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年夏天,有个男人为虹买好了飞往海滨城市度假的机票。男人知道,虹很久 没有出门远行了。 因为,当她提出要外出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带些什么。 虹已经忘记了,在床上,她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对那个男人说要结伴外出的, 但她对他们之间所有的谈话内容却记得清清楚楚。 “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男人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脚趾头,说。 虹对自己的脚趾头很敏感。这我知道。因为我也曾这样紧盯着她的脚趾头看过。 她的脚趾有触觉,被人紧盯着看,就要缩回去。我平时很留意女人的脚,看到过无 数女人的脚。女人穿着镂空的凉鞋,挪开步子的时候,大脚趾头就要往上翘一翘。 后来我注意到,再漂亮的女人,如果单就一只脚而言,盯着一只脚仔细看,总归会 觉得有点怪里怪气,不是脚趾头奇形怪状,就是脚后跟上有老皮(这与年龄有关), 并且,所有人的脚在挪开步子的时候,大脚趾头都是要这样地往上翘起来的。不过 是穿在鞋子里看不到罢了。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男人重复说。 “那你就不要去多想。”虹说。虹便是这样一个专注于情感的女人。 男人点点头。男人是多思的,抑或多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 充满妖气。” “妖气?” “是的。就是一种特别打动人的东西,或者是撩拨。当我碰到你攀附过的楼梯 扶手时,我的手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那天,虹为了选择游泳衣花费了不少时间。因为夏天,商场里的游泳衣忽然紧 缺。那个因打网球或游泳过度而鼻子晒得通红的店员,对虹说,她要的那种比较 “性感”的游泳衣缺货,这时候,虹正要回转身子,他出现在她的身边。 “你好。你可以到曼司杰尔俱乐部看看。”他说。 显然,男人一直在注意她,旁听着虹与营业员的对话。“也许,那儿会有你需 要的那种游泳衣。” 曼司杰尔。虹知道。但是,那儿不好找。 “那地方不太容易找。”他似乎正猜到了虹的心思。“我可以送你去那儿。” 男人说。 这个男人仪表堂堂。边上的店员站得笔挺,介绍说,这是我们的董事长。我们 商场只是总公司属下的一个小小的便利店。 “为顾客服务,是我们一贯的宗旨。从一个普通店员到董事长,都是如此。” 虹没有说话。 当虹走出商场站在广场入口出时,董事长已经将自己的车开过来了。 “我只是想表示我的一点好意。” “这我当然知道。谢谢。”虹坐了进去。这个时候,虹觉得女人不必过于矜持。 那家俱乐部座落在郊外高级住宅区,卖品部很小,只放着进口的游泳衣,价格 不菲,也的确性感。 有个主管的女人,好像跟陪虹来的董事长很熟,给他们俩倒了两杯葡萄酒。他 们一边喝着,女人并没有特意打量虹,只是跟男人聊着一些生意上的事儿。 虹看这儿的男人女人,他们年龄相仿,服饰、化妆、涂抹的香水气息、手指甲 的颜色、以至相貌都十分相似,仿佛是从一本时尚画报上走下来的。 “谢谢你的葡萄酒。现在,让我们看一下游泳衣怎么样?”男人对那个女人说。 “你需要什么样的游泳衣?”女人回转脸,问虹。 “我需要比较性感的。” “在什么地方穿?” “什么地方?” “当然。我的意思是,不同的场合穿不同的游泳衣,比如,夏威夷海滨与运动 俱乐部室内游泳馆是不一样的。”女人说。尽管女人很通常的口吻,对虹并没有表 露出什么藐视。但虹似乎在接受某种挑战。 虹说: “在床上。” 女人并没有什么惊讶,很平静地说:“我明白。” 她带虹上楼去了试衣间。男人到一边的吸烟室去了。 试衣间三面都是镜子,虹在试衣的时候,女人在打量;虹有一种被另一个男人 窥视的感觉。 “你喜欢性爱吧?这很好。看得出,你很健康,也很优雅。康平喜欢你这样的 女人。”到这个时候,虹才知道,董事长的名字叫康平。 “他经常带女人来买游泳衣?” “你不要这样说康平。”女人说,“告诉你,等一会儿,从女子更衣室里,会 走出一个化妆得很漂亮的女人。