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坚强的脆弱 坚强的脆弱 上一个千年的最后一片红叶飘落的时候,我把一本书稿交给了中国电影出版 社,取名《空山疯语》。有人问:"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 就是特别脆弱的 意思。你想,连疯话都得跑到空山里头说去,还不脆弱吗?" 没想到,话音未落, 中国电影出版社就公然" 剽窃" 了我的创意,堂而皇之地出版了一本怪书,名字 就叫《脆弱》,作者是" 橡子" ,含义为" 像你" ,意思就是公开剽窃你、气死 你的意思。 本人深受武侠小说之害,每遇冤屈,不喜欢对簿公堂,而是喜欢暗中报复。 窦尔敦在《坐寨》中唱道:" 大丈夫仇不报枉在世上,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一场! " 于是,就仔细阅读这本怪书,希图搜剔出一二反动言论,把它一家伙告进衙门, 给它个满门抄斩,嚓!嚓!何其快活乎哉也么哥! 然而一篇读罢,却发现这家伙并不值得报复。这本书号称是" 融合了思辩、 叙事和梦的诗体小说" ,但我们革命人民都知道," 思辩" 、" 梦" ,还有" 诗 " ,都早已经定格成20世纪80年代的化石,用书里的话说," 被时代屙在边缘上 了" 。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 叙事" ,紧握住时代的马尾巴,在90年代的戈壁上 被拖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脆弱》的阅读过程,对80年代上大学的人来说,是充满忧伤的回忆。那种 弥漫在宿舍楼道里的诗情画意的情欲,那种" 仰天大笑出门去" 的高贵,那种对 未来和理想的自信,还有那辽阔的蓝天,那草坪上的吉他,那无处不在的现代派 ……但如果对90年代上大学的人来说,则可能就是一个傻冒的自伤自怜。一事无 成还道貌岸然、自作自受还伪装先锋、秋天的知了冒充大尾巴狼、离美女二十米 就早泄楞夸口是" 采花大虫" ……所谓" 脆弱" ,就在这两个时代的对比中凸显 了出来。 作者是80年代北大颇有名气的校园诗人,他把80年代北大所赐予他的全部功 夫都竭力演示在这里了:九死不悔的追求,敏锐的意象捕捉,对语言和生命的双 重探索。如果出版在1989年以前,此书极有可能成为轰动的时代经典。然而在中 华世纪坛巍然屹立的今日,任何思考和探索都已被当作消费形式之一种。业已被 中产阶级学者野蛮霸占的大学校园,把橡子这样的" 小资产阶级" 诗人驱赶到了 风沙扑面的大街上。曾经有一个时代,思想者被迫自己发现" 我有罪" 。现在, 则是思想者主动承认" 我脆弱" 。在这样的心态下,《脆弱》的笔调颇有几分不 自信,经常流露出由90年代处境所产生的自嘲。作者在书后的访谈中乐观地觉得 :" 当我说出脆弱的时候,我已经被拯救了。" 这无疑是一种典型的80年代的思 维表达。而我倒是从作者的脆弱中,看出了一份脆弱的反面——坚强。因为作者 对于所谓的" 脆弱" ,显然并没有采取认同和欣赏的姿态。在交出了这份脆弱的 自白之后,他留下了自己的底色,那就是,对初始信仰的毫不动摇。 金庸《天龙八部》里有个信仰坚定的年轻和尚虚竹,他在遭受暴力劫持的情 况下,连破了荤戒、酒戒、色戒、杀戒,他对自己的" 脆弱" 很恼怒、很无奈, 但他没有因为破了戒就动摇对佛的信仰,他仍然以一名优秀和尚的标准严格要求 自己。正是在这里,金庸写出了人性真正的坚强。《脆弱》的作者也是一样,80 年代的戒律,他恐怕也有意无意破了不少了,所以他坦白了自己的脆弱。但是戒 律本来就不是永恒的,戒律从来就不是目的。在一个只讲戒律、不讲信仰的时代, 小心地收藏好自己的信仰,这虽然谈不上伟大,但这实在是一种坚强。 当然,坚强是没有必要炫耀的。找一座空山,吼几句疯语,就足够了。读到 最后,忽然发现《脆弱》一书原来的名字叫做《近似深渊的无边蔚蓝》,这不就 是" 空山" 的意思吗?好,橡子,你又欠我一回!