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虹是稍许回顾了一下跟这个男人的相识过程,那是个艳遇。有一些兴奋点。 那男人是纯洁的,还像个男孩。这是虹对他的最初印象。有这点,是很可以了。 这个女人,一路上是踏着艳遇走过来的。我要说的是,虹和几个男人的艳遇, 对男人当然也是一种艳遇,而对虹,是一种比较纯粹的,精神上的,情感上的经历。 很偶然很偶然地,有一天,那些小水珠充斥在雨后的晴空里,阳光照耀下的折 射和反射,于是,虹出现了。 虹在夏日的午后顶着绚丽的阳光,走在某一条大街上。她默默地穿行于城市的 高楼广场人流小摊,最后就停留在雨后湿润的风中。男人和虹勾起了小手指,就仅 仅将小手指互相轻轻勾着。灵魂的一个环节,在颤颤悠悠中晃晃荡荡,攀附着跃跃 欲试,企盼着升腾抑或升华。 我觉得,他们这样的巧遇,也很像一部电影的开头。他们是从马路上开始。期 间,他们有无数次的面对面走过。当面对面临近的时候,每一次,都是那男人本能 地稍许侧过一点身子,放慢步子,让女人在自己的面前走过。男人甚至已经很敏感 地注意到,女人的身高,大约到他的鼻尖;男人1 米82,那这个女人的身高该有1 米70以上;女人的头发上没有一点头屑,用一种带有点玫瑰气息的香水,是法国货。 有一次,他们依然面对面走来,但这一次,他们在临近的时候,忽然都想到谦 让。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便是在这样面对面走过的时候,双方一让,就会同时忽左 忽右,几个左右下来,两个人就要面对面碰上了。这至少说明,他们都开始意识到 有了一个“对方”。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彼此开始认识。 他们互相侧身闪过。但这一回,在走过去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他 们用眼睛互相示意。 男人却先退了一步,转身走开。 他留给了虹一个清晰的背影。 我无法想象这个男人。对于虹的爱情经历,我只对虹感兴趣,我是男人,男人 对我来说,是太熟悉了。都是一样的,凡是男人能做出来的,我都能想象 出来。至于虹,没有谁像虹那样深深地触动了我。我是说,我感到,男人因为 有了她,才感到自己活着。 为此,男人也许得承担许多风险。 虹的在路上的感觉,也许促使她特别愿意或者说是能够接受这种马路上的偶遇。 他们就是这样碰上的,就叫“碰碰和”。这要比许多办公室、教室、会议室里 的情感,多了几分浪漫,少了一点功利。 虹告诉我,那个男人凡事喜欢循规蹈矩,这是本性使然。但虹需要认知、经历 一切,特别是那惊心动魄的爱,这也是本性使然。男人经不住诱惑。虹也是。 夏天的阳光将人们的皮肤晒黑。那一年的夏天,他们不再拒绝阳光;他们接受 阳光的邀请,相约在这午后的阳光底下。夏日烙下的印记,在先前苍白的日子里, 留下了火热的回忆。 也许就此阳光发生了折射和反射,让男人看见虹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彩缤纷。 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男人就看不见她。真的没看见。他们经常会在这条马路上面 对面走过。 虹在男人的身旁来去匆匆,脸上并没有笑容,就显得有些冷峻;虹的孤傲的鼻 子小巧而挺拔,很直的双眉下,一双眼睛很大,但并不花哨,瞪起人来还有些令人 害怕。她的白皙的脸蛋在那时变黑;不是那种圆润的脸型,而是棱角分明,使人感 到的不是一般秀气,而是更多的傲气,同样也透着灵气。 虹第一次到我的洗衣店里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虹,我也因此而多看了她几眼。 可以肯定的是,后来,他们路遇的某一天,男人跟随了虹。一直跟到虹的公司。 这个公司正好这几天在报纸上刊登招聘广告,男人看到过,这时候就想起来了。男 人在应聘面试时,开始了与虹对话。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对视了片刻。这是一次 交汇。 彼此得到了认可。虹认可了他的高学历和朴实的情感。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虹对男人当时的感觉是,那还是个小孩。虹后来把这 个感觉告诉了他,男人依然红着脸。 虹说:“你为什么要经常脸红?” 男人无语,低着头。这一刻,虹的手正摆弄着手中的那枝缺了笔套的钢笔。男 人看着,竟涨红了脸。 他在那个晚上打电话给虹。他说有好几天电话联系不上她。他不知道她外出了, 当然,他更不会知道,她是跟康平外出的。虹在电话里听出了这个男人的带有哭腔 的声音,那几乎是发自肺腑的。这无论如何会令女人感动。特别是在一个虹最愿意 找一个男人的时候,他来了。 虹无法拒绝。虹越来越了解男人,当然是个体的。虹知道,男女之间会有很大 的差异,在情感的处理方式上也会不同。正是这种差别,让男女之间互相吸引,可 同时在酝酿着伤痛。 但在那一刻,虹更加希望接纳这样一个男人。 