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平原第五章(1) 第五章 榆木疙瘩养成了一个毛病,每天都要花很长的时间盯着沈翠珍送过来的那两 只芦花鸡。只要闲下来,榆木疙瘩就要点上他的旱烟锅,坐在门槛上,对着那两 只芦花鸡发愣。榆木疙瘩没什么本事,人老实,要不然大伙儿怎么会喊他榆木疙 瘩呢。可有一样,榆木疙瘩在伺弄家禽方面个行家。对鸡的脾性,榆木疙瘩很了 解了。鸡喜欢合群,所有的家禽都喜欢合群。别看它们整天散落在外面刨食,其 实是" 一家一家" 的。白天里刨完了食,天一黑,它们自己会往" 家里" 走,永 远都错不了。一旦来了新伙伴,你不能放,一放就跑了。关键是要摆在家里" 闷 " 。" 闷" 上一些日子,就好了。在这一点上家畜就不一样。家畜们生性孤傲, 自尊而又自大,往往守得住寂寞。比方说,牛,比方说,驴,它们自得其乐。该 忙的时候忙,该闲的时候闲,真正做得到独来独往。 大棒子去了,但两只芦花鸡来了。刚开始的那几天,两只芦花鸡有点怯,光 知道躲在角落里,侧着脑袋,一愣,又一愣。不敢和别的鸡抢食。慢慢地熟悉了, 好了。现在已经合群了。对榆木疙瘩来说,它们不光是两只鸡,也还是大棒子。 望着它们,也等于看见大棒子了。榆木疙瘩对这两只芦花鸡别地爱惜,甚至都到 了护短的地步。要是有哪只鸡敢欺负它们,榆木疙瘩会把那只惹事的鸡捉过来, 刷它的尖嘴巴。一边打还一边骂,日亲妈妈的。 这两只芦花鸡算是被榆木疙瘩" 闷" 过来了,但是,却不愿意在榆木疙瘩的 家里下蛋。一有空就偷偷跑回端方家的草垛子上,下完了蛋再回来。回来就喊: 咕咕嘎——,咕咕嘎——,咕咕、咕咕嘎——。这是告诉它的主人,它下了蛋了。 榆木疙瘩的心很细,花了一整天的功夫盯梢它们,答案找到了,就在端方家的草 垛子上。这两个东西吃里爬外了。榆木疙瘩特别地恨。他拿着温热的鸡蛋,来到 佩全的面前,把情况向佩全说了。佩全什么都没有说,佩全那一天他把端方打成 那样,端方一直不肯还手,心里头对端方反而有了几分的怵。佩全说:" 算了。 把两只鸡卖了吧。" 榆木疙瘩的脖子歪了,说:" 不卖。" 红旗却咽不下这口气。老实说,在处理大棒子的事情上,红旗就一直没有咽 得下这口气。大棒子死了,网子还活蹦乱跳,凭什么呀?少说也得让他吃点苦头。 红旗对佩全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没有理由。红旗就喜欢这样。红旗喜欢对一个 人忠心耿耿。这样心里头舒服。日子过起来也踏实。红旗永远都要跟在佩全的后 头,做佩全手下的积极分子。红旗决定为佩全做点什么,当天下午就把网子收拾 了。红旗用麻袋悄悄套住网子了的脑袋,摁在墙角,一顿拳打脚踢。谁都没有看 见。网子的鼻子和脑袋都破了,是哭着回家了。王存粮把网子拉到自己的跟前, 瓮声瓮气地问:" 谁干的?" 网子说不出。网子说他的脑袋被人用麻袋蒙住了, 什么也看不见。王存粮憋了三四口气,到底憋不住了,冲到墙角就操起了扁担。 好在端方在家,一把拽住了。死死地摁住了。 端方说:" 你找谁去?" 王存粮说:" 我找榆木疙瘩!" 端方说:" 不是他。" 王存粮说:" 不是他是哪个?" 端方说:" 不是他。" 王存粮梗起脑袋,说:" 不是他是哪个?" 端方说:" 反正不是他!" 网子被人暗算了,最伤心的当然还是沈翠珍。对网子来说,这样的处境其实 很危险了。沈翠珍望着网子头上的血,冲到了天井的外面,突然就是一声嚎哭。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口,一边哭,一边骂。红粉也出来了,站在后妈的旁边,没 有哭,嗓子却比后妈还要大。这一对平日里不合的母女终于走到了一起,齐心协 力。她们对着天,对着地,对着空洞洞的巷口诅咒痛骂。红粉的诅咒刻毒而又凶 猛,威力巨大,却没有一个人出面,没有一个人接她们的话茬。连一个劝的人都 没有。 到了晚饭时分沈翠珍和红粉才平息下来。不平息下来又能怎么样呢。其实她 们有数,这件事和榆木疙瘩家有关。一定有关。但是,没有证据,你就不能血口 喷人。王存粮不吭声了,红粉不吭声了,沈翠珍也不吭声了。但是不吭声并不等 于事情过去了,相反,只是一个开始。一家子都明白这样的道理,这件事要是处 理不好,麻烦的日子还在后头,说不定网子或端正还会有什么凶险。老话说得好,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是总被人惦记着,日子是没法过的。端方没有说话, 却有了坚定的主张。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要让王家庄的人看看,惹到 他端方的头上,究竟能落到什么好。这件事必须了断,今天就了断。 吃晚饭的时候端方给网子盛了一碗稀饭,自己也盛了一碗,交代了几句,出 去了。沈翠珍看了一眼端方,心里头极不踏实,说:" 你做什么去?" 端方什么 也不说。沈翠珍又追了一句:" 你做什么去?" 端方还是什么都不说。端方带着 网子,手里头端着碗,四处瞎逛,最终来到了河边。端方终于看见了佩全了,大 路、国乐和红旗他们都在。这就好,端方对自己说。佩全他们围成了一小圈,每 个人都端着各自的晚饭碗,正在说话。端方走上去,笑着和佩全打了一个招呼。 佩全没有料到端方会和自己这般客气,有些诧异,连忙笑了笑。端方和顺便和大 路也打了招呼,还有国乐,还有红旗。端方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细节,端方和红旗 打招呼的时候红旗向佩全的身后挪了一小步。端方看在眼里,都看见了。佩全刚 想和端方说些什么,却看到了网子脑袋上的伤。网子伤得不轻。佩全眨巴了几下 眼睛,虽说不知情,却猜得出发生了什么,拿眼睛看四周的几个人。端方顺着佩 全的目光打量过去,佩全和端方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过去。一遍扫下来, 佩全的心里有了几分的数,端方的心里同样有了几分的数。但是,谁都不提,就 当没这挡子事。端方吃完了,把手里的碗筷递到网子的手上,叫网子拿回去。端 方看着网子走远了,来到佩全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佩全的肩膀上,好像有什么重 要的事情要商量似的。端方和佩全一起走出去四五步,从佩全的手上取下饭碗, 放在了地上。佩全不知道端方要做什么,很不自在地笑了笑,说:" 做什么?" 端方说:" 佩全,你也看见了,我们家网子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