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平原第一章(5) 午饭是在田埂上吃的,是面疙瘩。正午时分太阳已经挂在头顶了,格外地有 劲道,在端方的皮肤上绽开了麦芒,开始撩拨人了,痒得出奇,刺戳戳地往肉里 钻。端方的皮肤像是被人扒了,翻了过来,鼓起了粗大的毛孔,红红的,指甲一 抓就疼,太阳一烤也疼。要是有个地方能够避一避毒辣的太阳就好了。但是,庄 稼人是无处躲藏的,有本事你变成一条蚯蚓。端方的难受还有另外的一个方面, 那就是腰。端方有力气,就是小腰那一把有些不做主了,酸得厉害,胀得厉害。 弯着难受,直起来也难受,坐下来还是难受。端方拖过一只麦把,垫在腰弓底下, 躺上去,舒坦了。只是一会儿,更难受了。一定是刚才吃得太饱,腰部放松下来 了,肚子又撑得吃不消,只能再站起来,坐卧不安了。施存粮只吃了一个半饱, 把剩下来的那一半放在田埂上,点起了旱烟锅。端方就在他的不远处,在那里折 腾,王存粮不看。王存粮守着瓦罐,叼着旱烟锅,眯起了眼睛。额头上挂着汗珠 子,喝一口,抽一口,抽一口,再喝一口,什么也不想,像在享福了。香烟真是 个好东西,很深地吸下去,再很长地呼出来,还哼叽一声,所有的累都随着那口 气叹出去了。对抽烟的人来说,解馋只是其次,最主要的作用是歇口气。这一点 不抽烟的人是体会不出来的。有烟叼在嘴边,吧嗒吧哒的,慢慢地,就歇过来了。 要不然,总有一件事情没做,心里头空了一块,没有盼头,人就不踏实。存粮远 远地望着端方,如果是兄弟,他兴许就把旱烟锅递到端方的手上去了。但端方毕 竟是他的儿子,王存粮不能。说到底烟还是个坏东西,吸进去,再呼出来,钱就 变成了烟。端方要是想吸烟,等成了亲、分了家再说。上高中都供他了,吸烟不 能再供。没这么一个说法。 割麦的时候沈翠珍和端方隔得比较远。一般来说,只要没有特殊情况,端方 都和母亲离得比较远,话也少。端方对所有的人都客客气气的,但是,对母亲却 不,口气相当地冲。再顺当的话都要横着从嘴里拽出来。还特别地简洁。" 知道 了。""别罗嗦了。""烦不烦。" 诸如此类。说话就这么回事,一简洁就成了棍棒, 呼呼生风的。唉,男孩子就这么回事,一到了岁数就学会给母亲抖威风了。怎么 说女儿好的呢,等她自己做了妈,疼儿女的时候就知道疼娘了,女儿就成了妈妈 的小棉袄。男孩子胳膊粗了,大腿粗了,嗓子粗了,心也必然跟着粗。全一样。 细想想,多多少少有些怨。端方要是个女儿就好了。她沈翠珍这辈子没生出女儿, 没那个福了。要是端方是个女的,红粉一定不敢这样嚣张。女儿家别的本事没有, 可哪一张嘴巴不是机关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