;可是,在慌乱中,那笔套和笔杆滑落了,留在那个 男人的手里,一定是剩下的一个笔套了。也许就是这样,使男人开始慌张,最后逃 离。 男人在虹的衬衣上,刚才他顶着她的地方,留着一滩蓝黑墨水的印迹。 虹把这钢笔留着。后来虹就一直使用这枝钢笔。挺好的,尽管少了笔套,但她 就把它一直放在办公桌上;一枝粗大的钢笔没有笔套,搁在笔架上,很有一种装饰 的效果;那笔的牌子也不错,后来虹知道,那是德国货,金笔,粗细适中,书写流 畅,捏在手中很称手;现在用了电脑,这样的钢笔,用得最多的,是写信和记日记, 还有就是在她的办公室里签文件,签合同。 这枝笔在虹以后的生活里,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它几乎参与了她所有的重大 生活变故;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它给虹带来一个男人的吻;在这之前,还没有哪个 男人吻过她。 那年虹30岁。虹的人生已经进入中场。 在这个世界上,虹觉得她最能够控制的,是自己的中场。 无论怎么说,女人的青春和漂亮,是不会讨人嫌的。虹的中场,便是她的黄金 年龄时段———青春的余韵和成熟的美丽,还有聪颖与智慧;这对女人来说,可以 算是豪华中场了。虹的孩提时光,是在许多赞美和羡艳的目光中度过的。他们说, 大学毕业后,你就可以在中场组织起一轮轮攻势,同时,男人也会对你发起轮番的 进攻;你必须控制。 现在,在工作精疲力竭的时候,虹经常会沉思默想:不知道她这一生,除了工 作,还有什么可以令她打起精神的时候;那时虹孤身一人;虹很不会跟人合伙,她 曾经因为一次被异性的暴力胁迫而拒绝异性;她觉得,工作着就已经是很快乐的; 跟人交往,经常会惹出不快活,如果和男人,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和他们相处。 爱情好是好,但虹看过太多的小说和戏剧,都是把爱情描述得很美丽,但同时又很 可怖,所有爱情能够带来的欢娱,也不过就是那晚在路灯底下,她被人用那枝钢笔 抵着,被一个男人强行吻了的那样。 不过如此,实在也差不多少。 虹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和父母分开来住。虹很爱他们,但虹受不了他们对她 的监控。虹相信她可以控制好自己。而他们这一辈子,最后的愿望,似乎就是想要 控制她,能控制多少就多少,控制多久就多久。随着时光的流逝,家人早晚是要离 开的。“我早晚是一个人过的。”虹说。 这是在洗衣店,虹对我说的第一件事儿。我刚才说了,现在时尚杂志把这种洗 衣店拿来做话题,这事也就成了时尚。但谁也没想到,像虹这样的女人,在我的洗 衣店里,对我说的,竟然是一次滑稽而又不可思议的性暴力。在洗衣店里,女人花 个把钟头,就可以解决在家里一天也洗不完的衣物,这样的事儿自然被归入生活品 质提高的范围。在国外有很多这样的自助洗衣店;那里的人很吝啬,不肯把时间多 用在家务事堆里。这是生活品质,但那里的人不这么说就是了。 现在,虹对我说着她的单身女人的由来和生活情状。这个话题也很时尚。伴随 着她打理自己洗净的衣物的动作,像是在述说一件衣服的价钱。 从此,她经常与我讨论一个女人与男人的关系。 不过我有很长时间没有探究这种关系的兴趣了。在我眼里,男人和女人,就像 洗衣店和洗衣一样。男人就是洗衣店,女人是一件衣物,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到洗 衣机里去滚一滚。 我把这个意思对虹说了,虹觉得好,但她的意思,最好是倒过来,把女人比作 洗衣机,男人是件衣物,而且容易脏,隔三岔五的,就要女人来洗一下。 “但其实这是不重要的。谁是衣物,谁是洗衣机。这种洗与被洗的关系组合, 真的是很恰当。”虹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跟一个男人好起来,就像通常的说法, 跟人恋爱,然后结婚。我总觉得这有点滑稽。我凭什么一定要喜欢上一个男人呢? 当然,我也不是一定要让男人喜欢。我很漂亮,并且,正值女人的成熟年华。他们 如果喜欢我,多看我几眼,我也不会反对,或者,对我有诸多的好感,有诸多的关 照,我也不会拒绝;但要我跟一个男人共同生活整个下半辈子,这事儿想想都有些 可怕。我怎么就可以保证我这一辈子就只好或一直喜欢他一个人呢?或者我更加不 能保证别人这一辈子就喜欢我一个人。” 虹对此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这人自己都会跟自己不高兴,我无法保证我不会跟人不高兴。我常常对自 己不满意,跟自己过不去;我连自己都会受不了,我怎么可能去忍受我身边的另一 个人呢?要说好的男人,这生活里也见过一些,单挑模样,这个城市里的男人还真 的挺会装扮自己的,扮‘酷’,扮‘俊’,扮‘帅’,我是见多了,像竹野内峰、 金城武、郑尹健这等模样的,也并不是特别难得一见的。我其实也蛮喜欢他们的模 样的,我只是无法肯定,我可以跟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整天两个人面对面。每每 想及此事儿,眼前恍惚如梦。” 虹说,她经常握着一个男人留给她的那枝金笔,粗大的,带有花纹和一个奇特 的徽记,像是什么品牌的商标,或是一个机构的徽记,很抽象的一个图案。 她看着,又觉得,其实自己是最离不开男人的。 这事儿过去了将近十年。也就是说,虹在十年之前,第一个与男人接触的初吻, 一直这样地被她收藏和纪念着。虹想,无论如何,我的一生和男人都会再发生故事, 并且总会有个结果。那个夜晚是个开始,让她惊心动魄。 后来,虹几乎有点怀念这个夜晚。一个男人冒着危险,凭着这样一把“凶器”, 选择了她作为示爱又施暴的对象,这是需要一点勇气的。他给了她最初的吻。为了 这个夜晚,虹真的该精心地选择晚礼服。 那是一条黑色的长裙,后背几乎完全裸露。虹知道自己的后背很美。后来无数 的男人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