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平原第一章(8) 女将们开着天大的玩笑,那些没有出阁的黄花闺女们就在不远处,隔了七八 丈,并没有回避。其实她们还是回避了。她们不看一眼。眼前的一切和她们没有 一丝一屡的关系。虽说她们的耳朵都知道不远处发生了什么,但是,听而不闻, 就等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了。依然是一脸的庄重,还有一脸的紧张。她们当然是 听见了。但听见了不要紧,谁能证明你听见了?主要是不能弄出听见了的样子, 尤其是,不能弄出听懂了的样子。听懂了就是你不对了。所以,一般来说,闺女 们再害羞也不会站起身来走开,一走开反而说明你听懂了,反而把自己绕进去了。 你怎么能懂呢?很不光彩、很不正经了。闺女们心平气和地围在一起,该说什么 还是说什么。只不过都低着头,谁也不看别人的脸。其实是不敢看。她们的脸都 红了,是那种没头没脑的涨红,我也红,你也红。大家都不看对方,也就避免了 尴尬。是集体的心照不宣。为什么闺女们到了出嫁的时候在一些细节上都能够无 师自通,都是在劳作的间歇听来的。早就懂了。等她们过了门,下过崽,奶过孩 子,她们就有权利和她们的前辈一样参和进去了。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的学 问,不就是裤裆里头的那个东西,不就是裤裆里头的那么回事么。 端方躺在田埂上,一言不发。他从麦田里拔下了一株野豌豆,把豌豆放到了 嘴里,嚼碎了,咽进了肚子,再用豌豆的豆壳做了一只小小的口哨,放在嘴里, 慢悠悠地吹起了小调调。虽说端方也是个是男将,终究没有成亲,也不好参和什 么。没有结婚的童男子在这样的时候如果不晓得持重,将来找媳妇就会出问题。 端方侧过头去看了几眼,又把眼睛闭上了。好在这会儿小腿上的疼松动多了,可 以忍了。女将们的笑闹都在他的耳朵里,她们无比地快乐,终于讨了一个天大的 便宜,快活得发疯。这样的笑闹端方见多了。庄稼人就这样,一辈子就做两件事, 第一,种庄稼,第二,收庄稼。庄稼人要不给自己找一点乐子,谁还会把乐子送 到你的家门口,从门缝里硬塞进去。所以,要靠自己。端方想,用不了几天,自 己也就这样了,除了种庄稼,收庄稼,也就是拿自己的裤裆给别人开开心,要不 就是拿别人的裤裆给自己开开心,只能这样了。小学五年有什么念头?初中两年 有什么念头?高中两年又有什么念头?还不如一开始就趴在这块泥土上。端方躺 着,嘴里头吹着小调调,心底里却对背脊底下的泥土突然产生了一丝的恐惧。还 有恨。泥土,它不是别的,说到底它就是泥土,没心没肺,把你的一生一世都摁 在上头,直到你最后也变成了一块泥土。端方突然听见队长大声说话了,队长气 呼呼地说:" 上工了上工了,妈拉个巴子的,操,上工!" 说笑的声音顿时安静 下来,队长说话的口气带了很大的冤屈,气息一收一收的,想必在系裤带子。慰 问演出到此结束。凭空而来的安静对端方似乎是一个意外的打击,端方想,看起 来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端方的心里涌上来一阵沮丧,一股没有由头的绝望袭 上了心头,酸楚了。嘴里的口哨也停了下来。端方没有睁开眼睛,突然听见父亲 的一声干咳。父亲又是一声干咳。端方一个激凌,想起来了,该干活了。端方深 深地叹了一口气,上工吧,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