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尽管现在家里都有洗衣机,但一般勤快的主妇,不会等到脏衣服堆成山才洗, 通常内衣、袜子、衬衫等轻薄的衣物都是随手就洗掉了。如果一个单身女子的卫生 间里扔着两三件睡衣、衬衫、袜子什么的没有及时清洗,碰到想娶她做老婆的男人 看到了,人家一定心有余悸。所以,女人几乎每天都要洗衣,虽然只是内衣袜子之 类的小东西,却总是每天少不了的一件事儿,到了双休日还要开洗衣机忙半天,虽 说是全自动洗衣机,可实际上少不了人工,还得赶着天气好,晒在外面,一大堆东 西晾出去收进来,也是蛮吃力的。 那时,我就从这样的女人身上,想到开一家自助洗衣店。女人就不会为洗衣服 这么辛苦了。记得虹第一次回来时,那天恰逢阳光灿烂,整个露台上晒满了她一个 人的白色的内衣和毛巾,那些东西不适合用烘干机。那情景令我想起一些爱情电影 里的镜头。 在这样绚丽的阳光底下,我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她对我说起,她遇到过一个很 像模像样的男人,一个应该说是很美妙的男人。他是虹大学实习单位的业务主管。 虹告诉我,她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他———这个叫丹枫的男人。 虹在大学毕业前,到了一家省外贸机构实习,丹枫是这个机构东南亚地区部经 理。 丹枫把这个机构与东南亚的服装进出口业务渠道,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虹在实习结束前,丹枫给了她一个跻身于利用他广泛的客户关系的理由———他们 合伙经营一个服装进出口公司。 有许多客户定单,开始经虹和丹枫的手,悄悄地从这家省外贸结构里分离出来, 使虹这个公司在业务上有所业绩。 虹和丹枫从一开始就是互为利用的。虹有计划地筹集资金,收购了几家濒临倒 闭的服装加工厂,利用丹枫提供的服装出口渠道。他们互相建立起兴趣和情趣。这 就是他们多年合作的基础。 金钱与生意,还有性爱与情爱,这就是生活。那几乎就是一个永恒。如果虹没 有这样的生意,那就好像白来了世上走了一遭。 这种关系,虹喜欢把这比作是麻将里的“碰碰和”,一样的,碰上了,和在一 起,作成一副牌。比较简单,不像其它的和牌,留的桩可以3 、6 、9 或1 、4 、 7 ,也有5 、8 筒带7 筒什么的。多是多的,但看起来,要复杂得多。她不想再说 那些更复杂的前因后果,尽管他们的交往还有许多前因后果,但太繁复,虹现在已 经懒得再提。反正,这样的关系开始了,也会结束。一副牌和了,有了进帐,推到, 重来。 即便当初他们结婚了,也还可以离婚。 从一开始,他们便建立了这样一种互通有无的关系,工作起来就像机器,流水 操作,也包括生活,性生活。 她和丹枫还算是正常的,这种简单要归结于他们两人的清醒和理智。他们始终 以“平等互利”为关系准则,情感是余兴节目。这要比其他一些男女情感所表现出 来的问题,简洁得多。 很多次,虹只是把丹枫当作那种纯正的合作伙伴来看待。她甚至对他的许多生 活细节很反感,比如袜子上有破洞,皮肤太白;男人的皮肤太白就像有病,触觉就 会很差。但她从不向他当面指出。她让他的这些缺陷保留在感觉里和想象里,就像 是为了有一天他们分手的时候,她可以少一点伤感,多一份解脱。 那天,虹在新加坡,从一个客户的定单上,看见了一个新的进货公司,推出了 一个新的品牌“丹枫” 服装,取代了她的“虹”牌休闲系列。她明白了。 有许多时候,她都会感觉到,只有“虹”是属于她的,她的“虹”牌系列服装, 是她人的身体与精神的一部分,丹枫从来没有真正进入到她的身体与精神里头,那 么丹枫的离开是早晚的事儿。她知道自己很漂亮,但也知道,比她更漂亮的女人, 还有。 虹还记得和丹枫的最后告别。在虹从新加坡回来以后,丹枫来看她。他当然留 下来。那晚,丹枫显得精神十足,而她看着他系着饭单忙乎着做菜做饭,一直到吃 完洗碗,男人装模作样地让她替他挽起袖子,虹蕴集着满腔的鄙夷,特别是看到男 人的兴致勃勃的样子,虹也一样要爆发。她帮他挽袖子,看到他的手臂膊,一点一 点露出来,白皙的皮肤上有一些黑色的毛,虹就觉得恶心,并且恐惧。而往日,这 样的臂膊就会挽着她的脖颈,像一条蛇,盘绕着她。虹下意识地扭了一下脖颈,然 后说:“你回去吧。” 虹是流着泪,和丹枫清理了一些帐目上的事儿。 有时候人生就要经历这样的分离。这时候他们就必须回忆,一笔笔生意的来龙 去脉,生意的走势,以及最后的分成。许多回忆和这样的生意连在一起,就让他们 共同回忆起来许多美好时光。他们甚至回忆起,有一次在马来西亚的一家咖啡馆, 丹枫将一张50元的新版人民币当10元的付了帐。这笔帐当然是算了。他们心照不宣。 直到天亮,帐目彻底分开了,虹觉得就像两个人的身体在一次作爱之后分开。有一 种被剥离的感觉,这时候,才觉出了一点疼。 不可思议的男人和女人。混乱的帐目和生活。 帐目拆开来,虹在一夜之间,物质和情感上一贫如洗。虹用那枝少了笔套的钢 笔,在她与丹枫的散伙协议上签了字。直到这个时候,丹枫才注意到这枝少了笔套 的钢笔,很奇怪地一直搁在虹的办公桌上。 丹枫随手拿起来,端详了片刻,说: “那是男式金笔,该是一个男人的。” 这个时候,丹枫还刚刚想起来,虹是有过男人的。只是,他从来未曾确定。这 个结束富有美感,像电影一样。丹枫随手用这枝笔,在协议上签了名。 虹放弃了生意,也意味着放弃了了市场,放弃了客户。因为生意让她身心遭到 重创。 那个男人,追随着一个新创立的服装品牌“丹枫”,或者还有另一个女人而去。 虹对我说,一夜的时辰,我这个被现在许多人认为是赖以优裕的物质而得以生存的 “物质女人”,忽然之间,便失去了我的物质基础。 虹说,如果是男人,也许就不会像她这么做。断了这样的生意,是很可惜的。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丹枫其实有很多次暗示她,他们可以结婚。但虹最后总不能有所回应。 “问题不在我,而是丹枫,这个男人很自私,从一开始就是从自私出发,到自 私结束。他总是害怕破产,总是要想做更多更大的生意,总想着要积累财富,他即 便向我求婚,也是因为想占有我的智慧和能力,以及我的那几家服装厂的物质积累, 却忽略着人类的情感生活。他太迷恋生意了。”虹说。“其实我们从来就未曾真正 的爱过。我的灵魂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属于过他。丹枫在我心目中,甚至都还不如那 枝没了笔套的钢笔的男主人,那个给我初吻的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