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无助又屈辱 天刚刚黑。王亚珂在宾馆里吃过晚饭,就漫步往锦绣公园走去。 马路边有着三三两两散步的人。这条路是沿着洋里河而建的,从宾馆出来沿着 这条路走,也就十多分钟,就能走到锦绣公园。锦绣公园也是依河而建,利用了河 流拐弯处的一片开阔地。这个公园,她小时候是没有的,就连这条路也不是现在这 样宽宽的柏油路,那时是窄窄的沙子路。云阳市这些年的变化实在是不小。 也有没变的东西。这空中温温的潮潮的味道,是她虽已觉陌生但实在是曾经熟 悉的。夏季的傍晚,公园幽静的小径,悠闲漫步的人们,河水中倒映的点点灯光。 王亚珂拣了一个小亭子坐下,她深深地嗅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温温的潮潮的味道。 这味道有些慵懒又有些提神,有些恍惚又有些清新,她嗅着这味道,感觉在晕乎与 兴奋之间。她不觉想起了一些童年往事。 “王亚珂。”她听到了一声迟迟疑疑的叫声。循着叫声看过去,一个壮实的男 人站在亭子外她对面不远的地方。“你是,”她迟迟疑疑地站起来,“你是叫我吗?” “王亚珂,真的是你呀。”那个男人兴奋地快步走过来,“我都不敢相信,真 的是你呀!” 他走进到亭子里的灯光下。于是王亚珂认出来了,是孙秉诚!虽然他的外形变 化很大,但是她不可能认不出他——毕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那一年,她十九岁,在部队文工团已经呆了一年多。在那里,她混得不算好。 文工团里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水灵,且又都有背景,她的那点儿脸蛋优势,在那里 就不算什么了。关键是大家都排挤她。那时团里的第一美人兼第一角儿是朱欣,朱 欣父亲1955年部队第一批授衔时就挂上了中将衔,那时已是堂堂的军职干部。全团 的姑娘们唯朱欣的马首是瞻。而朱欣偏偏就瞧不上她,从未用正眼看过她。于是那 些马屁精们便也以斜眼瞧她。 她过去无往而不胜的心眼在这批娘子军中简直就没有用武之地。她们不喜欢她。 她不明白是人本身就有欺负人的天性呢——有一个可以共同排挤的人让人亢奋而心 生快感?还是这些出身都比她高贵的小姐觉得她这样的人混到她们堆里让她们不快? 总之她们就是不喜欢她,她在那里没有朋友,为此她很压抑很孤独。 有一次文工团出去拉练。晚上就住在一个生产队的队部里。一个接一个的地铺 挨着。半夜里她被尿憋醒了,她悄悄地爬过地铺,悄悄地拉开吱呀作响的大木门走 进外面的月光中。藏在薄云里的月亮像蒙着面纱的害羞的姑娘,只露着一点儿脸。 月光暗暗的冷冷的。周围是一片水田一片空旷,黑糊糊的。青蛙此起彼伏地鸣叫着。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挺害怕的,不敢进旁边草帘子围起来的厕所,也不敢跑远。 于是她就蹲在门口撒了一泡尿,一泡很大的尿。然后她丝丝拉拉地赶紧就回去钻进 了被窝。 第二天早上她醒的时候,发现她周围的人都出去了,她们聚在大门口不知道在 议论什么。于是她套上军装也赶紧出去,她不知道那里正有一个巨大的屈辱在等着 她! 是她昨晚撒的那泡尿!奇怪,那泡尿居然正正中中地汪在门口的一个低凹处, 倒像是盛在一只敞口儿大碗里的水。那些人就聚在周围研究这个东西。“不是狗尿! 肯定是人撒的。昨晚我们睡觉时还没有呢!哪有狗半夜里大老远的跑别人门口撒尿 来的?再说了,狗总爱倚着树撒尿的。”“哼,准是半夜出来撒的。真缺德,撒尿 也要挑在大门口。旁边就是厕所怎么不去?她想让人参观她的尿还是怎么的?”平 时嘴最尖的郭容看到她出来了,斜眼瞟着她嚷嚷。“到底是谁啊,敢撒不敢承认。” “也不能在大门口撒尿啊。真恶心!”“是谁做的谁就承认嘛。”“哼,我知道是 谁,别以为不吭声别人心里就没数。” 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只有三四个人没插嘴在旁观。她当时蒙了,浑身发冷, 强烈的屈辱感锥心刺骨。她不明白那泥土地怎么会渗不进水去(也许下面就不是泥 土地,她始终就没有搞明白)!她不明白她们何以如此小题大做地羞辱人!她当时 的脸一定是红一阵白一阵,但是她要撑住!于是她强作镇定也跟着议论,“是谁做 的呀,真是的。”她跟着议论,但她觉得她们心里都认定了是她,她们都在盯着她, 看着她难堪。她又无助又屈辱又愤恨! 从那一天起,她在孤独之上又平添了一份胆怯——寡难敌众。她觉得她们在她 的身上强打上了一块耻辱的印记。在这里,她始终是一只入不了群的丑小鸭。她想 离开这里了。就在这个时候,她认识了给首长当警卫员的孙秉诚。 孙秉诚最吸引她的是他父亲的身份——他父亲是云阳军分区的副司令员。她那 时候的野心并不大,她还没有想过要去北京,她只想以部队为跳板,将来在云阳找 到一份好的工作。那么,如果能攀上孙秉诚,对于她这样一个平民的女儿,无异于 鲤鱼跳龙门了! 她对孙秉诚十分投入,是真的投入。在那个年龄,谁不渴望爱情?更何况她那 时是那么孤独。从认识孙秉诚后,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真挚而灿烂了——真正从内 心里发出的笑。她不再时时窥探别人的表情,注意别人对她的言语和态度,这一切 已经无关紧要。当她放松了,她不在意周围人的敌意时,周围的敌意反而少了。她 奇怪地发现,这一阶段,大家对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友善。 她幸福。在她同孙秉诚谈恋爱的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