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阴影 思齐住筒子楼里的一间房,大约有十七至十八平方米。家具在当时就要算气派 的了:大衣橱、五斗橱、双人床、床头柜、四方餐桌。家具都像是用生漆漆的:深 色,锃亮;思齐骄傲地告诉她们,都是丈夫自己做自己漆的:“他是机修车间的维 修工,真没想到他手这么巧,家具也做得这么好,”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不过,他漆家具的时候可惨了,生漆过敏,一张脸肿得猪头似的。”说着,自个 咯咯地笑了起来。 思齐在走廊的锅灶旁张罗饭菜的时候,乔安细细地打量屋子里饰物:墙上用塑 料电线剪成的珠子串起来的一束菊花,摆在五斗橱上的一只大布狗熊,挂在屋顶一 角用蜡纸编成的花篮和里面用绸布扎成的花朵,她认得出来是思齐的手笔,思齐从 小就好这些。 “思齐把这小家张罗得还挺像样的,地方不大,东西不少,这样摆布起来,倒 也不觉得拥挤,感觉挺和谐。”她对苏蕾说。 “我有些不懂,思齐何以总能把平淡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的心里真的就没 有更多一些的欲求吗?她一点儿理想和追求都没有吗?”苏蕾轻声说。 “你知道在工厂的时候我挺瞧不起没有理想和追求的人,”乔安边想边慢慢地 说,“对于思齐我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否有理想和追求,她只是我从小长大的伙伴和 朋友。但是我今天突然觉得对待生活也许思齐比我们更聪明。归根结底,什么叫做 理想和追求?我们的理想和追求到底是什么?”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心 里亮了一下:不错,她心里时时感觉到的深刻的痛苦正在于此!从小就有一个顽固 的信念:人生当有理想,不能碌碌无为,但是现在,她早已搞不清她的理想到底在 哪里,人生有太多分辨不清的东西。 “人生如梦,大抵如此。”她喃喃道。 “你自己嘀咕些什么呀。”思齐抱着两件衣服从里屋走出来。 “齐齐,生意怎么样,赚钱吗?” “能赚一些吧,赚不多。北京人挺会砍价的。” 1996年春节思齐第一次来北京,这是1983年之后她们的初次见面。思齐回去只 三个月又再度来京,这期间她已经经历了下岗与离婚两大痛苦。 她的哥哥和朋友们帮她张罗起这个小服装屋。从最初的失魂落魄状态走出来, 思齐比她们料想的要快得多。很快她就投入地经营这个小店,除去进货的时间,每 天她十几个小时地守在店里。很快地她的小店就有了一批固定的顾客。比起周围的 服装屋,显然她这个后起的小店要红火得多。从来只当她是个善良的快乐的小鸟依 人般的女子,思齐让她的朋友们刮目相看。 “安子,下午有空吗?我请你吃晚饭。”乔安察觉到了,思齐脸上有一股异样 欢乐的光彩,那不是她平常那种愉快的宁静。 “怎么,思齐,有什么好事吗?” “可真是好事呢!沛沛已经正式上高中了。你看他多神气!” 乔安端详着照片上小伙子调皮的笑容——可真是个小伙子样了。她见到他时, 还是个两岁的大眼睛大脑袋的娃娃,淘气得能把天翻过来。看着孩子长大,你更能 意识到时光的流逝。 思齐指着他身后那座异国风情的漂亮大楼:“你看,这就是他的学校。才一年 多时间,他就能跟班上课了,这孩子!”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思齐的舅舅早已入籍澳大利亚,在澳国很有些资产。乔安知道沛沛是去年初中 毕业被他舅姥爷接去的。思齐初到北京的时候,嘴里老爱念叨的就是:还好把沛沛 送出去了,不然这对孩子会有多大的影响。 心里有孩子牵挂着,也许正是思齐能如此快地摆脱阴影的原因?乔安在心里琢 磨着。没有孩子的她,始终只能揣测孩子对一个女人的作用。 晚饭就在思齐的新家里吃的。刚开始,思齐只能在她的服装屋里搭一张铺睡觉, 租下了这间一居室的单元房不过两个月。乔安帮着思齐张罗她们的晚饭,思齐的手 确实快,左一下右一下的,随便一捣鼓,一会儿就变出了一桌饭菜。 思齐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乔安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柔和的灯光中,她打量 着这套温馨舒适的房子里的摆设和布置,脑子里似乎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是什 么呢?它就在那里,若隐若现的就是捉不到。突然,它清晰了起来,不错,灵魂! 一间屋子,一个家,它也会有灵魂。若不然,不管是再大再豪华的屋子,你在里面 也会感觉空洞洞冰冷冷。房子的灵魂,家的灵魂,是它的主人赋予的。 房子的灵魂是在主人的爱心中聚起来的。不是抽象的爱心,是一种暖意,一种 投入,一种温情,一种对生活由衷的热爱;它与才华无关。 有灵魂的房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那是弥漫在家的每一处的感觉,你摸它不 到抓它不着。 不论是思齐在云洋的家、思齐的服装屋还是她的这个新家,其中都有灵魂。这 就是她在里面感觉安宁和舒适的原因吗?思齐何以能处处给家一个灵魂?是因为思 齐自己就是在一个有灵魂的家里长大的吗? 她呢?她有这个能力吗?不,她过去不曾做到。她似乎没有能力一个人聚起一 个家的灵魂。因为她的心里有太多的阴霾。 在有灵魂的家里长大的孩子是幸运的!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童年的阴影,难道真要伴随她的一生吗? 一切有因才有果。那么,因是什么?果是什么?这因果循环,哪里是头,哪里 是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