她刚刚在你们来之前进了游泳馆。她是康平的妻子。” “康平知道她在这里?” “当然。每星期三,上午,他妻子都要来的。所以,康平与我们这儿的人都很 熟。到我们这儿来的人,都不会是下流坯。也不是那些大腹便便的乡镇企业家。至 于女人,我过去是模特儿,康平的妻子也是。” 虹这才注意到,那女人精瘦,修长。她正用修长的手指,给游泳衣的包装盒系 一个蝴蝶结。 “女人需要跟男人交往。对女人会有长进的。 当然,必须是优秀的男人。同样,男人也得跟除了妻子以外的女人交往。“女 人说。 虹想,一个女人如果能够往这个深处想开去,也许一生都会很幸福的。 虹便是这样想的。 虹买的游泳衣被银色纸包起来,并系着红色的蝴蝶结。在走出试衣间下楼梯的 时候,康平迎了上来。就是在这个时候,虹的手扶着栏杆,康平的手触摸到了, “触电”了。 在车上,虹偶尔回转脸,看见一个女人走出俱乐部,在扬手招出租车。 “那是我妻子。”康平说。 “她看见了你的车子。” “是的。” “我下车。你去带你妻子吧。我……不想让你感到为难。” “没什么使我为难。你多虑了。工作时间,我从不办理个人的事务,包括妻子 的用车。她知道。”他启动了车。 “我算什么呢,坐你的车?” “送你,这是我的工作。” “也许,下一次,就不是工作了。” “也许吧。” 她与他的情感,在那一刻变得即刻明了,是一种个人魅力,几乎在同时,两个 人往一个点上的汇合。 从海滨城市归来,虹却有一种飘泊之感;虹需要回归,有一个家庭。这样的感 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他有家,有妻子,有孩子,有钱,有情意缠绵的过去,和 现在;她自己被卷入了他现在的生活,是雅俗共赏的。可对她来说,有许多时候, 自己俗不可耐。 虹希望,自己是那样纯洁自如地表达情感,男人却总是局促不安;虹越是投入, 男人越是徘徊;虹越是真诚,男人越是陷于谎言之中。 康平的手机,呼机,不时在传递着他妻子的信息,那个模特儿;连信息,都是 精细,充满骨头的感觉,是筋筋拉拉的———“好么?”“把内裤换了。”“戴深 色领带。”“想我。” 每当这个时候,康平面对一无所知的虹,满怀深意地望着她,让她有一种说不 出的难堪。 虹想,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男人,不管是谁,也能给她不断地发来一些这 样的信息,也许对两个人都会更好。 重新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虹是有点烦躁不安的。分手的时候,虹试探着说, 她希望他跟她一起,去一次她的家。 “现在?” 虹确定,就是现在。 康平很清醒。这个男人的最大优点,是永远不会被胜利或者别的什么冲昏头脑。 在机场,他和她上了他的车。他说,一个半小时后,他必须陪他的妻子去看岳母, 说好的。 “一天。” “不行。别难为我。” “我不是要难为你。” “那我就送你回家。” “然后你就回家。” “是的。只能这样。” “不要。” 康平将手机关了。男人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然后开车送虹。沉默。虹在半路 上,说: “我在这儿下车。你不用送了。” 康平停了车。虹在车上,将自己的手按在康平扶着方向盘的手上,说:“你还 会有触电的感觉么?” 虹的手触摸着康平的手,抚摸着,像是摸到了男人的骨子里了。然后,独自下 了车。康平下车,替虹提着行李。虹说: “现在,你可以将手机打开了。” 康平的痛苦,虹是明白的。虹知道,自己是可以让一个男人所钟爱的。然而, 男人的稳健,忧心忡忡,两难,反让她有时候像是站在被告席上。男人必须要一分 为二。她也永远只能得到一半。 差不多了。 差不多,便是有点厌烦了,也可以说是,满意了,满足了。 有一天晚上,一个男人给虹打来了电话,问她,有没有空出来? 这个男人是幸运的,就是在一个虹最愿意找一个男人的时候,他来了。 虹说,她开始有了一种欺骗丈夫的感觉,一种属于自己的两难,一种道德失落 感,一种偷情的欢愉与忧伤,一种与康平之间的平衡感和均匀感。由此,在情感上, 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跟康平分手。 虹从此希望享受生活的狂热的同时,也要享受生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