虹继续发出笑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她的笑让人感到尽情尽兴。 虹把眼睛眯成一条线,雪白的牙齿露出来,无拘无束,忘乎所以。那真的很容易让 人也跟着忘乎所以。仿佛那笑声,就永远留存于他们之间的生活里了。 拒绝这样的欢笑的人,生活在别处。 于是,那天,在她的笑声中,男人有点忘乎所以,就盯上了她的笑口启开的唇。 男人发现,那里面的一颗门牙上,有个缺口。虹马上用手掩了嘴,说,这是嗑杭州 小核桃给嘣掉了一块。 “吃小核桃也会嘣掉牙齿,你的身体上还嘣掉过什么东西?”男人问。 女人随手拿起了那枝钢笔,说:“笔套。” 虹的又黑又大的双眼,对着他久久注视着。那是怦然心动的一刻。那一刻,西 下的夕阳正透过玻璃窗户,斜着照在她的俊俏的脸上。她的双眼里流出忧郁的光, 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男人在这样的眼睛里,认出了一个不幸的她之后,那笑声终 于在他耳畔永远的隐去。 那时,她是不是对将要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有所预感呢? 后来我知道,就是那一刻,虹有了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的念头。那个念头 一划而过:我把我的一切也会都交给他。 虹当然知道,他们之间将亲密无间。虹深深为他的率真所打动。同时他喜欢她 的坦率。男人开始大胆地用自己的眼睛对虹说:“我真喜欢你。”虹是听出这句话 来,是凭她的心灵。虹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交往,会给双方带来温馨,安慰,快 活,爱意,还有一种安全感。那种经历是十分奇特和难以解释的。 在那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洗衣机忽然都停止了运作,一切归于宁静,等待着的, 是到时的蜂鸣声。 一束秀发触及了我的双眼。 暑天的太阳很像模像样地直射着城市的大街小巷。城市人怕热怕晒,躲进了荫 处去瞌睡去打盹,以一个简洁的梦,无声无息地拒绝了阳光的无私奉献。 这时候,他们打起精神。这时候正好。这时候,他们可以看见阳光直射、反射, 有一片云,有一阵雨,然后,阳光在雨后的水汽里升腾———这就是虹。 “我喜欢他身上的一种气味,想着这种气味,我就会兴奋。”虹说。“我不会 忘记我的手指在他的肤上滑过的感觉。那会牵扯出无数梦幻般的七彩缤纷。我们漫 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我们互相牵手,他念叨着我的名字,口里念叨着一个个虹, 于是我们就像在那座桥上,慢慢地向着天堂行去。” 虹对我说:“我只觉得安宁。跟他在一起的所有时光,给我带来了一种安宁的 感觉。安宁是所有语言中最美的字眼。” “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前,然后微微抬起脸来。男人用牙咬我的衬衣领尖。他真 的像个孩子,喜欢咬我的衬衣领尖。” 我们多么渴望得到安宁。虹说。也许那就是他在咬我的衬衣领尖的瞬间,内心 里交织着的渴望与希冀。那时候,在我们身边的最最普通的事都留下了象征意义。 一种迪斯科舞步,一曲旋律,一辆公共汽车的车门缝隙里面的人伸出的两根手指, 一脉夕阳的余晖落在一扇玻璃窗的反光,一种气味,手指间互相轻轻的触摸,无意 间踩着的同步……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时空。或者说,是有那么两个人曾经有过的 时候。那的确是一种安宁。虹不是永恒的。我是说,这就像人们不会永远瞌睡打盹, 生活不会总是像梦一般简洁。我们无法永远强打起精神。在你我他组成的人类社会 里,人与人永远得互相牵扯在一起,又永远无法摆脱隔阂,永远无法摆脱距离。在 我们,在虹和她所经历过的男人里,他们似乎都在做一件改变整个世界的事儿,他 们唯一的缺陷和不足是,从一开始,他们都必须隐瞒什么,有什么无法昭示于人。 至少,在虹和康平的妻子之间,康平在无形中试图阻止了事态的发展。 尽管他妻子还一无所知。康平就防患于未燃了。但正是如此,阻止事态的还有 虹自己。虹最终无法彻底摆脱所有人。 我们最终恰恰就是无法摆脱。 我们无法改变整个世界。事实上,要真的改变和重新组合某种关系也并非不能, 但至少,那将打破某种安宁,那是肯定的。 我们寻求的不正是安宁么?现在却要我们自己来打破了。 这便是飘浮于虹额头之间的一片色彩灰暗的云,一种在寂静与喧哗中日益确定 的忧虑。犹如犃犓47自动步枪在进行了愉快的点射之后,乌黑的枪 口里升起的,是一丝黑烟。 生活也许简直不能忍受;有时我们不得不忍受生活。即使我们的感情不会留下 什么伤痕,不会失去什么,但这种突如其来,似晴天霹雳,也已经像一场战争了。 在战争与和平之间,我们该选择什么? 这一回好了。他们不会有战争了。 这一回,虹面对的,是一场真正的战争。那场战争的起始,竟要推到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